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反倒是司容琰愣住了,眯眸盯视大外甥:“你,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逐不宜负手,毫不心虚,“吾就是一小小元婴,想拿合体老祖练练手,却也要有个保障。”
——
夷昭门。
夷昭门门众看完了自家门主与太华老祖硬刚的全程,叹为观止,还以为他们已经足够狂野,没曾想门主比他们更狂野。
最起码,他们在修为元婴时,绝不敢与合体老祖掰腕子。
莫说合体,就是化神老祖,他们也不敢。
敬佩过后,便忍不住担忧起来,太华老祖被门主激怒,动了杀意,说什么十日后决战,就差把“我要你死”写在脸上了。
门主该如何应对?
而门主若出事,下一个遭难的,必定是夷昭门。
司韩成将趴在议事门外的众人打发出去,砰地关上门,才将忧色显露于脸上。
他行商多年,考虑问题更周全。
这场决斗无可避免,门主对上太华老祖,绝无胜算。
倘若输了,该怎么保命……
司韩成头疼,他是亲眼看着逐不宜长大的,最知他的性子。
他性子像族长,却比族长更偏执,做下的决定,绝无更改之可能,甚至还极爱剑走偏锋。说好听点,是英勇无畏,直白点就是赌徒,赌赢了大发横财,赌输了倾家荡产,甚至要赔上身家性命。
右护法司洛也心中暗恨,太华老祖,夷昭门……看在罪人已伏诛的份上,门主已放过他们,竟不满足,还恨上了他们。
司洛冷冷道:“若门主出事,我必率魔军踏平昭明寺,为他报仇。”
司韩成额头青筋跳动,瞪了眼司洛,“还没到最后,你别冲动。”
嘴上让司洛别冲动的司韩成,却也知道,若门主果真出事,他十有八九,也难压怒火。
司洛冷着脸,脑袋逐渐清醒,“事情没那么糟糕,族长不会放任门主不管,合体老祖,呵,咱们族里也有。”
司韩成搓着络腮下巴,双眼放出精光:“仙门也有一尊合体老祖……既如此,本护法少不得要去各仙门拜访一下,毕竟,担心门主会死的人,可不止咱们。”
司洛疑惑,“韩成叔意思是?”
司韩成负手,在房间里踱步:“照无痕,珍珑山,万年前死去的银魔,一个接一个的复生了,他们潜伏在暗处,谁也猜不透他们是想颠覆九州,亦或者别的什么。强敌环伺,谁能睡得安稳?”
“各方大能如今都迫切想揪出银魔,然而,这世间能识别银魔的人极少。”
司洛眸光一亮,她听明白了司韩成的意思,激动得一拍石桌,“目前,唯一识别过两只银魔、并真正灭杀过一只邪魔的,只有咱们的门主。他们想揪出所有的银魔,并解决他们,必须要倚靠门主。”
如此一来,仙魔两道再怎么不乐意,也得跟他们站在同一阵营。
“小洛说的没错,就是这个理。”司韩成揣起手,笑眯眯的像个奸商:“不止如此呢,要知道,门主背后,站的可是咱们炎火族,相信那些人早已想清楚利弊。”
私下一分析,夷昭门左右两护法相视而笑,当下在心里筹谋起来。
两人合计一番,打开议事房的门,走了出去。
出门瞬间,二人陡然变脸,面无表情地望了眼聚拢过来的众人,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走了。
“……!!!”
怎么回事,看左右护法的表情,门主没救了?
紧张气氛,顿时弥漫了整个夷昭门。
为了十日后的决战,左护法离开了夷昭门,不知去往何处。右护法则亲自练兵,那冷冰冰时刻板着的脸,让门众绷紧了神经。
而为了门主,为了夷昭门,所有人不敢懈怠,都竭尽全力地提升自己,为最后的决战做准备。
夷昭门内紧锣密鼓,这氛围也感染到了炼器房的两位老前辈,他们本想炼制武器,可夷昭门背靠炎火族,从来不缺武器,那么只有……
两位老前辈看了眼墙壁上逐不宜送来的美人图,想到那小子往常再忙碌,都不忘来炼器房,遂咬咬牙,开始夜以继日地翻阅资料。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他们在炎火族的藏书阁里,找到了一本炎火族老祖先昊淼仙尊留下的手札,记载了些他在炼器一道上的奇思妙想,其中的移灵换躯之法,顿时吸引了两人注意。
移灵换躯,即将人之魂灵或者器灵,转移到另一处完美类似于人的躯壳里,使得魂灵或器灵融入,使用起来与真人身躯无异。
不过,老祖补述一句,此法乃是奇想,未曾试验过。
两老前辈沉浸在这份手札里,埋头研究,还觉得过来查看进度的逐不宜在旁边游晃,影响到他们,硬是连人带剑一起赶出了炼器房。
若能将移灵换躯实践,即便逐不宜那家伙死了,都能再救活过来。
逐不宜:“……”
乐窈:“…………”
一人一剑都听见了两位老前辈无意识说出的话,面面相觑。
不是,逐不宜还好好的,这么快已经准备他的‘后事’了?
