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知疲倦,死去一个接上一,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仿佛死亡对他们而言是一种荣耀,而他们正在疯魔般奔赴荣耀。
奥萝拉已经体力不支了。
这不对。
不管是国王还是西泽,都告诉过她,魔鬼会成群结队出现,但也是最识时务,最欺软怕硬的,只要将他们打服了,他们就会逃走。
可现在这幅场景。
魔鬼哪里哪里欺软怕硬,简直都是视死如归的勇士。
奥萝拉展开翅膀,准备逃了。
她还没做好死亡的准备。
可她忘了,魔鬼也有会飞的。
他们的速度不亚于诺厄族人。
利爪穿透了翅膀,将她击落。
无数的魔鬼疯狂涌上,像是在看一块可口美味的小蛋糕,并且,毫不克制。
奥萝拉脸色惨白,望着与视线几乎持平的一朵小花,一朵刚刚探出脑袋,还没有绽放的花朵,染了血,却像是绽放到了极致。
也颓败的凋零。
公主晕过去时,记忆走马观花,想到了国王,想到了凯伊,想到了过去的十八年,而最后一个念头:
——她应该答应西泽的。
应该答应的。
也许是死亡来临前最后一抹温柔的幻影。
她看到了西泽。
看到西泽站在不远处,背着光,宛如神明。
奥萝拉勾起了一个笑容。
闭上了眼睛。
幸运的是。
她没死。
也许最后一眼并不是幻影,而且真实存在的。
所以奥萝拉再次拥有意识时,是被西泽抱在怀中。
这位英雄没有往日的优雅,浑身布满了血污,不难推测出他经历了怎样一场恶战。
而他往日里总是温柔的碧绿色眼眸正在大滴大滴掉着血泪,唇瓣一张一合。
勉强能够辨别出唇形:
“奥萝拉。”
他在呼唤她的名字。
奥萝拉费劲力气握住他的手,在感受到对方回应时,又陷入了昏迷。
再次醒过来。
是在一间小木屋里。
虽然小,但东西很齐全。
奥萝拉躺在柔软的床上,翅膀被包裹了一层粘液,软软的,滑滑的,很舒服。
应该是层药剂。
她坐起身,隔着窗户正好能够看到夕阳余晖下的花海,看到西泽从美丽花海之中走过,来到了她眼前。
西泽看起来很憔悴。
见到她醒来眼中全是喜悦,还是松了一口气的安心。
“真好,奥萝拉,你活了下来,真好。”
他反反复复重复着这几句。
奥萝拉眨眨眼:“嗯,我活下来了。”
“你别伤心了。”
西泽忽然抱住她,但也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她受伤的翅膀。
可怀抱又很紧,紧的像是要把她勒进血肉骨血。
“奥萝拉,你不要死……”
奥萝拉头一次见西泽这么脆弱,有些呆愣,但很快又轻轻拍对方的后背,安抚他说,她活了下来,不会死了。
西泽冷静下来,松开了她。
为刚刚忽然拥抱她的唐突行为道歉:“抱歉……”
奥萝拉迅速说:“没关系。”
但又没再说别的。
她没接触过感情,与西泽的相处很快乐,可西泽提到那个欺骗他的女孩时,她有没有嫉妒的情绪……
如果她真的喜欢西泽。
她会不嫉妒西泽身边出现过的女孩吗?而且他们听起来,就好像有那么点暧昧。
脑海又有一个声音在说:
如果你不喜欢,那你为什么会好奇,为什么会去问西泽喜不喜欢那个女孩?
奥萝拉纠结的趴在床上,垂着翅膀,神色凝重。
“在想什么?”西泽说,“你已经睡了三天了,身上的伤应该好的差不多了,要站起来动一动。”
奥萝拉一愣。
她昏迷三天了?
