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本职做的是投资。但是我本科学的是新闻,硕士学的才是金融。”谭哲解释道,“很早就想做这样一家工作室,总部也能给予工作室很好的发展屏障,不愁业内打压,也不愁投资人。关于策划方面合伙人我挑了很久,白小姐是很合适的人选。”
简洁,直接,毫不拖泥带水。
眼前这男人的处事风格和江闻朝有点相似,但是不会压得人喘不过气。
意思是诚意给你,但去留随你。
“嗯,我考虑一下。”白乐点头。
这时候楼上传来“哒哒哒”高跟鞋的声音,Amy黑着脸走在前面,顾盼兮穿着一身丝绒质地长裙,披着披肩走在后面,右手一撩头发,走到楼下的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谭先生,你怎么也在啊?”
戏确实有点过了。
然而谭哲很给面子:“过来跟白小姐聊聊,顺便来看看你。”
“那真是太巧了,我都完全不知道你回来欸。”顾盼兮坐在沙发上一翘二郎腿。
Amy:“……”
白乐:“……”
谭哲:“嗯,挺巧的。”
没有冷场,但白乐吞了口唾沫决定溜。这时她手机来了条信息,是相星子发过来的:“白老师,我们可以聊聊吗?”
“可以。”白乐没有想太多,“在哪儿?”
【相星子:枢纽时报旁边的咖啡厅可以吗?】
【白乐:我马上过来。】
此地不宜久留,白乐拿上伞说声“我有事儿先走了”,Amy也马上跟来:“乐乐去哪儿我送送你啊。”
雨越下越大了。
白乐坐在Amy的车上,觉得冷气直往衣服的空隙里钻。
相星子已经在咖啡厅里坐着了,Amy没什么事,干脆就在车里等白乐出来。
咖啡厅里一进去就有卡曼橘的香气,昏沉的灯光配上优雅的钢琴曲编织出一种独特的意境,相星子坐在二楼的栏杆边上朝白乐招招手。
上楼之后,白乐走近就注意到相星子脸上的泪痕,惊了一下:“怎么了?你哭过?”
“也没什么事,就是家里我奶奶去世了。”相星子用手托着脸道,“妈妈没人照顾,我得回老家去了。”
“老一辈确实愿意跟儿女来别的城市的不多。”
服务员端上来了一杯美式,白乐喝了一口,看向相星子。
对方在斟酌语言,时不时看她一眼。
“是不是陆乾找过你?”白乐低下眼睛。
“嗯,是。”相星子声音轻轻的,“我们俩……其实以前的交集也不是很多。可能只是去过几回酒店的关系吧,他当时也给了我一些钱,我没有要,现在补给我的,我收了,因为老家那里需要钱。”
他是在给自己赎罪?
白乐这个想法跳出来,刚想开口,相星子就说话了:“我知道他不是喜欢我,想给自己找个安慰罢了。我来找你,是想跟你道个别。”
“马上就走吗?”
“马上就走。”
白乐叹了一口气,相星子蠕了蠕唇:“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
“上次那个问题?”白乐把咖啡放在桌上,看向相星子的眼睛,“我没法回答你,因为我也不明白。”
相星子问,如果做这些事的人是杨清苑,白乐还会下这么重手去做吗?
可是其实,人本来就是会区别对待的,老吾老幼吾幼的道理,对自己的亲人和对别人当然不会是一样好。
“我们是记者啊,我们不应该——”
“我们也可以是说谎家。”白乐想起杨柳教授曾经说的话,“但不能是聋子,是瞎子。”
相星子看着白乐平静的眼神,话落在喉咙口,没有再说下去。
“新闻不是一个个体,而是一个行业。你不报道,自然有人在报道。”白乐给她解释,“就像是一个蚁群,密不可分的,会让丑恶无处遁逃。”
相星子把脸埋在手里,深吸一口气。
良久,她抬起头:“我觉得,其实陆先生对你还是挺不错的。”
白乐耸肩:“这才是他来找你的目的?”
“是,”相星子也没有绕弯子,“我把话带到了,就是这样。”
相星子不知道白乐经历的这些事,她说话的时候眼神躲闪,有些心虚。
“那我也听见了,就这样吧。”白乐看了下手表,不打算让Amy继续等着,于是站起身,“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相星子坐在位子上,也没有跟过来。
白乐快步从雨帘走进车内,Amy趴在方向盘上差点儿睡着了,听到动静迷糊道:“乐乐,我们找个地方去吧,还是别回原正山庄了。”
“谭哲跟兮兮怎么认识的?”
