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沂川诚恳地道:“皇兄与皇嫂相识多年,肯定都有读过的。”
褚越和不置可否:“梁全。”
大太监应了一声,找出来一个大箱子。
沈玉致曾经所有的诗文,都被他好好收藏起来,视若珍宝的放在一个箱子里。当褚沂川拿起来的时候,皇帝也没忍住,叮嘱一声:“动作小心。”
“臣弟明白的。”褚沂川应着,动作也更轻一些。
皇帝的收藏里,除了书肆里出过的几本诗册文集之外,还有不少沈玉致的手稿。
褚沂川动作小心,一篇一篇看过,越看,越是为出众的文采折服惊叹。
当他放下时,眼眸也微微发亮:“原来皇嫂这么厉害,她平日里总说自己什么也不懂,原来全是骗我的。”
褚越和唇角一翘,与有荣焉,他放下朱笔附和:“她的才华是有目共睹的。”
“只是我从未见皇嫂提笔写过诗文。皇嫂为何不写了?”褚沂川可惜地看着这些收藏:“皇嫂这般才华,就此埋没实在太可惜了。”
“……”
褚沂川又拿起其中一篇,从头再看,忽然咦了一声:“这上面怎么还有一个人的字迹?像是皇兄的?”
褚越和从桌案后绕出来,饶有兴致地凑过来一起看。看清上面内容,他笑道:“这的确是朕的字迹。”
“这篇文章,还是朕亲眼看着她写出来的,当时朕就站在旁边,读完时笔墨未干,乘兴写下批语。”褚越和回忆起来,眼底神色也变得柔和。帝王恩威浩荡,唯独对心中明月时才有柔情万分。“虽是一时兴起,可回想起来,也别有乐趣。”
褚沂川若有所思地看着整篇簪花小楷。
这篇文章的字也写得好看,极具风骨,字如其人,从字迹中能看出本人应当是个和传闻中一模一样的人。
……
等到天色全黑,明月高挂,皇宫处处都点了灯,沈玉鸾才等到这兄弟俩姗姗来迟。
她命人将晚膳呈上,口中忍不住抱怨:“若是每回都来的那么晚,下回我就自己先吃了。”
褚越和乜她:“不过是多等一会儿,也让你委屈了?”
“您要是知道,下回最好就别来了。”沈玉鸾可不与他客气。
褚越和日复一日听她不客气的话,如今已经懒得与她计较,只是警告地看她一眼,让她别得意忘形。宫里人都知道,帝后每日同桌用膳,可见皇后受宠。
褚沂川歉意地说:“是我和皇兄看皇嫂先前写的诗文,一时看的入迷,忘了时间,才让皇嫂多等了。”
闻言,沈玉鸾面色立刻冷了下来。
她不爱听“从前”的事,就算是自己的诗文拿到眼前,还要一把火烧了,眼不见为净。褚沂川虽是不明白她的火气从何而来,但他听福公公的话,要顺着皇嫂的意思,于是再也不提。
他还自己摸索出了一套安抚消气之法。
等晚膳之后,皇帝因公务繁忙而离开,褚沂川多逗留片刻,凑到还冷着脸生闷气的沈玉鸾面前。
“皇嫂能否给我写一副字?”
沈玉鸾闻言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她头也不抬,重重翻着话本,好像在肚子里骂话本里的负心郎。“写什么字?你读了‘我’从前的文章,觉得好?还想让我给你写一篇?”
想的美!
别说她写不出来,就算写的出来,她也不想写!
“皇嫂误会了。”褚沂川摸摸耳朵,他的耳垂微红,脸上也是羞愧害臊的模样,“是我出宫之后,没有了皇嫂督促鼓励,读书也比从前懈怠许多。只是我住在王府,皇嫂又在宫中,日后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考察我的学习,我就想请皇嫂写一副字,这样,我要是一看见,就能知道皇嫂的良苦用心,便再也不敢偷懒了。”
沈玉鸾狐疑看他:“是吗?”
“是真的!”褚沂川连忙道:“我想请皇嫂写一句鼓励的话,督促我用功上进。”
他说的诚恳,语气再真诚不过,再说,她的字不值钱,这也没什么好骗人的。
既然是与沈玉致无关,沈玉鸾就向来好说话。她就巴不得褚沂川多上进,变厉害,以后还好多给她帮忙。
沈玉鸾一下心情大好,话本丢到一边,扬声道:“珠儿,给我备纸墨!”
褚沂川更是主动,帮着她磨好墨,站在一旁期待地看她动作。
沈玉鸾攥着笔思索片刻,大笔一挥,在纸上落下四字:博学笃志。
提笔,落下,一气呵成。她放下笔,审视一番,下巴微抬,得意问:“怎么样?”
