竹马为夫——一杯春
时间:2021-10-11 10:10:53

  “自然是……”
  “杀了他们!”
  冯家师爷紧掐手指,双眼通红,怨毒而骇然地,死死盯住对面异心难除的众人,咬牙切齿地下达命令:
  “在场非我冯家人的,全杀了!不许留一个活口!”
  此命一出,不仅是天道会一众、就连冯家的许多打手,都很是愣了一愣。
  黄季庸显然没料到他会将事情做得这般决绝,既惊且怒,大骂道:“你是疯了不成?”
  “呵,我自是疯了。”冯家师狠戾道,“冯家来的,你们都听好了,今日若是放走一条漏网之鱼,你我都不必再奢望能见到家中亲眷了。”
  打手震愕不已:“师爷……”
  “还听不明白么,此次机密一旦走漏,冯家,与冯家有牵连的所有人,都活不成。”
  “……还不快上!”
  “上!快上!”
  “杀光他们!”
  ……
  打手们惶遽地举剑冲向前,竭力拼死之状,竟与狼兽无异;反观天道会众人,起初抵抗还颇有些浑噩,眨眼间,刀口剑刃见了血,才顿然惊悟一般生出狠劲,同冯家的亡命之徒奋力厮杀起来。
  骤然间,本还平和的农家小院已被刀光剑影所吞没,兵器相撞的铮铮之音回响不绝,弥漫在半空的湿润水汽都被飞溅的血液染成了红雾。
  混乱中,冯家人涌到了最后方。
  黄季庸早已抽出佩剑迎敌;而靖国公府的小世子,仿似这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样——
  险险地偏身避开朝面门刺来的一剑,而后,他方弯身拾起暴.乱中不知是谁掉落的一把佩刀,反手回击,结果了欲杀他之人的一条性命。
  紧接着又恢复成了作壁上观的姿态——
  好似炼狱里一尊普度众生的菩萨像。
  虽然冯家与天道会两方交战的人数差不太多,但天道会众人毕竟是刀口舔血过来的,所经历过的你死我活的搏杀,不知比富贵人家的打手们高出了凡几。
  待最后一个冯家人浴血倒下时,天道会这方,还剩了六个喘着粗气的壮汉。
  遍地都是血红颜色,腥烫的黏液和尚有余温的尸身铺满了杂院角落,来不及如雨水一般渗入地底的鲜血,甚至汇成了涓流。
  惨状狼藉。
  黄季庸身上挂了彩,只呆呆地望着满院子的尸首,眼眶迸出热意:“老五,孙二,石昆……”
  他喃喃着,猛然,“呲”地一声,他感到后背传来撕裂一样的剧痛。
  瞳孔刹那间紧缩,黄季庸怔愕地缓缓垂首,只见自己的左胸膛处,不知何时冒出来一把沾满了血水的刀尖。
  浑身的血液和力量都在快速流逝,他软倒在地,不甘的眼眸竭尽全力地往上望去。
  过多的失血使视线略有重影,但并不妨碍他把背刺自己的凶手给辨认出来:
  颀长身姿、桃花眼眸。
  正是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带他们脱离苦难的靖国公府世子!
  “大当家!”
  残活下来的天道会另外五人,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他们反应过来此刻在眼前发生的惨事,既是悲痛,又是难以置信。
  有人踉踉跄跄地扑到气息奄奄的黄大当家身上;有人恨红了眼,提着还在滴血的尖刀便朝始作俑者刺上去。
  隋小世子宛如闲庭信步一般,一刀落下,了结一人,最后把扑在黄季庸身上的忠心青年也抹了脖子。
  被压在最下方的黄大当家,瞳光已然涣散,细细一听,只听见他从喉中发出了一声如游丝般的气音:
  “老李……”
  此时死寂,隋意自然注意到了这等动静。
  “难为你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记着他。”他随手丢开血刀,自高处睨着脚边将要断气的男人,“我也不妨告诉你一句实话,李良骁早被我杀了。”
  黄季庸身形巨震,吐出一口夹着府脏碎肉的淤血来。
  他的神情扭曲而怨悔,可通身已是强弩之末,只能徒劳地从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好似是想说些什么话。
  隋意微一挑眉,笑道:“你非常悔恨信了我?”
