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宇还真没有。然而吃到蒜苗炒鹅蛋,赵新宇当真想拒绝,那个味儿,太他娘的怪了。
回头想想,他师兄只给他十个,还是给他爷爷的,又不是让他吃,干嘛拒绝啊。
周六下午,张跃民用报纸给他包十个鹅蛋。
赵新宇扁扁的包又变得鼓鼓囊囊。
拿到家他妈惊得不得了,逢人就说,养他这么多年,终于见到回头食了。
赵新宇不敢跟他老妈顶嘴,心里嘀咕,做好你就不这么说了。
鹅蛋太大,和蒜苗一起一个鹅蛋就能做一碟。
晚上鹅蛋端上桌,赵新宇特意挑个离鹅蛋最远的位子,时不时偷瞄长辈们的反应。结果一个比一个吃得香。
赵新宇忍不住夹一筷子,果然还是那个味儿。
赵家老爷子道:“端你那边去,这是你朋友送的。”
赵新宇连连摆手:“不用。我这几天天天吃。看你们吃这么香,尝个味儿就行了。你们吃吧。”
“天天吃?”赵新宇他妈忍不住说:“你这个周没去上课?”
“上了。”赵新宇奇怪,随即明白过来,“我师哥家离学校近,骑车也就十来分钟。”
赵妈放心下来:“那就难怪了。可你也不能天天去啊。”
“中午,中午。也就是最近几天。他们家鹅蛋多,乡下亲戚送的。要不然哪能给我这么多。”
赵妈想了想,“你姐的婆婆前几日给我几斤红枣,过几天——”
“不用,没人吃!”赵新宇拒绝,“人家家里最不缺这些。”
赵妈:“什么意思?”
“我没说吗?”赵新宇故意卖个关子。看到他爸瞪眼才老实:“我师兄之前遇到点事错过高考,家里就趁机给他挑了一门亲事。他妻子就是好运食品厂厂长。人家厂天天做八宝粥,跟供货商那么熟——”
“等等,等等!”
三口人同时喊停。
赵新宇料到这点,夹一块鸡腿塞嘴里,边吃边问:“哥不是谁说最近休假?又临时有事——”
“你先别吃!”赵妈抽走儿子的筷子,“好运食品厂厂长是个女的?还是个年轻小姑娘?”
赵新宇点点头,拿个包子。
“你怎么这么饿?”赵妈皱眉。
赵新宇佯装比她还奇怪:“女人不能办厂啊?不过也不是她一个人的,跟人合伙。那人又弄个服装批发店,没空管,所以让她当厂长。”
甭管跟谁合伙,既然让她管,说明她有那个能力。
“你那个师哥的妻子是不是跟他大小差不多?”一直沉默的赵爸突然开口。
赵新宇:“七零年出生,今年二十三周岁。”好运食品厂早几年就在报纸上打广告,搞抽奖,赵妈的印象可深了。有段时间她们办公室的人,天天议论天天研究,有个人还真抽中一箱方便面和一箱八宝粥。
赵妈尝过,味道不错,跟风买两箱,这才造成后来她公爹,也就是赵新宇的爷爷迷上八宝粥。
“办厂的时候她岂不是才二十一?”赵妈问。
赵新宇点头。
赵妈一直觉得自家儿女厉害,大儿子军校,二女儿虽然学校不是顶好,也是本科。小儿子更了不得,帝都大学啊。她也一直都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万万没想到这个“人外人”就在她身边。
赵爸也禁不住感慨:“巾帼不让须眉啊。”
“那当然,我师兄还打算搞个软件科技公司,跟比他高几届的一个师兄合伙。据说毕业就弄,连地点都选好了,他一个朋友的办公楼楼上。”
赵妈不禁问:“他怎么不找你?”
“妈,我才大一,找我端茶倒水啊?”赵新宇瞥她一眼,“吃饭,吃饭。”
赵妈妈吃不下去,她这辈子也见过不少能人,却从未见过一个二十一岁的姑娘有魄力办厂,“你师兄他妻子家做什么的?”