“上次酒宴认识的吧,我也不知道。现在回去不是当电灯泡嘛。”
白乐想了想也是,于是二人在一家宾馆里过了一夜,次日回去的时候看到顾盼兮容光焕发在客厅里吃早餐:“怎么一晚上没回来?”
Amy:“屋子里还有别人吗?”
“哪儿来的别人啊,你们真是多想。”顾盼兮拍了两下桌子,“瞧瞧,我做的早饭。”
“没烤过的吐司和没热过的牛奶?”Amy嘴角一抽,“做得还真不错。”
顾盼兮摸了摸鼻子:“将就着吃点儿哈。”
白乐也吃了点儿吐司,然后去给小灰兔加饲料。光线足的时候她看到兔子的耳朵是暗红色的,像两颗漂亮的玛瑙,白乐忍不住把手伸进笼子去揉了揉兔子脸颊,小灰兔也凑过来蹭了蹭她的脸。
很乖啊。
昨天下过雨,今天的空气很清新。水泥墙和老木被打湿过沐浴在阳光里,白乐抬起头,看到鎏金似的泼洒下的日光。
她今天早上九点要去谭哲的工作室交接,签好合同之后就一直在工位上写策划案,一直忙到晚上九点才收拾东西走出门。
本来以为来接她的还是艾文,白乐提着包走出去,看到驾驶座上的是江闻朝。
“在这儿工作?”江闻朝淡淡往窗外瞟了一眼,“给他打工不如到我这儿来。”
他说的是谭哲。
“我是在给我自己打工。”白乐纠正他的话,“况且您那儿又不做新媒体。”
江闻朝启动汽车引擎,手搭在方向盘上:“开一个。”
“江总,我都跳槽几次了。”这显然是个借口。
江闻朝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白乐还是打算开口:“我们去哪儿呀?”
“晚饭吃了吗?”江闻朝说话的时候语气稍微柔和了些。
“还没有,我知道一个地方。”白乐说的是她上大学的时候旁边的一条美食街,上次吃烧烤就想去了。
她给江闻朝了一个定位,对方看了一眼:“你大学那边?”
“嗯嗯,对。”
江闻朝收回视线调转了一下方向。
大概过了二十来分钟,江闻朝把车停在路边的车位上,二人下车。这会儿正是大学城人多的时候,来往大部分都是学生,夜市灯火通明,地上还有些没有蒸发的水泽,垃圾满上来了,一摞一摞堆着,一只野猫“喵呜”一声窜过人群顺着排水管跑进下水道里。
江闻朝明显皱了一下眉,但没说什么。
“都没怎么变啊,”白乐朝四周看了看,“大概十七岁的时候吧,我那年高三,记得班里挺多人目标都是京都大学,后来考进的也有几个。”
江闻朝适时给她夸奖:“真棒。”
“我想上京都大学,是有一次我跟我爸来这里吃烧烤,有个家长炫耀说他孩子就在里面读书。我就想着,以后我也要让我爸这么神气。”
后来她确实做到了,但是陆家根本不在乎这个女儿,也并不在乎她的成绩。
白随智也永远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女儿真的考进了京都大学。
天气转凉,旁边有一对路过的情侣,女生撒娇要把手伸进男生衣服领口里,男生语气不情不愿,但还是照做了。
“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江闻朝收回视线,说道。
白乐把手举起来,江闻朝下意识低头,以为她要把手伸进他领口,然而白乐只是看到了前面烤鸡腿的店铺,兴奋地喊道:“阿婶阿婶,两个鸡腿!”
所以面前的手举了个“2”的形状。
江闻朝动作微滞,白乐转过头有点惊讶:“江总您低头做什么?”
江闻朝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眼神躲闪:“系鞋带。”
白乐瞄了一眼他脚上的皮鞋:“噢。”
据说企业家都有点儿怪癖的,说不定人家就喜欢这种给皮鞋系鞋带的仪式感呢。
第59章 高攀59
所以江闻朝只是回了句话, 白乐一路小跑过去付了钱,然后接过用油纸袋包着的两个烤鸡腿。
“以前这儿的烤鸡腿是限量的,我跟顾盼兮每次下了课就跑过来抢, 生怕抢不到。”白乐突然想到什么,拿着两只塑料袋没有动,最后讪讪地一手拎着一个啃。
走了一段路, 江闻朝忍不住笑道:“另一个还带回去给顾盼兮啊?”