随即,他们发现,不止两位老前辈,还有左右护法,门内众人,大家看到逐不宜,都一副“门主马上要死”的苦逼脸。
乐窈、逐不宜:“……”
许是门众认真的态度感染到逐不宜,决定捡起门主的职责,逐不宜从炼器房出来,便来到了刑律堂。
他来之前,先打了声招呼,让狱卒将堂内彻底清洗,包括最那间仿造昭明寺建造的刑房,墙壁上每一件刑具、墙角、地砖缝隙,包括被架在半空的犯人,都洗得干干净净,换了身洁净囚衣。
夷昭门上下皆知,门主有个极其古怪的癖好,他只喜欢杀人,却不喜见血,尤其是揣着本命剑九霄之时。
“谨遵门主指令,这人还留着一口气,就是神智不大清楚了。”牢头弓腰,引着门主到最里间,低声说着犯人情况,若仔细听,他声线在不自然地抖动。
逐不宜负手踱过重重牢狱,来到了狱中最森暗的房间,一眼看见了,被中间被吊在房梁的那个人。
三条大铁链,两根穿过琵琶骨,一根穿过丹田,光看铁链就足够惊悚。
乐窈头皮一阵发麻,没想到还有这般折腾人的方法,“这就是昭明寺主持,不是已经死了吗?”
“那是忽悠外人的障眼法,掐碎天魂地魂,魂灯自己就灭了。”
逐不宜绕着这人转两圈,身子还往前凑了凑,长眸眯起道:“他知道很多秘密,包括太华老祖,我怎么舍得他死。”
说完这话,逐不宜轻一掐指,死寂室内顿时啪地响起一声脆响,这脆响仿佛某种催魂曲,突地,竟让死尸般的主持身躯颤抖不止,缓慢睁开眼睛。
主持睁眼,就望见逐不宜阴鸷的眉眼,他目眦尽裂,疯狂地挣扎起来:“逐、不宜……你这魔头、魔头!”
逐不宜垂眸,“老头,吾耐心快耗尽了,你再不交代,吾可要搜魂了。”
他目光在主持身上逡巡,瞥见他仍一副不屈嘴脸,嗤笑:“还指望太华老祖来救你呢?”
一听见太华老祖,主持眼底立时涌出极大的畏惧,畏惧中夹杂几不可察的愤怒,憎恨,担忧。
逐不宜目光犀利,精准捕捉到主持瞬间腾起的情绪,若有所思,“你恨老祖,为何恨他?”
主持哆嗦着张开嘴。
逐不宜立即凑耳去听。
主持满脸悲怆,“和你作对,非吾原意……你放了昭明寺,那些人,只是听命行事。”
“怪我,急功冒进,被欺骗了!”
“小心,他不是,都不是……”
不是什么。逐不宜还想再听,主持却犹如触碰了某种禁忌,被惩罚了一般,他眼珠突兀圆睁,痛苦地摆动四肢,紧接着,身体仿佛被扎破的血袋,血流滋滋涌出。
短短几吸功夫,竟是顷刻间没了命。
第060章
昭明寺主持突然死去,气氛陡然压抑。
猝不及防喷溅的血,让乐窈僵在了原地,眼神发直,小脸一瞬间煞白煞白。
逐不宜见到血的刹那,脸色一变,手立即挡在了乐窈眼前。
“别怕,没事的。”他轻声安抚,“抱歉阿窈,我也没想到。”
乐窈深吸一口气,忍住想吐的感觉,嘴唇动了动,“我先缓一缓……你继续忙。”
逐不宜脸色不好地‘嗯’了声,将乐窈收回剑灵印。
将自家剑灵安置好,寒气骤然自逐不宜体内释放。
逐不宜脸色不善地盯着主持的尸体。
站在逐不宜身后的牢头,冷汗倏然冒出:“门主、这……属下确认过,这老东西至少还能撑三日!”
“与你无关,”逐不宜凤眼冷若寒潭,眼看着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去,还死得这样惨,吓到他家阿窈,让他心底极不虞。
“他是被人下了禁言咒。”
一旦触碰到施咒者禁言的东西,咒术发作,必死无疑。
就是这下咒的手法,嗯?
