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些了吗?”洛老夫人问起。
陈倏温声笑道,“太奶奶放心,好多了,用了药,捂了汗,昨晚就退烧了,睡一觉没什么大碍了。”
洛老夫人也伸手摸了摸他额头,确实见他退烧了,才点头,“你小时候,就怕你染风寒,一染风寒就折腾十余日,整个人都要瘦了一大圈,原本身子就弱,病一次,遭一次罪。大些了,也知道将息和照顾自己了,身子才跟着慢慢好些,倒也好得快了。”
陈倏笑,“长大了。”
洛老夫人轻嗤,“是有阿钰看着你,老老实实将药喝了,没有把药倒花盆里,逼陈枫替你喝了,也没有憋在嘴里,趁人一走就偷偷吐了。”
陈倏握拳轻咳两声。
佟媪端了茶水来,陈倏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
洛老夫人问道,“阿钰呢?”
陈倏放下茶盏,“我这几日病着,辛苦她照看,没吵醒她。”
老夫人笑了笑,看了看佟媪,佟媪会意退了出去,也让屋外旁的仆从都散开了去,佟媪一人远远守在屋外。
老夫人是有话同陈倏说,“知道太奶奶为什么让你来愗城?”
陈倏目光恢复往常的深邃,“大哥登基的事。”
老夫人点头,“好,既然你清楚,太奶奶也直说了。你大哥在太奶奶心中,不算明君人选,虽然好过早前的皇室,但锋芒太甚,戾气太重,太急功近利,是好事,也是坏事。既然你已经同他站在一处,得了这天下,那他称帝,你全身而退,你这么做的是对的。”
陈倏看她,“太奶奶。”
老夫人摇头,轻声道,“只是长允,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明哲保身的事,更没有绝对的全身而退,只有你手中有底气,身后有底蕴,旁人才不敢动你万州。这句话,太奶奶幼时就时常同你说起,眼下也要再同你说起。你从新帝手中要平南,要得很对,你是要将锋芒藏好,但不是要真的断了锋芒,只是要清楚,怎么将万州的锋芒放到平南,那敬平侯府就一日是安稳的。”
陈倏也想过万州日后,但从未同眼下这般茅塞顿开,“我明白了,太奶奶。”
老夫人微微颔首。
陈倏脑海中掠过万州和平南的事,目光中稍作迟疑,老夫人没有打断。
稍许,陈倏端起茶杯,轻声道,“我下月就回万州一趟。”
老夫人欣慰点头,遂又问起,“你同阿钰,到哪一步了?”
陈倏手一僵,茶水险些溢了出来,心虚道,“太奶奶……”
老夫人笑道,“太奶奶是过来人,你们是不是真成亲久了,太奶奶一眼就能看出来。你这是借着带曾孙媳妇来见我的由头,粘着同阿钰一处。”
陈倏脸红。
老夫人继续道,“强扭的瓜不甜……”
陈倏欲言又止,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同她解释。
老夫人又道,“你是不是欺负人姑娘家了?”
陈倏再次语塞。
老夫人果真叹道,“阿钰是个好孩子,不要由着性子胡来,辜负了人姑娘家。”
“我没有……”陈倏话音未落,听到苑外佟媪的声音,“夫人来了?”
棠钰眸间歉意,她今日睡过了,醒来的时候,肖妈说侯爷去老夫人那里了,她才往老夫人这里来。
棠钰见旁的仆从都不在,屋外又只有佟媪一人候着,心中也猜得到是太奶奶同陈倏在单独交待事情,没有贸然往屋中去,也没有多问,会意同佟媪说了几句。
屋内,陈倏和洛老夫人的说话中断,都听了几句棠钰同佟媪的话,洛老夫人笑道,“阿钰是个心思澄澈,又玲珑通透的,日后担得你敬平侯府,我很喜欢这个曾孙媳妇。”
陈倏笑了笑。
洛老夫人朝屋外道,“是阿钰来了吗?快进来吧。”
佟媪领了棠钰入内。
“太奶奶。”棠钰朝她福了福身。
洛老夫人笑道,“方才正同长允说起你呢!”
棠钰不由看了陈倏一眼。
陈倏也看了看她。
昨晚之后,两人还未说过话,但太奶奶跟前,也都没有表露得太明显,但明眼人一看便知有些别扭在其中。
老夫人没有戳穿,问道,“阿钰,会打马吊吗?”
马吊?