“那倒没有,想着你也不一定会吃嘛。”白乐吸了吸鼻子, 把另一个的塑料袋拨开。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这嘈杂的美食街并不算响, 旁边陆陆续续又有摊位摆上来, 灯光有些暗, 全靠着从巷子口照过来的路灯和各种摊贩或昏黄或煞白的灯光照明。
江闻朝的黑色风衣和皮鞋在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白乐听到周围有几个女孩儿的笑声, 互相推搡着上前去,又飞快跑开了, 风过耳边留了几句“我就说帅吧,那姐姐也好看”“还要微信呢, 明显是一对嘛”。
她只装作没听见,低下头想要咬鸡腿。
没想到江闻朝也同时低头, 一个咬的是左端, 一个要右端,但是近得可以听得到对方的鼻息。
白乐没反应过来, 撕下了一大块肉。
所以一点都不浪漫。
年轻人的调笑在耳边不时响起,这里有烧烤摊小龙虾和啤酒的气息, 奶茶店门口挤满了人,天气进入了初冬,树梢挂满了细密的霜碴,他呼出的气变成白色消散在这处烟火人间。
白乐嘴角还在滴油。
江闻朝只是吃了一口, 手里拿着一块餐巾纸过来擦了擦她的嘴角。
但是不对,这触感不像是餐巾纸。
白乐马上反应过来,夺过江闻朝手里的东西,认出是一块质地上佳的方巾,上面沾满了油污。
“我回去给您洗干净。”白乐有些懊恼。
“不用。”江闻朝抿唇,“这个一洗会破。”
白乐觉得自己心疼了一下:“是不是蚕丝的?”
“应该是藕丝。”
白乐曾经也见过藕丝做的方巾,曾经在陆家参加宴会的时候,几个富太太围着一块藕丝方巾啧啧称奇,杨女士只是抬起头望了一眼便没再去看。不是因为藕丝布料不起眼,而是太过于名贵,杨清苑也没有用过。
“怪不得……这么不一样呢。”白乐把手帕叠成一个三角的形状,遮住上面的油污。
根本就不应该来这儿吃饭啊。
手中的鸡腿变得有些烫手,尤其是上面还有两个压印。白乐眼珠子颤动一下,看到旁边两只身上脏兮兮的野狗在啃剩下的骨头,便把鸡腿放到了垃圾桶旁边。
一只野猫突然窜出来,把鸡腿叼走了。
白乐被野猫吓了一跳,往后仰了一下,江闻朝握住她的手臂:“当心。”
“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白乐有些懊悔。
“饱了吗?”
“饱了。”
江闻朝目光看过来,白乐这才悻悻道:“没饱。”
江闻朝在路边买了些烧烤,二人绕过美食街往里走,未名湖此时边上没有开灯,湖面倒映的是远处的教学楼,后面有一个环卫工人正在打扫落叶。
白乐把烧烤放在湖边的椅子中央,手里拿着一罐啤酒。
她竟然会和江闻朝在这里吃烧烤,白乐突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你能喝酒吗?”江闻朝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啤酒。
“那完全没问题,这家啤酒我喝多了,就喜欢喝这家。酒精度数很低的,我不会醉。”
江闻朝轻轻笑了一下,咬了口考得表面焦黄的牛肉粒,略一咀嚼,喉结上下滚动咽进去之后,开口:“好辣。”
忘了这位主不吃辣。
“也没有很辣吧……我感觉这个虎皮青椒更辣点儿。”白乐看向他,发现江闻朝鬓角都有些出汗。
她还没有说话,江闻朝的手机响了,他起身去接,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是不是要走了。”白乐提着塑料袋打算起身。
“没有,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儿。”江闻朝把手机长按静音,坐到白乐身边。
噢。
“国内跟国外的大学挺不一样的,不然这会儿湖边都是各种派对。”江闻朝将一罐啤酒握扁,放进装垃圾的袋子。
他高中的时候就出国了,后来接受的一直是西式教育。白乐说得没错,二人的家世背景,生活环境,遇到过的人,价值理念完全不一样。
他以前也觉得自己回国之后会和父亲一样跟一个合适的姑娘结婚。
但是他现在正在跟一个完全不符合江家儿媳人选的姑娘在校园里的湖畔吃烧烤。
白乐果然没有喝醉,她看到远处的水光,突然觉得视线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