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姑还在给她上药,听到动静低声恭敬地喊了声:“王爷。”
沈菱歌蓦地眼睛瞪圆,手指不安地抓紧了软枕,他怎么进来也不打声招呼,她后背还光着呢,便有些紧张地轻呼着云姑。
但可惜的是,云姑没能读懂她的意思,甚至因为周誉出现,而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没多久药就上完了。
“奴婢去给姑娘端药汤。”说完便慌手慌脚地退了出去。
沈菱歌想喊住她,可一回头,只剩下晃动的布帘,以及眼尾瞥到了,大刺刺坐在一旁的周誉。
有一瞬间,她好像回到了半个月前,还是这辆金龙蟠顶的华贵马车,她刚被周誉所救,那日刚醒来时,他也是这般坐在同一个位置。
明明什么都没变,却又好似有哪里不同了。
大约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周誉微微抬眸,朝她看来,两人的视线在密闭的车厢内相撞。
沈菱歌兀地心跳加速,低低地喊了声王爷,飞快地扭头转了回来,把脑袋埋进了软枕里,但即便这样,她还是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并未挪开,且变本加厉。
他进来后也不说话,他和云姑朝他行礼,他也一声不吭,就这么坐着,盯着她看。
他想干什么?难道不明白男女有别吗?而且她背上满是伤痕,她不用看都知道有多丑陋,这有什么好看的?
虽然这马车是他的,他想进就进,但好歹她救了他,躺一会不算过分吧。
她趴在软枕上,轻薄的被褥横在腰间,堪堪遮住腰部以下,勾勒出朦胧的身躯。他不说话也不动,她又不敢直接开口让他出去。便偷偷摸摸地去够被褥,不管怎么样,能遮一点算一点吧。
可她刚费力地扯动被褥,就听见他嗤笑出声:“死都不怕,倒是知道怕羞。”
小动作被发现了,且她还听出周誉声音里透着几分不悦,以及压抑的怒意,虽不知是哪又惹着这位爷了,也只得讪讪地收回手指,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呵呵干笑了两声。
她绞尽脑汁地想他为何生气,最后也只能猜测,他身为统领四方的战神,如此自负高傲的人,应是不希望当众被个弱女子所救,这大约会影响到他的自尊心,以及所谓的面子……
糟糕,他该不会恩将仇报,要杀她灭口吧?
沈菱歌咽了咽口水,谨慎地道:“怕的,谁能不怕死呢,只是那会形势危急来不及想后果,且奴婢相信王爷,定能救下奴婢的。”
“就算没救到,奴婢之前也说过的,为了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算不得什么。”
周誉不耐地打断了她的话,兀自问道:“疼不疼?”
沈菱歌真是捉摸不透这人的心思,方才还凶巴巴的,这会又没头没尾的关心起她来。
但也只得老实地回答,“疼吧,一开始是有些疼,但后来昏睡过去,又没了知觉,就没那么疼了……”
沈菱歌还在想她到底该不该疼,就感觉到有只发烫的手掌,落在了她满是膏药的伤口处,细细摩挲着,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与云姑手指带来的触感全然不同,有股难以言喻的酥麻感,自脊梁骨一路向上蔓延。
她的呼吸微滞,牙关打着颤,漏出两声可耻的低吟,迷惘不解地喊他:“王爷?”
