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以红妃浅薄的化学知识,可以尝试着用它替代黄原胶。
试过之后,效果确实不错...红妃也得到了此时来说相当宝贵的‘粉底’。
液状粉底,还是液状粉底中的水基型,就不能指望遮瑕力度有多好了,好在红妃本身的皮肤底子好,这也不是什么问题——她非要化妆,一方面是时人对女乐有这个要求,另一方面是表演需要。
她上辈子做舞蹈生时,哪怕是长得倾国倾城,上舞台前也是要化浓妆的!因为灯光、镜头会‘吃妆’,且离舞台很远的观众会看不清...如果没有浓妆,舞台效果是不会好的!
此时这个问题只会更严重,在昏暗的勾栏棚里、夜晚的宴会上表演,脸上不带妆,她就是个天仙,效果也不会好。
涂好底妆之后,红妃捏起螺黛,在眉毛上轻轻扫了扫,她有一双天生的长蛾眉,这本身就很好看了,不必追赶流行,化此时时兴的愁眉、远山眉什么的。此时用螺黛,也只是为涂了粉后的眉毛加重一些颜色。
眉毛之后是眼睛,细细磨过的松烟墨汁,用蜜调和,勾线笔一样的细毛笔笔尖沾了点儿墨色,红妃用这个开了眼角、勾了眼尾...她的化妆技术确实不一般,用着这样的化妆品,做着这样艰难的事,做好后还挺成功的。
然后就是非常重要的抹胭脂...此时的胭脂有几种,但本质都是从植物中提取红色素。提取的红色素直接和水拍在脸颊上可以,制成粉剂用粉扑拍在脸上可以,混合上牛髓、油脂成为脂膏,擦在脸上也可以。其实就是腮红液、腮红饼、腮红膏,这样的不同产品。
红妃用的是粉剂,选了一种桃粉色的,压紧在银盒里,盖上盖子,用子母扣扣紧,这和她上辈子使用过的腮红也没什么不同。
听说此时有些胭脂里会放金粉、珍珠粉、珊瑚粉、云母粉什么的,涂在脸上闪闪发光,非常受妓.女欢迎...搞得挺好的,珠光都弄出来了。红妃记得她上辈子时国产化妆品珠光款已经不输国外了,但哑光款总是露怯。
那样擅长珠光款,可能也是有本而来吧...祖上玩珠光不知道多少年了。
腮红浅浅晕,此时的妆容更偏向清雅(虽然在此红妃看来已经偏夸张了),这给了红妃方便,不然化唐时妆的话,挑战性就太大了。
这些做完,在额头、鼻梁、下巴上画出‘三白’(类似高光)。
最后点上口脂,一个妆面就完成了——按照此时的流行,只画了半唇,本来就仿佛古画里美人的樱桃小口,更显得小巧。
妆面完成不代表结束,红妃取出一个小瓷盒,里面都是对半切开的珍珠。
珍珠沾上一点儿鱼鳔胶,在两靥、眉心、两颊的位置贴上,这是‘珍珠妆’。原来出自宫廷,是宫廷女子的象征,如今天下女子皆效仿。
只是不同于一般珍珠妆用的珍珠至少有绿豆大小(更夸张的甚至有黄豆大小),红妃用的是米粒一样的珍珠。
梳妆完毕了,红妃这才往姐姐师小怜的院子里去。
才走进院子,师小怜就笑了:“好标志的小娘子呵!二姐今日比往日更有不同...这是做什么?难道是为了待会儿李尚书家宴会?”
自从半个月前师小怜带着红妃去过李尚书府上,李尚书就极力捧着红妃。有他说话,红妃立刻成为这一批女弟子中第一个出头的。不管有没有见过红妃,至少李尚书圈子里的一些‘花界名人’是都知道红妃了!
也是因此,明明才刚刚成为女弟子,专门指名邀请红妃的帖子就多了起来,而且都不是一般人。
女弟子在一年左右的时间里需要有‘姐姐’引导,如果是一般的邀请,官伎馆会直接拒绝——这些邀请缺乏含金量,有那个时间应酬,还不如多跟在‘姐姐’身边学些眉眼高低,以免得将来独当一面了处处犯错!