棠钰木讷摇头,“太奶奶,我不会。”
一侧,陈倏起身牵她,“不会正好,我教你。”
老夫人也笑,“好好好,你教阿钰。”
他伸手牵她,仿佛早前隔在心里的一道鸿沟,就在这轻描淡写的一牵一握中莫名消散了去。她不会,陈倏让她坐下,自己则站在她身后,亲密得手把着手,从摸牌开始,温和教她,还不忘同太奶奶和佟媪说声,“阿钰学得慢。”
棠钰脸红。
洛老夫人和佟媪都笑。
他是在认真教她,怎么放牌,怎么叫听,怎么叫胡,怎么算翻,怎么留牌,怎么看场子里已经有的牌。
棠钰初次玩,还有些迷糊,陈倏也未特意严苛,只是她转头问他,“打这个可以吗?”
他正好借机俯身,一手撑在她左边的桌沿上,一手替她打牌,鬓角的青丝有意无意蹭到她侧颊,呵气幽兰也在她亲近处,暧昧道,“要不,我们打这张?”
棠钰心沉了沉。
太奶奶笑道,“你们小两口选好了吗?”
棠钰连忙将这张打了出去。
太奶奶推牌,“胡了。”
“哟,老夫人,清龙。”佟媪叹道。
棠钰疑惑看向陈倏,陈倏握拳轻咳,“你这爪子,比糖糖的还厉害。”
棠钰轻声道,“你让我打这张的……”
陈倏哄道,“没事,家底厚,输得起。”
佟媪和老夫人忍俊。
好好的马吊,棠钰一面学,一面被某人不时撩一撩,整个过程都心猿意马。虽说新手一般都是止不住的手气旺,但她大都赢得是佟媪的,老夫人的牌技很好。
棠钰叹道,“一把都没胡上太奶奶的。”
陈倏道,“你要想胡太奶奶,我们得回去好好练一练,老奶奶算账厉害着,马吊什么的都是小菜一碟,你以为早前的国中首富是怎么来的?”
棠钰微讶,燕韩国中连孩童都知晓钱洛两家。
太奶奶又姓洛,那太奶奶是洛家的人?
陈倏见她半猜半蒙的模样,轻声附耳道,“太奶奶早前是洛家的东家。”
一个女子当东家,一定很厉害。
“走吧,坐了好些时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洛老夫人撑手起身,陈倏和棠钰上前去扶。
有他二人在,佟媪将位置让出来。
两人同老夫人在一处,佟媪莞尔。
……
晚些用过晌午饭,老夫人要午睡。
陈倏说有事要出去片刻,棠钰陪着老夫人一道,陪着老夫人说了会儿话。
洛老夫人越看越喜欢,“不用陪我了,歇着去吧。”
棠钰笑道,“没事,早前在家中也这么陪祖母,等太奶奶睡了,我再走。”
洛老夫人又看她一眼,郑重道,“阿钰,长允是个好孩子……”
棠钰顿了顿,轻嗯一声。
稍许,等洛老夫人睡着了,棠钰也才起身。
佟媪入内看了一眼,见棠钰早前将被角都替老夫人掖好,佟媪知晓她稳妥,“夫人去歇着吧,老夫人要睡上些时候。”
棠钰应好。
回了屋中,陈倏不在,棠钰也有些无聊,也不知晓要在这里呆多长时间。其实这一趟出来已有几日,虽说祖母知晓,但中途耽搁,眼下,恐怕还要在太奶奶这里陪上三两日……
棠钰心不在焉在案几前翻了会儿书。
屋中烧着银碳,外袍挂在一侧,棠钰也不冷,原本就是晌午,看了些许书,棠钰也犯了困,握住书,在小榻上眯着了。
醒的时候,陈倏还没回来。
棠钰又陪老夫人挑了许久的茶。
棠钰喜欢听老夫人说各种茶的故事,煮法,还有精髓,一面挑茶,一面就是学习的过程,同老夫人在一处,听得和做得都不枯燥。
等陈倏回来的时候,大约都是黄昏前一小段时间,见棠钰在太奶奶处,太奶奶教她煮茶,“水有三沸。一沸,如鱼目,微有声;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乃三沸。三沸以上则水老,老则不可食……”(注:引用茶经。)
棠钰认真听着,也照做。
陈倏入内时,棠钰专注得没有听见,太奶奶也在认真教着,两人都没留意她。
佟媪叹了叹,正准备出声,陈倏制止,“嘘,我在这儿坐坐,不用打扰她们。”
佟媪笑笑作罢。
陈倏转眸看向一侧,太奶奶同棠钰一处,陈倏忘了移目,这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眼下在一处,就在他身侧……
他眸间淡淡笑意。
……
晚些,洛老夫人终于发现他在,“你什么时候来的?”