周誉抚摸着她褶皱丑陋的伤口,许久后,沙哑地道:“沈菱歌,没有下次了。”
若这就是她的计划,那他必须得承认,她成功了,他会带她回府,会让她留在他身边。
这样危险的事情,再没有下次了。
第18章 你乖些,等我回来。……
周誉自小便把父皇当做榜样,他性子要强,从三岁起便随着师父学武学骑射,兄弟之中只有他天赋最高,却也最为不怕伤痛。
凡事他都要做到尽善尽美,从不倚靠别人,在他过往二十余年里,只有他护着别人的,还从未想过会被人救,且还是个身娇体弱的小姑娘。
他得承认,从相遇起,他对她这张脸,便是有私心的。
但这种欣喜和在意,在她的‘真面目’下,一点点消耗殆尽。尤其是她为了留在他身边,使出的各种手段,让他觉得玷污了那张脸。
直到那日,她不顾一切地冲出来,为他挡下了熊熊烈火,她在火焰中的样子,竟与梦中的女子一模一样。
甚至连那眼神,都带着同样的决绝与无悔。
他不喜沈菱歌的谎言奉承,不屑她的勾引撩拨,更厌恶她的心机手段。
可真的看到她受伤,乃至可能失去性命时,恍然间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剩一个念头,她必须活着。
之前他只觉得,她口中的仰慕痴恋可笑至极,如今倒是有几分信了。
若不是真的如此喜欢他,又怎么可能连生死都不顾了。
既然她费尽心机,豁出命也要护着他,那便叫她留下又何妨。
她家世低微,配不上正妃之位,那也无碍,他会给她享之不尽的富贵,给她不亚于正妃的权利尊荣。
只是她这脾性还得改改,在他面前使小聪明也就罢了,以后进了府,早晚是要吃亏的,他也没办法一直护着她,还是得给她些教训才好。
心中这般想着,可看着她自右边肩头往下一大块烧伤的肌肤,还是止不住的心疼。
他反应很快,离得又近,生生掐断那老道的脖子后,立即转身扑向她,以最迅捷的速度将人给救了下来,但她还是伤得这般重。
这几日用宫中秘药涂抹着,伤痕已经淡了许多,但谁都不能保证,一定不会留疤。
刚要出口教训的话,又卡在了喉间。罢了,她懂什么呢,以后有的是时间,再慢慢教她便是。
周誉的目光所及是她姣好的身躯,手指触碰到的是她柔软的肌肤,动作微顿,声音沉了沉:“好好养伤,其他账待你好了再算。”
伤口被拂过之处正发着烫,沈菱歌本就稀里糊涂的,被他这么一说更听不懂了。
算账?算什么账,难不成他已经发现,她利用他的事了?
沈菱歌声音一哽,颤颤巍巍地应着好,“都听王爷的。”
心中却想到那些得罪过他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更加坚定了,一到京城就离开的决心。
到时山长水阔,谁还管得了谁。
-
自沈菱歌醒来后,便一直在周誉的马车上养伤。
白日里赶路时,周誉都会像尊大佛似的坐在马车内,一动不动,等到了夜里停下休整了,他又会下马去外头歇息。
每次看到他不厌其烦地上下马车,她内心都会觉得不安。且他什么话也不说,就坐着看邸报处理公文,更是让她和云姑的压力倍增。
可让他别来吧,她又不敢,怎么说也是她鸠占鹊巢,这是他的马车,她没资格让他别上来,思来想去只能提出换马车。
周誉连眼睛都没抬,依旧看着手中的邸报,淡淡地道:“为何?”
仔细算起来,这应该是她醒来后,两人第二次说话。
说他在生气吧,却又让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连煎药膳食用什么,他都要一一过问。但说他是关心她吧,每日又黑着脸坐在这不声不响,就连这会也是毫无表情,让人完全猜不透。
“之前肖将军说,王爷处理公事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搅。王爷日理万机,奴婢还是不在这影响您了。”
“那是之前,你在这无妨。”说着慢条斯理地又翻了一页。
沈菱歌再接再厉:“奴婢的伤势好多了,云姑说已经结痂了,明日便能下地……”
“她说了不算。”
一句那谁说了算,都到了嘴边又噎了回去,当然是这位爷说了算。
“王爷说的有道理,奴婢还是不添乱了,就在这躺着挺好的。”
算了算了,他想待就待着吧,好歹两人一辆马车还安全。
他们连日赶路不曾停歇,听说已经过了济南府,再往前便是河间,离京都就不远了。
她如今最该苦恼的是,该如何提出和周誉分道扬镳的事。
就这般,在马车上又过了几日,沈菱歌背上的伤已经结痂,没几日便落了痂子,新生的肌肤透着淡淡的肉粉色。
她不仅背上有伤,小腿上也有些伤口,但养了大半个月,除了涂药的那小会不能动弹,她已经能行动自如地坐起下地。
眼看着再过几日便能回京了,她开始期待又烦恼。期待的自然是能回家见到父亲。
烦的是之前周誉说的,等她好了要与她算账,总觉得他没那么容易放她走,好似还有话要说,她也不知道该何时开这个口。
好在临近京城,各方来找周誉的人变得多起来了,他每日都要见不少人,有看不完的信函公文,忙起来时一整日都没空搭理她,她也多了独处的空间。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打算和云姑说了,云姑姐弟是她救下的,她得给他们安排好退路。
“我可以给你些银两,你的针线活做得好,可以带着弟弟在京中开个铺子,给他找家私塾,比做奴仆总是强些的。”
没想到云姑却跪了下来,怎么都不肯起:“从姑娘救下我们姐弟起,我们姐弟的命便是姑娘的了,奴婢愿一直追随姑娘,姑娘去哪,奴婢便去哪。”