但如果是一些含金量很高的邀请,那又不同了,官伎馆也会斟酌着答应一些。
这次就是这样,红妃今日被邀请去李尚书府上赴宴...李尚书要在家中为陕西转运使赵循接风洗尘。两人虽然年岁差了十几岁,当年却是同科进士,这在此时也算是一种很亲近的关系了。
“并非如此...日日都是要妆扮的。”红妃知道这是姐姐在调笑她,但她还是忍不住解释了一下。
师小怜却只是抿着嘴唇笑了笑,让红妃上桌吃了些东西,然后就让轿夫送她走了,临走前让叫了馆中一个小阉奴陪着她一起去李尚书府——红妃如今不能雇佣娘姨,但单独出门赴宴总需要人手。
第40章 一曲红绡(4)
红妃是抱着二胡来到李尚书府的,这也是李尚书给红妃下帖子时特意说明的。
接风宴的主角,原陕西转运使赵循喜爱嵇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李尚书特意邀请红妃赴宴,也是因为知道红妃的琴技惊人——知道红妃擅长嵇琴的人很少,这方面还缺少人传扬。
红妃随着姐姐师小怜在各处走动,也没有显露出这个‘特长’。这也是师小怜为她谋划的结果——
“你有千般好处也不能一时显露出来,那样日后就没得看了!非得一点点展露,待到别人以为将你看透时,这才露出一些,给人以惊喜之感...好女人得像一册书卷,慢慢翻看才能看懂。”
现在外界对红妃的印象还是舞艺超绝,在这一点还没有成为‘老生常谈’之前,并不需要放出别的来争抢热度。
但红妃擅长嵇琴到底不是什么秘密,她在学舍里学乐器,选的就是嵇琴!教导她的善才,以及学舍里很多人都听她演奏过,随着她成为女弟子,名字逐渐为人所知,这些信息自然也就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了。
李尚书要招待的客人喜爱嵇琴,这时邀请红妃赴宴也算是投其所好。
红妃下了轿子,抱着自己心爱的‘断肠琴’,在李府的仆从引导下进了摆宴的大厅。这个时候已经能听到现场莺歌燕舞一片了,显然在红妃按时赴约之前,这里已经开场。只是和平时红妃看过的欢宴不同,在场多的是美貌阴柔的男子,妓.女也有,但并不多,就陪侍在一些宾客身边,帮着侑酒而已。
红妃从姐姐师小怜那里学到了很多,其中之一就是要在赴宴之前了解宴会上重要人物的大致情况,至少一些公开的资料都要阅读。如果是商人,要知道对方是做什么生意的,如果是文人,得阅读对方的作品,理解对方的思想。如果是官员,对方的履历和为官之道就是重中之重了。
陕西转运使赵循...别的不说,有一点却是值得注意。
好男色,不喜亲近女子——他有一位妻子,但夫妻二人同房非常困难,成亲几年也没有孩子。最后还是其母将他骗到家里,关到了妻子房中数日,这才使妻子成功受孕...这件事当初不少人都知道,从这也可以知道天下真没有不透风的墙。
妻子一举得男之后,他自觉‘完成任务’,这方面就更不加以遮掩了。
红妃一走进大厅,立刻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大家都从管事的通报中知道来的是撷芳园的女弟子师红妃...能让宣布在花界‘金盆洗手’的李尚书自打嘴巴,见她第一面就说出反悔之语,大有‘老夫聊发少年狂’之态,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一眼看过去,众人忍不住在心里暗暗赞叹。
小娘子年纪很轻,有一种小少女独有的单薄,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对穿交上襦,露出里面白色销金的领子,下面系着一条浅桃色薄罗百褶裙,因为比较薄的关系,能隐隐约约看到里面雪白的衬裙。
裙子系的很高,显得红妃本身就优越的比例更优越了,这是高腰的穿法。
同时,腰肢的纤细也更加突出...臂间穿着一条浅紫灰色的披帛,她就那样抱着嵇琴站在那里,妆容很薄、发髻也不奢华,却像是这个厚重冬日里室外吹拂来的一缕轻风,立刻就让人觉得轻盈了起来。
这种既精美典雅,又朴素净美的气质,在此时的女乐中是绝无仅有的——女乐什么风格都有,弱质纤纤、文质彬彬、气质如兰...偏向文雅高洁,与眼前小娘子相近的也不是没有,但还是不同。
非要将这种不同说个一二三出来,观者又说不来。
要让红妃自己来说,倒是能说清楚——她只是和别人画风不太一样而已!领先半步是天才,领先一步就是疯子了。她无意超出此时的常识太多,考验此时的人眼光有没有很超前,但不管她怎么向此时的审美靠拢,一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还是会不经意间流露。
比如她的妆面就是比别人都要清透干净,比如她化眼妆时就是不像时人爱用斜红、作丹凤眼,而是要开眼角、画眼尾,显得眼睛格外大一些,有猫咪的感觉...又比如,穿衣梳发什么的,就算知道现在的流行是什么,她也会忍不住代入自己的偏好,和此时总有些出入的偏好。
红妃走进大厅,就像是一缕风,让沉浸在熏然的暖香中的宾客下意识清醒了过来。
她用她尚有一些稚嫩,却依旧过于具有攻击性的美貌作为武器,清凌凌的眼睛扫过现场,所有人仿佛是兜头一盆凉水泼过——正如刘媚子很早就说过的,她拥有女乐们求而不得的东西,依靠这个她甚至可以伤害那些玩弄女子的男人,只要她想。
李尚书看到红妃就高兴了,他盘腿坐在一张宽大的围榻上,笑着招招手:“师小娘子来了,这边看座!”