沈玉鸾对自己的字也是得意的。虽然她资质不好,念书不行,处处比不上沈玉致,可写字却是只要下苦功就能练好,这方面她并不比沈玉致差,连以前二人共同的先生都夸过。
她总共就那么几个长处,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瞧见。像一只招摇的孔雀,抖了抖它华丽的羽翎。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应答,沈玉鸾又问一遍:“小川?”
褚沂川这才回过神,眼眸亮晶晶地夸:“皇嫂的字写得真好看,我都看呆了!”
沈玉鸾心中飘飘然,面上谦虚一番:“倒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好。”
一个人就算学得再像,长相,行为,习惯,可总是有一些地方是骗不了人的。
褚沂川视线紧紧盯着宣纸上墨迹未干的字,惊骇使他用力咬住了自己舌侧的软肉,用了好大的努力,才让自己神色如常,没露出半点破绽。
他心中翻起惊涛骇浪,面上半点不显,将墨迹吹干,小心折好收入怀中。
他在沈玉鸾面前也一如既往的腼腆乖顺:“回去之后,我就让福公公裱起来,挂在书房里,每日都看见。这样,就好像皇嫂在一旁督促我学习上进一样。”
沈玉鸾早就忘了先前的不愉,这会儿被哄的高兴,也不禁得意:“你可别偷懒,浪费我一番心意,别人可是想求都求不来的。”
“皇嫂的话,我全都记得,不会忘的。”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滴
我的更新时间也太阴间了,今天尽量早一点
第26章
褚沂川带着那幅字回去后,沈玉鸾心情大好,她那些无法明说的委屈不快,全都被一副字哄好了。
珠儿伺候她沐浴时,还听到她哼着轻快的小调,像孩童一样玩着木桶里的花瓣。珠儿忍不住道:“娘娘今日心情真好。”
“是吗?”沈玉鸾捧起一把花瓣,玩心大起,在手中揉碎,绯红的花汁顺着她的手流下,在水中晕染开,最后消失不见。
沈玉鸾转过身,趴在浴桶边缘,美滋滋地说:“珠儿,你说,等以后我出宫后,就去大街上摆摊卖字,怎么样?我的字写得向来不错,肯识货的人愿意买。到时候卖了字,我就分成两份,一份给我买簪子,一份给你买花。”
珠儿搭腔:“等那时候,奴婢就在旁边帮娘娘磨墨。”
主仆俩畅游了一番卖字为生的生活,沈玉鸾兴致上头,沐浴完后也不急着歇下,备好纸墨,练了一会儿字。
她随性而写,墨字抒发心胸快意。褚越和来时,随手捡起一张地上散落的纸,再看她提笔挥毫,肆意放纵,难得见到他也是一副好脸色。
“何事让你如此高兴?”
“与您无关,您就不要多问了。”沈玉鸾用湿布擦去手中墨痕,随口问:“您不是去慧妃那儿了?怎么又来了?”
“今日十五。”
按照祖制,初一十五,皇帝都要宿在皇后宫中。
帝后大婚已经过去半年有余,二人早就已经说开,绝不同榻。只是主殿只有一张床,几次争执之后,皇帝争不过她,不得不去睡到偏殿。
好在储凤宫上下都是他们的人,也无人敢把此事说到外头。
褚越和将手中的纸放下,随口应道:“你的字,写得倒不算差。”
“不算差?那和大姐姐比呢?”沈玉鸾抬了抬下巴,得意地道:“当初我和大姐姐一起练字,是夫子亲口说,我可比大姐姐还厉害。”
褚越和微微皱起眉头,有些不满她这么得意。“不说玉致的字另有风骨,并不算差。她的天赋出众,行文作诗,你哪一样比的过她?若是朕记得没错,从前还学着她出过诗集?”
皇帝嗤笑一声。
那诗集自然是没多少人买,被沈玉鸾自己花银子包圆。
“那又如何。”沈玉鸾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臣女的才华是比不得大姐姐,但总归是有人瞧得上。您看大姐姐什么都好,她还不是逃婚了?”
“沈玉鸾!”
沈玉鸾重重哼一声,撇过头,越过他走了出去。
什么好心情,这下全没了!
她出门时路过梁全,大太监手中端着给皇帝的宵夜,沈玉鸾走过去几步,又退了回来。
“娘娘?”
在大太监震惊地目光之下,她抢过托盘,一昂脑袋,在皇帝开口之前,快步走进了内室。
褚越和:“……”
他无言地与梁全对视一眼,再低头看看纸上快意潇洒的字,无语道:“她怎么这么幼稚?”