“他俩都无父无母。”
“咳!”赵爸爸呛着了。
赵新宇嫌弃:“至于吗?嫂子的爸是救人死的,妈改嫁了,她是爷爷奶奶养大的。师哥的妈难产,爸死了,他也是爷爷奶奶养大的。说起来,可能爷爷还认识。我师哥的爷爷也是老战士。今年不是七十二就是七十三。上过战场,立过功,老两口都有退休工资,待遇还行。”
这点又让赵家人感到意外。
赵妈妈不禁说:“难怪这么有出息。”看向她公爹,“改天让他们来家坐坐?我可得见见这俩孩子。”
赵新宇心说,就没你不见的。
再想想,倒是可以让他爸妈见见。
他师兄两口子无父无母已经很可怜了。好不容易找到生父,还是个人渣,指不定哪天就碰上。有他爸妈在,又有李家人,王家人肯定不敢搞小动作。
“人家忙得很。”赵新宇故意说:“只有周末有空,还得在家洗洗刷刷。再说,又不认识你,见着你人家说什么?”
赵爸爸赞同,“别给人压力了。”
赵妈妈的性格吧,儿子越是拦着她越好奇。
“我看天气预报,过几天气温回升,我去给你送薄衣服,顺便不就见见了。”赵妈妈眼珠一转,计策就来了。
赵新宇最佩服他妈这点,想干什么脑袋转的特快,“我师兄又不住校。”
“没你师兄的课表?我等他放学再过去找你不就行了。”
赵新宇佯装无奈,正想同意,忽然想到他师哥的相貌:“妈,我跟师哥刚混熟,你就去,不好吧。您就算好奇,也得等下学期吧。到时候我就可以邀他们来家玩儿了。”
赵爸爸对他妻子说:“孩子这边刚有个朋友,你立马过去,人家还以为我们不放心呢。”
赵妈想想也是。然而周一去上班,还是没忍住,跟同事分享,好运食品厂的厂长忒厉害,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这年头百分之九十九的家庭没手机没电脑,城市家庭也有一半人家没电视,接收资讯只能靠报纸。好运牌的东西在报纸上登了几次广告,帝都人都习以为常了。跟早前刚出来不一样,那时候人家图新鲜,有没有需要都会买一些。最近这半年,都是逢年过节才买。
赵妈妈一说好运公司的老板就叫梁好运,还是个年轻姑娘,别提多震惊。尤其办厂时可能才二十岁。
人啊,从来只羡慕跟自己差不多的人。
梁好运的年龄比她们小太多,又比她们厉害,所以她们只有佩服。
这时候人的生活单调,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讨论半天。发现这等大事,一众男女下了班回到家,就忍不住跟邻居分享。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张跃民毕业,短短一两个月,梁好运就被神话了。
四月下旬,五四青年节前,梁好运接到一个电话,《青年报》的采访电话。
梁好运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回,于是推脱公司不是她一个人的,她得跟合伙人商量商量,请记者明天再打来。
挂上电话,梁好运就开车回家。
张跃民还在学校,梁好运坐立不安,就在廊檐下等他。
老两口瞧着情况不对,他们家好运什么时候紧张的咬指甲啊。
“好运,出啥事了?”张爷爷试探着问。
梁好运愣了愣,回过神挤出一丝笑:“没,没事。”
她的表情很不自然,张爷爷很笃定:“你有事。先跟我们说说,说不定我们能帮你想个办法。人家不说了吗,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梁好运看看张跃民给她买的手表,才四点钟,离他回来至少还有一个小时,“爷爷,有人要采访我。”
“好事!”张爷爷惊呼。
张奶奶点头,“对啊。多好的事。你咋还不高兴?”
“爷爷,奶奶,这个吧,他们要拍照。一旦我的照片登报纸上,就有利有弊。”梁好运不知该怎么解释,“这是一次关乎公司未来发展的采访。”
第46章 采访
张爷爷跟老伴儿相视一眼,有这么严重吗。
小报小刊的采访不严重,帝都市的采访也不严重。这次采访梁好运的是《全国青年报》的记者。
这个报纸的主管单位是共/青团中/央。自八十年代以来,经常报道一些勇于开拓的青年人的先进事迹。
报纸不止全国老百姓,事业单位、机关订阅,很多机关领导都会看。梁好运过于年轻,还是个女人,各级领导想不注意她都难。
尤其现在国家对计划生育抓的严,宣传队连好运食品公司外墙都不放过,帮梁好运涂的煞白煞白,写满了“少生优生,幸福一生。”“要想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等标语。更有甚者直接来“女扎要得病,男扎还能行!”
国家巴不得全国妇女走出家门的节骨眼上,出了梁好运这个代表,帝都市计生办就不可能放过她。
过些日子再添新机器,梁好运要是再招一群女工,明年“三八红旗手”和“三八红旗集体”可以提前预定了。
担子这么大,梁好运不紧张不重视行吗。
梁好运道:“爷爷奶奶知道我那个厂除了仓库和司机是男人,车间和食堂都是女人吧?”