懂得揣摩主人心意的仆人立刻在李尚书身旁的位置加了一把椅子,椅子前加了一张小几,上面摆了两样点心、一壶酒。
红妃见礼完毕,便在这个位置坐下了。至于眼前吃的喝的,她倒是没有沾。这也是女乐的规矩,外出赴宴的话,如果不是时间实在太长,中间一般是不会吃东西的——怕吃了东西显得不雅,怕吃东西的过程中轻慢了贵人,也是怕饱腹之后不好表演。
这时李尚书向另一边转过头去,笑着道:“子徽,好教你知晓,这小娘子是撷芳园的女弟子...虽说才是女弟子,却不好请呢!呵呵,你常说东京不是一等风月地,要看美人,北往山西,南下杭州,就是洛阳,也比开封更显风采...如今你再看,见得师小娘子可还能说这话?”
子徽是陕西转运使赵循的字,听闻这话,这个年纪在四十出头,仪表颇为出众的封疆大吏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他旁边陪侍的一男子笑着遮了遮嘴,低头为他倒了一杯酒。
李尚书见他不说话,又道:“这世上难得的不是美色,也不是才艺,而是二者集于一身!师小娘子便是这般了...所谓钟灵毓秀应如是,让人不得不感慨,既有如此美色,又何必有如此才艺,既有如此才艺,又何必如此美色。如今这样,倒让人牵挂的厉害了。”
“再过几年,开封府的贵公子说不得都得为师小娘子误一误啊!”这个评价多少有些玩笑的意思,但在这个‘女子物化’的世界不可以说不高。
赵循饮下身旁男侍斟的酒,依旧不为所动,只是玩味地看了李尚书一眼,舒展道:“我倒是听说龙山你如今老树发新芽,还当是外人胡乱传的,如今看来却有几分真了...难道你还真打算与年轻子弟争?待到明年,也来给这位师小娘子下聘铺房?”
“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解风情!”李尚书无奈地摆了摆手:“若是师小娘子不嫌弃老夫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又有何不可呢?只是到时定有如意郎君,何苦我去碍眼?”
李尚书在女乐圈子里名声很好,就在于他总不会强迫人...即使这不是因为他尊重女乐,将她们视作与自己平等的人。他这样宽容,很大程度上和爱花之人喜欢一朵花差不多,真正的惜花人只要看着花就好了,反而不会一定要摘下美丽的花。
“对了,子徽你也可以与师小娘子相交...她和一般女子可不同!”知道赵循喜欢的是男子,李尚书这才多说了这一句:“当是交友也无不可啊!师小娘子真是良师益友,我与他诗词相交,也觉得受益匪浅呢!”
赵循却不把李尚书的话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就是好友完全被个女弟子迷住了而已。这种情况下,就算是个平平无奇的,他也有的是话来吹捧。若是有那么些许出挑之处,就更不用说了,化身舔狗也不是不可能。
赵循喜欢男子,这本身不会影响到他对女子的观感。但这个世道之下,像他这样的真·同性恋难免会受到一些‘矫正’——同性恋当然有真假之分,赵循这种就是真的。但在古代的所谓‘男风’,其实十有八九是假的。
大多数好男风之人并不是真的喜欢男人,只是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玩弄。这一点从总是贵族扮演男男情侣中的强势角色,另一方扮演类似女子的角色就知道了...如今开封城中的男.妓馆,其中大多数都做女子妆扮,平日学做女红针指,行动以姐妹相称,也是由此而来。
也正是因为这一特征,古代大多数好男风的男子一样会娶妻生子,并且对后院的莺莺燕燕也一样有兴趣。
总有人觉得华夏古代对同性恋宽容,现代反而不如古代开放了——其实不是这样,古人并非对同性恋宽容,而是根本没重视过这个,反正这不会妨碍孩子们婚姻嫁娶、绵延子嗣!若是男子一味不与女子亲近,耽误了‘传宗接代’,父母宗族一样要下狠手去管,棒打鸳鸯之类的事也不会少!
善妒的妻子可以管丈夫去找妓.女,却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限制丈夫去找另一个男人!由这样的事实就可以看出古人对男风的观感了。
赵循的情况却不同,他是真的同性恋,已经影响传宗接代了,这种时候身边的人、长辈自然会去‘矫正’...这样的事不会让当事人愉快,次数一多,他难免觉得厌烦。身边人总想将他推向女子,于是连带着女子们在他这里也有些面目可憎了。
只要是女的,在他这里天然就好感度比较低。
现在李尚书这样‘夸夸’,很显然就踩了他的雷了,赵循瞟了李尚书另一边抱着嵇琴的红妃一眼,放下酒盏,慢吞吞道:“哦,没想到这位小娘子还颇有文采呢...说起来也是十分有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天下才女越发多了...”
“同样是人,一个男子汉苦读十年,也不见得能登堂入室...换做是小娘子这样的女弟子,才在学舍里受教多久?似乎是六年来着。如此就能做到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歌舞游戏样样来得,此外诸如点茶烧香等雅事,也是知之甚详......”
“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表面上是在夸奖,实则语气嘲讽,显然是觉得女乐们名不副实。
这话其实不能说错...女弟子们在学舍接受了六年的严密培训不错,但六年时间的长度相对于她们所学的东西,着实不能说长——光是一门手艺,学个六年也不够,更别说女弟子们学的东西还那样多、那样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