“我昏迷的时候,你……”话说到一半,她停了下来,“没事。”
西泽也没追问,安慰了奥萝拉,“别担心,你的翅膀会好的。”
奥萝拉点点头。
她身上的伤都已经好了,唯独翅膀最严重,但并不影响走路。
公主下床散散步,总是躺在床上也不好。
西泽在旁边煮饭:“这里已经下了结界,不会有魔鬼在来了。”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是浓浓的愧疚与自责,碧绿色的眼睛根本不敢直视公主。
奥萝拉走到西泽身旁,看着他:“西泽,你不要自责。”
“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魔鬼的错。”
西泽握着汤勺的手在抖。
勺子贴在铁锅壁,发出铛铛铛的混乱声响。
奥萝拉握住他的手:“西泽,你看着我。”
西泽一惊,抬头看向公主。
奥萝拉这才发现,他的眼睛通红,像是哭了好多次。
忽然就想到了她迷迷糊糊清醒时,看到西泽留下的血泪。
实在没法想象,铁骨铮铮的英雄西泽竟然也会流泪。
她抬手西泽的下巴:“不要自责了,西泽。”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不是你把魔鬼引过来的,也不是你让魔鬼来吃我的。”
“这一切都是魔鬼的本性,咱们诺厄族人世世代代都与魔鬼为敌,每个诺厄族人都会想过,自己不幸死在魔鬼的獠牙下怎么办。”
“诺厄族人有这种觉悟。”
“我也有。”
西泽眼睫轻颤,轻轻呢喃:“奥萝拉……”
奥萝拉忽然觉得有些烫手,忙不迭松开,“总之,你不要自责了,这又不怪你。”
“再说了,你还救活了我呢。”
“你救了我一命。”
西泽望着奥萝拉。
碧绿色的眼眸好像有万千情绪,又像是什么也没有。
奥萝拉受不了这种气氛,她站起身,“我出去走走,不会出结界的。”
随即,夺门而出。
没走两步,忽然踩到一条丝带,系在花的根茎上。
她微微弯腰,勾起丝带,同时也看清楚了丝带上的字迹。
——我愿意用一切换奥萝拉活下去。
奥萝拉神色微怔,站起身。
放眼望去,所有的话都系上了同样的丝带。
她想到西泽说过的话。
“……向着这片花海许愿,神明就会听到,如果运气好的话,神明还会帮你实现愿望……”
他用这种方式,在许愿,希望自己能够醒过来。
微风拂过,吹来馥郁芳香。
落日如地上鲜花般火红,似火一样在熊熊燃烧,以燎原之势,将眼眶熏的含泪。将胸腔烧的滚烫。
西泽轻轻扣门:“吃饭了。”
奥萝拉扭头,他清洗了一番,又是优雅而温润的绅士。
公主微微仰头:“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西泽走到她身边,看到她脚下的丝带,蹲下身,在公主面前,在丝带的另一面写上:
想要与奥萝拉长相厮守。
站起身,碧绿色的眼眸深情凝视着公主,温声说:“这是我想说的。”
奥萝拉脸发热,眼神飘向要落下的夕阳,却头一次被强势的西泽扳了回去。
“很抱歉,我当时没能保护你。”西泽自责说,“真的抱歉,如果有可能,我宁愿受伤的是我。”
奥萝拉抿唇:“没……”
话没说完,西泽的食指按在她唇瓣。
“但我也因此知道一件事。”
“我无法失去你,奥萝拉。”
“你愿意吗,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奥萝拉眨眨眼,拿下他的食指,在西泽提心吊胆的忐忑之中,笑了:“我也想象不到,失去你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
西泽眼神慢慢亮了起来,在天地间陷入昏暗的前一秒,他亲吻了公主。
太阳羞涩的落下。
月亮爬出,又羞涩的躲进云层。
西泽脸红:“我,我会向国王提亲的。”
奥萝拉有点懵,还在回味刚刚那个吻,猛地听到结婚,忙说:“会不会太快了?我们可以,先相处相处?”
西泽想要说什么反驳,但最终还是尊重奥萝拉的意见。
两人在一起的日子过的很快,奥萝拉翅膀的伤口慢慢愈合,但却总会很疼。
而且被魔鬼抓破的翅膀,原本的洞越来越小,却无法完全拒绝。
奥萝拉趴在床上。
西泽在帮她上药,那些软软的像果冻一样的药水流淌过那个伤口,那个小孔。
“疼吗?”