梁全:“奴才再让人送一碗来?”
“罢了。”褚越和抬脚往偏殿走:“时候不早,歇下吧。”
……
褚沂川回去以后,便让福公公把那副字裱起来,挂在了书房里。
而后他挥退众人,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面对着挂在墙上的字发呆。
桌上的烛火明灭晃动,褚沂川的心思也跟着激荡不平。
他不知自己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能没露出一点破绽,连福公公也没有发展不对劲。
此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饶是过去了许久,他回想起来仍觉得震惊。但等他坐下来仔细想,从前那些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有了这个理由之后,一下变得合理起来。
难怪皇上总是对皇嫂不假辞色。难怪他明明觉得帝后不和,可皇上依旧给足了皇后明面上的宠爱。
帝后开春时才大婚,他识得皇嫂也是春天,从始至终,皇嫂都是那样的性情,从未变过。从始至终,一直都是假的。
皇上知道,沈家也知道。必然是两边沆瀣一气,联手做出这种瞒天过海,李代桃僵一事。
那皇嫂是如何想的?褚沂川想。
她只是一个姑娘家,一个是君,一个是父,即使不情愿也违抗不得。她也不是心甘情愿入宫,明明本该是与她无关的事情,却被困在宫中,没有姓名,没有身份,谁也不知道她的委屈。
那真的皇后,那个名动京城的双胞胎姐姐,又去哪了?
褚沂川想到沈父的话。
出门远游。
帝后大婚在前,出门远游。是逃婚了吧?
世人颂闻的帝后情缘,原来也是假的。
大惊大悟之后,他心中只觉讽刺。
他本就偏心皇嫂几分,如今想通前因后果,愈是为皇嫂不平。那二人的恩怨纠缠,真假是非,也全都是那二人的事,为何还要牵扯到皇嫂?
到最后,所有苦果还是皇嫂一个人受。皇嫂又何错之有?
褚沂川牙关紧咬,他的视线紧紧盯着那一幅字,不知不觉指甲深陷手心软肉,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书房的光亮了一整夜。
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恍然惊醒。
王府里静悄悄的,连洒扫的下人也还没起来。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自己处理了手上伤口,披着晨露出门。褚沂川没乘马车,沿街已有商贩叫卖,他走过京城这条最繁华的街道,穿过烟火市井的喧闹,独自一人到了工部。
等柳尚书等官员到时,他桌上的卷宗已经堆了半桌。
那些都是已经看完的。
柳尚书惊讶地问:“小王爷今日怎么来的那么早?”
“今日醒的早,在府中也无其他事,来的也就早了。”褚沂川平静地说:“早些上手,以后也好帮皇上的忙。”
柳尚书夸赞:“小王爷可真是有心了。”
褚沂川不置可否。
他今日依旧在柳尚书旁边看卷宗,只是不像往常那样沉默旁听。
柳尚书刚得一件差事,正在想要吩咐谁去办时,便听他在一旁问:“柳大人能否将此事交给我去办?”
柳尚书诧异抬头:“小王爷?”
褚沂川道:“我在工部学了那么多日,也想看看自己的本事如何。柳大人觉得呢?”
柳尚书微微一愣,觉得他与往日比好像有什么不同了。但仔细一看,小王爷仍旧是平和谦逊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变化。
……
褚沂川变得忙起来了。
他早出晚归,开始办自己的第一件差事,但每日仍然没有忘记进宫去给皇嫂请安。
得到差事的当天,他就和沈玉鸾说了,“若是哪日我来晚了,皇嫂不必等我,一个人先用膳吧。”
沈玉鸾欣然颔首:“这是好事。”
“我在工部学了很多日,也想看看自己的能力如何。若是可以,我倒是想多做一些。”褚沂川羞赧道:“皇上在我这般年纪时,已经在朝中做出成绩,比起皇上,我还差的很远。”
“不着急,不用与他比较。”沈玉鸾温声劝他:“你已经很出色了。”
二人方认识时,褚沂川只启蒙识字,读的书也不多,后来发奋刻苦,他本来就聪慧,再加上努力,进度一日千里。从前沈玉鸾还可以在他面前卖弄自己那点学识,现在便是连他提出的问题也弄不懂了。
褚沂川却不这样想。
他心中已经生出一种紧迫感。
皇嫂无依无靠,连她的亲人都不站在她那一边,她就只剩下自己了。他在皇嫂面前夸下过海口,说是会保护皇嫂,让皇嫂信任他,做皇嫂的靠山。而现在的他未免太弱小了。
那个人是天下之主,万人之上。他怎么比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