陈倏委屈道,“都来了许久了。”
棠钰也转眸看他,稍没留神,开水溢了出来,将手烫到,棠钰缩回收,吃痛闷哼一声。
老夫人知晓被沸水烫着多疼,“没事吧。”
棠钰摇头,忍着痛没吱声。
陈倏上前,紧张看了看,是右手两根枝头的指尖红了,“太奶奶,我带阿钰去冲冲水。”
稍后会起泡脱皮,还要上药。
“去吧。”老夫人也担心,又让佟媪寻大夫去看看。
棠钰将手浸在冷水里,有些冻,但是没有灼烧感了,陈倏半拢着眉头,“这两日别碰水了。”
棠钰轻声道,“没事,被水烫到,在宫中是常有的事,不打紧。”稍后起了泡,挑破,上了药就是。
她说完,陈倏沉声道,“那是以前……”
棠钰看他,见他脸色不怎么好,稍后大夫看过,拿了烫伤药膏来,陈倏给她涂上。
佟媪来问过,棠钰说没事了,佟媪又道老夫人说侯爷和夫人先歇着,今晚不用过来一道晚饭了,让厨房将吃的送过来。
陈倏应好。
他在仔细替棠钰上药,棠钰偶尔有些疼,又不好出声,他是忽然见她手抖了抖,下意识想收回,才看她,“疼了?”
棠钰点头。
“我轻些。”陈倏低声,又问,“在宫中经常烫伤吗?”
棠钰微怔,避重就轻,“不常,偶尔。”
陈倏没再说话了。
晚些饭菜送到屋中,棠钰只是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拇指指尖烫伤,拿筷子其实无碍,两人在一处用了饭,但整顿饭,陈倏都没怎吱声。晚饭后,肖妈端了水盅来漱口。
两人在内屋的案几处坐了一会儿,看了稍许时候的书。
又见大夫送了药来。
饭后两刻钟喝药最好,大夫让陈倏今日再喝一次巩固。
陈倏是真的一眼可见的嫌弃,但见棠钰看他,又不好发作,只得让大夫放下。
大夫清楚敬平侯的脾气,巴不得不伺候他喝药。
陈倏已经退烧了,这一日总共加一起也就咳嗽了四五次,但太奶奶吩咐过,他磨蹭到最后,又不得不端起药碗,一口气喝完,而后起身往耳房去。
虽然但是,棠钰还是觉得奇怪,他昨日喝了药就偷偷亲了她,以陈倏的性子,不应当今日偃旗息鼓,只会变本加厉。棠钰看着他去耳房的背影,微微蹙了蹙眉头,试探道,“不要去耳房吐。”
陈倏顿了顿,似是秘密忽得被发现戳穿,冷不丁一口将嘴里的药呛得咽了回去,转身哀怨看她。
棠钰不由叹道,“今日,听太奶奶提过一嘴……”
她没想到他真的一如既往。
陈倏认栽。
这回,陈倏去耳房洗漱,很快就出来,没敢在耳房中呆太久。他去耳房的时候,棠钰继续在案几一侧看书,两人都想起昨晚的事,稍许尴尬。
等陈倏出来,棠钰才又去了耳房。
听到耳房中的宽衣声和水声,陈倏耳根子又不自觉红了红,想到昨晚在耳房纾解,忽然想,今晚还是睡外阁间好些……
棠钰从耳房出来的时候,内屋里已经没人了。棠钰听到外阁间有翻书的声音传来,知晓他今晚去外阁间睡了。
虽然昨晚生了些意外,但同陈倏相处久了,棠钰也清楚陈倏有准则,他去了外阁间,她是可以安心入睡的。
棠钰上了床榻,牵好被子盖上,屋中燃着银碳,暖和又不冷。她昨晚没怎么睡好,今晨醒得不算早,但眼下也有些困,躺下很快就入睡,也睡得很好。
翌日醒来的时候,天色已亮。
锦帐放下来,挡了绝大多数的光,棠钰睡得很好。
和衣起身的时候,陈倏也回了屋中。
陈倏去了屏风后一面换衣裳,一面同她道,“阿钰,我们今日去愗城城中一趟。”
棠钰正俯身穿鞋,“是同太奶奶一起吗?”
屏风后,陈倏的声音传来,“不了,就我们两人,明日要出发回桃城,今日去愗城城中买素烧鹅和决明子软枕给祖母带回去。”
素烧鹅和决明子软枕?
棠钰怔了怔,原来愗城是真的有这些东西,不是他胡诌的。
棠钰又忽然反应过来,明日就走?
她是没想到这么快。
她以为还要在这里留上三两日。
陈倏从屏风后出来,“出来些时候了,怕祖母担心,也回去看看祖母眼睛如何了。”
棠钰不由看了看他,虽然侧开目光,心底却微暖。
陈元备好了马车,两人乘马车往城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