  被理解了话意的濒死男人,胸膛急促起伏。
  “那你怕是悔错了。”隋小世子拢起双袖,望着他,温柔地说,“冯家有幕后主使一事,我可并未诓骗于你。”
  “所以呀,你信我是死,不信我,无非也是死。这条路,你们从一开始便走错了。”
  血泊中的男人似乎还有些什么微弱的挣扎响动,但隋意在说完这番话后,便直起了身子、移开了眼眸,并未管顾。
  绕开脏污血迹,他提步正欲离开此地,却倏然脚下一顿。
  背后有活人的目光。
  他冷着一双桃花眼,缓缓地侧了侧身。
  仿佛没料到院中衣裳染血的少年在经此大乱后还会有这般敏锐的知觉,从草屋破洞的纸窗后头露出来的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在被他瞧见的第一刻,便僵直得定住了。
  好半会儿,那只眼睛才眨了眨,瞳中飞快地流过一丝纠结犹豫,但立马便被惊恐和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向慕所掩盖。
  眼睛不见了,窗后人藏了起来。
  隋意神情微动,旋即收回视线。
  他整整衣袖,复不紧不慢地踏过满地污泥血糟,身影渐渐远去,在雨后残阳的照映下,没入了群山苍翠之中。
  ……
  一场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裴文焕站在肉铺后院的西屋内,盯着满目简陋整洁的陈设,正在静静思索。
  先前被派去打探消息的录事,这时候急匆匆地冲进门槛,作揖道:“这李氏肉铺的异况,属下方才已同邻里探听过了。”
  “有何发现?”
  “回禀大人,据旁近的人家所言,李氏肉铺已在此处开张有几年时间了,也算是个老字号,只是店家生性孤僻,从来不和周围的邻居有过多往来,所以他们对其也是知之甚少。”
  “至于这肉铺的关门时间,周边的百姓都说不太清楚。昨日还有人瞧见店里的屠夫接了几桩生意,但是今儿一大早,肉铺便未再开门。”
  “并且昨个儿夜里到今日,邻居们也没听见、瞧见什么大动静。铺内物品繁多,店中的人纵然要搬走,也不可能如此悄无声息……”
  “现下这铺子里的东家、伙计,全数皆不见了,百姓们都说像是凭空消失一样呢。”
  “凭空消失么。”裴文焕摩挲着下巴,垂眸喃喃。
  猛然间,他似想到了什么,眼神一凝,赶忙迈步往门外走去:“领军卫!”
  正在东屋门外查看脚印的领军卫闻声小跑而来:“裴大人,有何吩咐?”
  “找密道。”裴文焕言简意赅道,“这肉铺里,定有地道、暗格之类的东西,铺中之人应该就是借此逃出去的!”
  “是。”
  领军卫抱拳退下。
  小院之中,很快响起了敲墙、凿地的“咚咚”声音。
  裴文焕站在西屋檐下,肃神望着杂院的格局。
  院落并不大,西侧有一口水井,为免秽物掉入井中,井上还支了一顶木棚子;东侧则是五口大水缸,以及几排晾晒肉干的木架子。
  此刻架子上的肉干已经全被收走了,只剩几片空荡荡的竹筛子。
  裴文焕抬手招来录事,沉声问:“这李氏肉铺周遭,最近的一口井,在什么地方?”
  录事想了想:“属下走访邻里时,曾在这杂院后巷的拐角处瞧见过一口井,不过是公用的,从院子后门出去,只需走百十步路就到了。”
  裴文焕幽幽笑了声。
  “既有私井,又何须五口水缸蓄水;公用之井既是便捷,又何须自挖私井?”
  录事电光火石间明白过来裴文焕的话中之意,忙躬身道:“属下这便叫禁军来探井!”
  ……
  又窄又静的暗道里,盔甲摩擦之声窸窣入耳。
  裴文焕被护在队伍中央,抬头便能瞧见高高举在最前方的引路火把。
  在这幽长的地道中走了大约不到半个时辰,终于能看见尽头。
  裴文焕踱出藤蔓遮绕的洞口时,天色已然昏沉下来,西方的残阳只余一个拱端,再要不了一盏茶的功夫,暮色便会吞食掉所有的天辉。
  洞外修整的队伍陆陆续续地燃起火把。
  查看地形的领军卫,这时也走了回来:“裴大人,附近都是荒山野岭,并未发现活人踪迹。粗略一算,此地应当已在天波门外五里处。”
  裴文焕略作思考,道:“天色已晚,而且我们带来的人不多,敌暗我明,切勿轻举妄动。”
  “这样罢,你将人分为五路,留一路驻守原地;剩下四路,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查看,叮嘱他们勿要放过一丝线索。若是碰上活人、村庄,不要打草惊蛇,先回来告知与我。”
  “是。”
  又等候了小半盏茶的时辰,前往北方查探的禁军,忽然跑回来了一个着急忙慌的小卒。
  “卫长!裴大人!”