她态度坚决,沈菱歌也劝不动,但把他们留在周誉身边也是不恰当的,还是带走为好。
“既然你意已决,那我便带你们一块走,只是这事你先不要声张,待我找个时机与王爷说清楚。”
云姑这才高兴地连连点头,正当主仆二人商议着,接下来该怎么走时,马车到了京都外最近的小镇休整。
若是不出意外,他们隔日便能进京了,她必须得在今日与周誉说个清楚。
沈菱歌悬着心做了一路的准备,这会总算是要有个决断了。
马车在驿站外停下,她刚掀开布帘准备下马,就见周誉已经等在车旁了,她出来的瞬间,抬眸朝她看来。
那眼神深邃犀利,好似洞悉一切,沈菱歌被看得莫名有些心慌气短,踩着马扎下来时脚下不稳,踩到了裙头整个人向前倾倒。
眼看着就要狼狈地摔倒,周誉长臂一揽将人稳稳地扶住,她就这般跌进了他的怀中。
沈菱歌心跳得尤为快,慌乱下抓着他的手臂也愈发用力,两人已有许久没靠得这般近了,近到发丝相缠,额角相触,使得两人皆有些失神。
等她站定回过神来,便赶紧要后退请罪,但没想到周誉横在她腰间的手臂,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她挣扎了两下,见挣不开,才撑着手掌仰头看他。
“王爷,奴婢不是有意的……”
周誉也在低头看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今日的他有些奇怪,那目光中甚至有几分她读不懂的柔和。
他扬了扬嘴角,眼中带笑:“知道。”
知道你还不松手?打算抱到什么时候?
沈菱歌没骨气,只敢在心里腹议他两句,就听他继续道:“我就在这,不用如此着急。”
他好像又误会了,沈菱歌正要解释,便感觉到他滚烫的手掌,正顺着她的背脊,移到了她的后颈处,轻轻地捏了捏。
她以前都不知道,自己这个部位竟然如此敏感,被他捏着,瞬间有种酥麻之感遍布全身,简直腿脚发软到站不稳。
若不是手掌撑着他的胸膛,这会还不知要如何丢人,她的声音也不自觉地透了几分娇柔:“王爷。”
“等会我与伯言要去趟北营,处理些事务,我让庄嬷嬷跟着你,有事便与她说。”
顿了顿又道,“别怕,我明日午时前便会赶回来,你乖些,等我回来。”
沈菱歌从未见过他如此有耐心,又略带哄人的口吻,不免有些心跳加快,脸颊也跟着红了起来。
她明知道这会就该说,她要走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何,就是说不出口。
半晌后,她听见自己轻轻地说了声:“好。”
第19章 自由身(回家)
周誉看着怀里的小姑娘,白皙的脸颊一点点变红,最后羞得眼睛都红了,他的嘴角也止不住地上扬。
这一路他冷落她也够久了,马上便要进京,很多事也可以和她说了,他还想安抚她几句。
可肖伯言已经按着他定下的时辰,提醒他该离开了。
他原以为只要一刻钟,他就够交代完事情了,但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和她说两句话,这时间便不够了。
周誉在心中轻叹着摇头,这会他才能理解,为何古有美人计,又有从此君王不早朝之说。
他虽然想再留会,可正事更重要,只能松开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好了,去吧。”
沈菱歌全程都觉得很不真实,他突然的柔情不真实,关切不真实,就连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也都充满着奇幻。
不禁心中升起了个大胆的想法,她愣愣地点头,跟着云姑往驿馆走,走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去看,便见周誉已经翻身上马。
看着他一夹马腹奔驰而去,漫天的尘土落下,才恍然如梦醒。
沈菱歌像是被抽离了神思般,讷讷地点头,抬脚,进屋,在窗边坐下,双手撑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
“姑娘,咱们还要走吗?”
云姑本就心细,且她又是个局外人,从这一路的相处来看,她能明显的感觉到这两人之间,有种奇妙的火花,可这两人却好似都没意识到。
“走,为何不走?”沈菱歌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她从来没有动摇过这个决心。
“可奴婢觉得,王爷好似不舍得您走。”
说毫无察觉那是假的,人非草木又岂能无情,周誉对她的态度转变,她早就发现了。
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情爱与她来说,本就是锦上添花之物,尤其是前世被季修远伤过之后,她对男女之事有些发怵,更何况这次的对象还是周誉。
这个高高在上,大周所有人的战神,他刀口舔血,喜怒无常,甚至生死早已命定。她已经做过一次扑火的飞蛾,这一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我若是留下,你觉得我的身份能与他相配吗?我无名无分的跟着他回王府,以后只能是他院中的姬妾。”
“待在一方小院中,过着每日等他回来的日子,他不来我这我无法怨恨,他来了我便得感恩,生下的孩子甚至不能唤我为母亲,我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