老两口很好奇,有啥问题吗。
梁好运:“这种情况在南方很常见,因为那边都是做衣服做鞋,需要大批女工。咱们北方多是重工业,我这种情况也有,但像我那个公司那么大规模的可能在整个帝都独一份。
“我要是接受采访,被市领导看到,明年‘三八红旗手”肯定是我。这么高的荣誉在身,往后但凡出一点错,都会被无限扩大。”
奶奶干了一辈子妇女工作,了解妇联那些人,“你那个厂真是咱们市独一份,明年‘三八红旗手”一定是你。你考虑的对。所以你的意思,这个采访,咱先不接?”
“奶奶,《青年报》全国发行,登上去一次,不亚于在朝廷台打一个月广告。”梁好运道:“他们要是允许我把厂址和厂里的联系电话放上去,未来半年,我那个厂能扩大一倍。”
张爷爷合计一下:“经你这么一说,还得接受采访。万一他们不同意咋办?”
“让妇联出面。”奶奶提议,“我记得跃民说,好运那个厂刚盖的时候,平安县领导三天两头去,回头让他们也一起,跟记者说这是帮助当地脱贫致富的好事。”
张爷爷问:“能跟那个记者谈谈吗?她不同意咱就不接。不能他们完成任务了,压力全给你。”
这个年代还是国家纸媒一家独大,报社话语权大,梁好运不确定:“我试试?”
“试试!你就是不接收采访,那个报纸也不敢乱登。”张爷爷道。
梁好运想想那个报纸,除了先进个人事迹,就是国家党政大事,头版经常是国家领导人。甭说乱写,他们连个标点符号也不敢错。
“好!”梁好运想了想,“我给县领导打个电话,就说我年轻不懂向他们请教请教。他们要是知道记者采访我,肯定会过去帮我把关。”
张爷爷道:“快去!”随即扶着老伴儿进屋。
不出梁好运所料,县领导一听采访她的是《青年报》,不是什么叫不上名的小报,比她还震惊。立即让她去厂里商议如何利益最大化。
梁好运挂上电话就看老两口。
张爷爷催:“快去啊!”
“我想等跃民回来。”梁好运道。
张奶奶接道:“你去学校门口,接上他一起过去。”
梁好运想想也对,立即开车去学校。
四月下旬的白天不是很长,学校课表还没改,下午放学早,刚一到五点,张跃民就出现在学校大门口。
看到梁好运,张跃民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今天这么早?”
“接你去厂里,有点事。”梁好运道。
张跃民瞧着她表情很严肃,“出什么事了?”
“车上说?”
张跃民立即把车子给门卫,请门卫帮他看一下。
到车上一听说有记者采访梁好运,激动砰地一声脑袋撞车顶上。
梁好运说的时候还有些紧张,见他这样反而不紧张了,“又不是采访你。”
“可是采访你啊。”张跃民转向她,“我媳妇儿,我不该激动?”
梁好运:“我让她明天再打来,有可能一气之下不打了。毕竟人家又不缺采访对象。”
“不,不会。凭你今年才二十三岁就值得大众关注。”张跃民摇头道:“报道受欢迎,记者和摄影师都能拿到奖金。”
“订的起《青年报》的人都会订,销量也不可能因为我增加,受欢迎他们也不知道吧?”
张跃民:“一看你就没关注过。他们会给报社写信。内容好就夸,内容不好就骂。这些信有专门的人接收。写给记者的给记者,写给报社的就给主编。主编一看全是夸的,采访记者能没奖金?”
“这么说也不怕她骗我?”
张跃民摇头:“这种大报,采访人物不是随便选的,他们都会提前暗访,以免给报社捅娄子。”
“也就是换个人,他们极有可能来不及?”
张跃民点头。
梁好运:“那就好谈了。你说采访那天我是穿自己的衣服,还是穿工作服?”
张跃民想也没想就说:“穿我给你买的。”
梁好运横他一眼,你给我认真点!
“工作服吧。让菜市口的裁缝帮你改一下,做修身一点。你们厂的工作服宽大,穿到身上显得特没精神。”
梁好运也知道做修身节省布料,可是工人天天搬筐子弄箱子,衣服瘦干活不方便。万一有工人吃胖了,她还得重新做,多麻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