牢头松了口气,转念一想,禁言咒?
他冷不防打了个抖,又扫了眼血淋淋的主持尸身。
这老头再怎么样,也是昭明寺主持,位高权重。谁那么大本事,能不知不觉给他下咒?
难道是,昭明寺?
“门主,这尸体如何处置?”
逐不宜又看一眼,眼底飞快闪过什么,转身走出牢狱,“丢出去。”
惨淡月光,如寒凉轻纱笼罩住昭明寺,偶然一两声鸦啼,倍增凄凉。
黑夜中,一道矫健身影,寒鸦点水般跨越群山,来到了一处阁楼。
望着门匾上“寒衣阁”三字,周源生有片刻愣神。
寒衣阁,是这任主持生前所住之地。
想到什么,他敛去眼底神色,绕过琉璃门,轻手轻脚从窗户摸进阁内。
阁楼里放了些主持私人的物件,他有些疑问,寺内的藏书阁、刑案卷解答不了,只能来此处碰碰运气,看能否找到一些线索。
他闭关多年,也是前阵子才出关,甫一出关,便见昭明寺众多人被仙魔两道抓捕,敲他关的执法者满脸悲怆,说昭明寺遭遇大劫,与逐不宜有关。
亲眼目睹主持魂灯熄灭,他陷入悲愤之中,甚至不惜一死,召出太华老祖,希望老祖出面,收拾一下逐不宜那小子,重振昭明寺。
直到这两日,他被愤恨冲昏的头脑逐渐清醒,后知后觉,想到一件事情。
昭明寺有难,主持身怀召唤符,为何不召老祖帮忙?
启动一张符箓,只需几息功夫,主持不会连这个时机都没有。
周源生深感疑惑,当即动手查探起来。出于直觉,别人问他要做什么,他只说不相信昭明寺会出现这么多败类,也许是由于冤假错案,他要翻一翻过往案件,替那些死去的寺内众人伸冤。
可翻遍了藏书阁,刑律阁,都找不到哪怕一条有价值的信息。
他最后想到了主持生前所居住的宅院,寒衣阁。
不知这里,能否翻出他想要的东西。
身为化神期老祖,周源生无须打灯也能在夜里视物。他轻手轻脚,翻找了一通后,在主持眠寝的床头墙壁上,摸出一个暗格,暗格里有一沓小册。
——是主持的随笔。
周源生目光灼热,定了定神,取出一本,打开册页,一目十行地扫阅。
这任主持有记录每天记录事情的习惯,随笔上记载的都是曾发生在主持身上的事,有时是关于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有时纯粹记录心情,大多数时候,都是关于昭明寺。
周源生目光突地停在一页,眉头拧紧。
主持早已预知到,昭明寺今日下场?
这任主持是从十年前,上一任主持死于司容瑶之手后,才接手的昭明寺,刚接手时,他立志做千年前的太华老祖,让昭明寺光耀九州,但现实比理想残酷,他很快发现不对劲,收受贿赂、以公报私、断错案子……外人看来正气浩然的昭明寺,却隐藏了一大堆流着乌血的毒瘤,痈疮,根上早已腐烂。
主持感觉到彻骨凉意,他知道,若这些事传出,昭明寺就完蛋了。
主持意识到错误,却未马上采取果断铁血的措施,寺内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拔出萝卜带出泥,若下狠手,昭明寺崩得更快。
可不解决这些事,又该如何做?
在这种急切却又无能为力的处境中,主持走上了一条错误道路……
翻着册页,周源生手抖颤起来,仿佛心里有什么坚固的东西轰然倒塌,他胸口剧烈起伏。
不,他不相信,昭明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为了……
九州两个字,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周源生没勇气再看下去,正要合上随记,却在这时,他目光定在了几句奇怪的话上。
——杀司容瑶,并非吾愿……
——史书误人,他跟吾以为的那个人,无半分相像……
——逐不宜不可杀,为何他执意而行!
周源生眉头拧成结,难道主持当初围杀司容瑶和逐不宜,是迫不得已?
几次三番出现的‘他’,是谁?
周源生心里发毛,继续往下看,当看到最后一行血字,后背冷汗陡然冒出。
——错了,都错了,他从来不是为了昭明寺,而是为了……
最后一个‘了’,似乎主持已用尽力气,再没后续。
周源生不知不觉已汗流浃背,他发出沉重的喘息,突然想通了什么,紧紧攥在随记的手无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银魔!
那个‘他’,是银魔!
忽的一阵敲门声,惊得书册险些落地。周源生扭头望去,就见一高大瘦长的人影,正贴在阁楼门的琉璃门上,不知贴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