奥萝拉摇头,双手抓在床单。
不疼,但每次都有种其他的感觉,想要被西泽好好抚摸。
翅膀忽然一凉。
奥萝拉身体一僵,感受到上面好像坠了什么东西。
西泽语气温和解释:“别担心,只是一个小环,可以压制一下疼痛。”
奥萝拉与西泽相处了两年,如今两人又确定了关系,自然是全身心的信任西泽,所以也没去追问。
况且,疼痛是真的减少了。
只不过。
“西泽……”
西泽嗓音低哑:“嗯?怎么了?”
“你可以。”话题很羞耻,奥萝拉纠结了好久,好多天,在每次西泽给她上药的时候,她都在纠结。
可西泽已经是她的伴侣了,又何必顾忌那么多。
所以。
“你可以,摸一摸我的翅膀吗?”
西泽愣了下。
奥萝拉看到他羞涩的神色,觉得他有些可爱,反而又理直气壮了起来:“你已经是我的宝贝了,还这么守礼,你会让我觉得我很没吸引力的。”
西泽喉结滚动:“不是的。”
奥萝拉把翅膀递到他手中:“那你,摸一摸嘛。”
西泽垂下眼帘,遮住了泛着欲-望的碧绿色的眼睛,略显冰凉的手掌抚上了那双漂亮而圣洁的翅膀。
那些压抑的,早就在咆哮,在沸腾的欲-望喷涌而出,再也无法遏制。
西泽垂头吻了公主的翅膀。
奥萝拉没有拒绝。
小环坠上了铃铛,叮铃铃响了一整夜,与暧昧低哑的嗓音交缠,编奏出羞人的乐章。
奥萝拉不知道这种日子持续了多久,翅膀的伤一直没好。
提出想要回去,却总被西泽用“等伤好了,我们就回去”这种借口推脱。
后半段梦境里的她过得似乎是愉快与不愉快相交错,透着股浓郁的堕落气息。
而在梦境的后半段也格外模糊,似乎是有人想让她看清楚,有人在阻止。
但总归是与最初的梦境的相交。
公主在花海奔跑。
铃铛声乱响。
西泽跟在她身后。
那双碧绿色的眼睛。
贪婪且下流。
再也没有当初那温柔与明亮。
蒙了层阴霾,从神坛跌落了一般。
“奥萝拉……”
“离开……”
“离开这里……”
这几句的原话。
“奥萝拉你要离开吗?”
“你背弃了诺言,我诅咒你,永远也不能离开这里。”
奥萝拉奔跑的步伐停了下来。
铃铛声却没停。
她扭头看向西泽。
手中不知何时握了把匕首,在西泽追上来的时候——
狠狠地,将匕首刺入了他胸膛。
西泽眼神错愕,他穿着白色衣袍,依旧是温润优雅的绅士。
可胸口被大片的血迹晕染,慢慢飘散开。
他轻轻呼唤:
“奥,奥萝拉……”
“我,我想……”
话没说完,便倒了下去。
倒在这片浪漫的花海之中,鲜血滋养着整片花海,染红了土地。
奥萝拉站在原地。
西泽睁着碧绿色的眼睛望着她。
一如她将死之际,睁着眼,望着想象出的西泽。
西泽说:
我想……
想什么?
他最后要说的话是什么?
奥萝拉从梦中醒来,马车摇摇晃晃,而青年并不在马车里。
她撩起帘子,熟悉的芳香扑面而来。
公主神色微怔。
这种幽香,与青年每晚点燃的药水一样。
马车停了下来。
没有人敲门,也没有人给她开门。
寂静的就好像这里只有她一人。
奥萝拉沉默了会儿,将梦境里的记忆整理一遍,握住了小巧的弩,推开一丝丝缝隙,没见到人。
却听到了青年的声音:
“我不会伤害您的,公主。”
马车门打开。
青年眉眼冷冽,立在那里,衣袍如海浪般翻滚。藏着无尽的危险。
奥萝拉下了马车,脚踩到松软的土地,瞬间被花香洗礼,她立刻收回了脚,又重新回到了马车里。
青年逼近一步:“您在怕什么?”
奥萝拉蹙眉:“我没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