  裴文焕闻声,登时撩袍从歇息的石头上站起,迎上去问道:“发生了何事?”
  “找到了!我们在林中找到了先前被劫走的三名官家女子,宁嘉县主也在其中!她们互相搀扶着,好像是,逃出来的,后边没跟着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是眸光震动。
  裴文焕最先稳下心神,眉头微蹙,他发话道:“带我去瞧瞧。”
  ……
  本应光鲜亮丽的三名贵女,这时无一不是风尘仆仆、蓬头垢面。仿似是受惊不小,即便是已经逃脱贼窟,但她们仍然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抗拒着陌生之人的接近。
  其中情绪最为稳定的,反倒是最晚被劫走的宁嘉县主。
  禁军对这些娇气金贵的贵女们完全没法子,也不能硬来,就只能举着火把,站在离她们不远不近的地方。
  裴文焕跟随小卒,借着火把的光,远远地便瞧清楚了树林中的状况。
  曹家、孟家的姑娘和宁嘉县主,三人的鞋面裙摆都浸染着大片血色,身上却未见破损伤痕,像是自尸山血池里蹚过一路。
  这绝不可能是三名弱女子能造成的出血量。
  ……那贼匪窝巢,究竟发生了什么?
  裴文焕耐下性子,将三人稍作安抚,这才转向较为镇定的宁嘉县主,温和地询问:“县主,你与这两位姑娘是如何逃出来的?那伙贼人呢?”
  宁嘉县主谨慎地看他一眼:“死了。”
  “死了?”
  “都死了。一个不剩。”
  裴文焕无论如何没想过会得到这么个答案,他也顾不上抚慰了,语气急切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被一个人杀了。”
  ……
  纵使已经从宁嘉县主口中听过一遍深山院里的惨况,但当真正身临其地的时候,裴文焕仍然不由得被寒起了一身疙瘩。
  眼前景象简直是一片阿鼻地狱。
  尸水横流、腥腐不堪。
  隐在荒野中的狼嚎一声接着一声,裴文焕毫不怀疑,假如禁军再晚到一步,这里便只会剩下一地的骸骨残肢。
  ——“他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话,院子里的其他人就内斗起来,最后活着的几个人也被他杀了。”
  回想起宁嘉县主的话,裴文焕深吸口气,揉揉眉心,下令道:“将尸首都带回去,屋内的东西,也一并整理好,带回城中。”
  禁军称是而动。
  深黑的夜幕之上,一轮皎月被流动的云纱遮掩了半面。
  夜风轻拂。
  裴文焕立在原地,又想起了他询问那只身倾覆了敌营之人的身份时,宁嘉县主的异样态度。
  ——“此事,我只能说与官家听。”
  ……真是一桩令人头疼的案子。
  裴文焕捏着眉心的手指,忽而用了些狠劲。
  ……
  隋意从另一条暗道返回赵京城中时,夜色已然笼罩了苍穹。
  因为大理寺查案之故,七日里,京中坊市皆设了宵禁,从一座废置院落中的密道口中走出来,举目只见空寂的街道。
  万家灯火点缀在纵横的巷陌之间,凉风扰动了檐下灯笼,更夫打更的声音隐约缥缈。
  沿路避开巡城的军兵,方走到私宅门前,便有等候在门后的小厮“嘎吱”打开门扉,迎上前来:“世子!”
  隋意朝他颔首,一面朝里走去,一面垂头瞧了眼自己满身的泥渍血迹,淡声道:“备水,沐浴。”
  “嗳,小人这就吩咐下去!”
  宅中的烟囱复升起白烟,廊上仆人们有条不紊地奔走着。
  主屋内烛火通明,有袅袅的水雾自画着层叠远山的屏风后溢漫出来,透光的纱纸后,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似在挽发。
  紧接着,“哗哗”水声传来。
  小厮博古立在虚掩的房门前,毕恭毕敬地朝室内道:“世子,今日您入夜未归府邸,公爷知道后,发了好大一通火,直言说待您回府后要拿家法伺候呢。”
  “且任他气着。”屏风后水声不断,一道嗓音不温不淡道,“反正我那好母亲,不会叫他如愿的。”
  博古应了一声,犹犹豫豫地,又道:“还有,世子……今儿酉时的时候,城里的禁军忽然调了大批人马往天波门外赶,这是……”
  “唔,大约是我做的事被发现了。”
  博古证实了心中猜想,满面忧急:“世子可都善好后了?不会叫官家人查出什么来罢?”
  继而,又连忙摇头反驳自己的口不择言:“不对不对,世子从来都是心细如发、算无遗策的,定然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