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该是无关紧要的事,猗窝座也完全不记得记忆中有任何一个穿着粉色和服的女人。他与童磨截然相反,从不食用人类女性。而除了捕食之外,上弦之三与人类的接触少得可怕。
但猗窝座没法忘却这个小插曲,或者说他意识到那个女人似乎是填满他内心的关键——数百年来,无论怎样战斗都依然无法平静下来的内心,好像就被那个虚幻而美丽的背影所安抚了。
猗窝座甚至开始变得不那么渴望血肉和战斗,似乎从一开始就驱使着他不顾一切变强的那股力量开始逐渐瓦解。
似乎有一个粉色的身影环住他,令他出拳的速度开始减缓,也不再朝着炎柱要害之处发起狠戾的攻击。
「那不是狛治应该攻击的人。」
狛治是谁?这两个字太过耳熟,耳熟到猗窝座觉得那就应当是自己作为人类时的名字。
这个荒谬的念头一经产生就难以消去,而如果无惨大人窥见了这个想法——这毫无疑问也是最可耻的背叛。他只是无惨大人手中的利刃,不需要过去、沉溺于永恒的未来,只应当为大人扫清一切障碍。
沉醉于战斗吧,让力量成为唯一的追求,唯有掌握力量者才能掌握一切。
但这真的是他想要变强的理由吗?
猗窝座迟疑了,完美无缺的强大斗气也因此出现了漏洞。
“恶鬼哟!你今天的战斗有失水准!”炎柱荡开猗窝座的又一次攻击,清晰地感觉到上弦之三的认真程度甚至赶不上当时在无限列车时的那一战。
是的、是的。猗窝座烦躁地想道。这是从前他在完美的战斗中绝不会升起的情绪,也格外危险。
哪怕在战斗中狂笑、看似轻蔑戏耍地出招,猗窝座也从未像这一刻一样感到过难以稳定的心境。
当他战斗的终点不再是战斗,而是被笼罩在迷雾中的、无法分辨出的什么东西——猗窝座的斗气不再沉静,他的心已经乱了。他就该知道凡事只要与太宰治或者童磨沾上关系,那就一定没有什么好结果。
「猗窝座君为什么不吃女人呢?」太宰曾问过,他无聊地在无限城里晃着悬空的双腿,丝毫没有自己正在猗窝座雷区蹦迪的自觉,就像他好像也对只要低头就能看见的万丈深渊毫无恐惧之意。
「请不要误会,是童磨君和我说过,似乎人类的女人比男人更具营养。既然童磨君是上弦之二,想必他的观察是不会有错的了?」太宰无辜地说,好像一切都只是他随口提起,十分真诚。
当时猗窝座一掌斩断了童磨的脖子,任由那个碍眼的头颅砸在地板上、甚至滚了两圈。
如果不是无惨大人有严格的命令,他也绝对会立刻就掐断太宰治的脖子。那个青年是故意的,他一眼就用他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看穿了猗窝座腐烂的内心。
然后在伤口最痛的地方狠狠用皮鞋尖碾了一圈,脸上还带着理所当然的笑。
“您不会有个青梅竹马吧?”太宰治嘻嘻笑道,看起来并不真的很好奇,只是想给猗窝座找不痛快,“被您亲手杀死并吃掉了吗?也不像是那样——鬼会觉得亲近之人的血肉最无法抗拒吗?”
他说着,而猗窝座的拳头在身侧握得越来越紧。他开始痛恨起自己脚上为什么没有一双鞋子,这样他就能狠狠地踹太宰治一脚,而避开人间失格的效果了。
猗窝座不知道自己是更为惧怕无惨大人的命令,还是害怕变回人类的那一瞬间。他把这种隐秘的恐惧藏在心里。
太宰最终还是停了下来,黑死牟拔出刀来,刀尖离太宰的要害只有一点距离。注重尊卑之分的鬼让他闭嘴。
黑死牟阁下的刀上布满了血肉,还有狰狞可怖的眼睛。在他挥刀的时候,对手却会觉得在浓重的黑暗中窥见了月光。
正在向猗窝座袭来的那道刀光却是灼热的、浸透了燃烧着的烈焰的光芒,几乎可以刺痛猗窝座的眼睛。他是知道无惨大人最为忌惮的呼吸法——日之呼吸的存在的。
但是他没有亲眼见过高悬于空中、足以将他连皮带骨一起燃烧殆尽的太阳的呼吸法。杏寿郎的刀也很温暖,那些火焰舔舐在身上的灼痛感也仿佛阳光。
于是猗窝座没有躲,他并非不能——而是在这一刻抓住了遥远回忆中的那个背影。
「恋雪。」
最初的最初,他是为了保护某人而想要变强的,只有更多的、无止境的力量才能——
但那个人已经死去,猗窝座不过是活在了空虚的幻影里,无论怎样追求武道的极致都无法填满被掏空的内心,因为本该在那里的、他与恋雪的回忆已经消失不见。
日轮刀意外轻易地切开了他的脖子。
「废物!」无惨大人的声音在他脑中炸响,「我给你的血足够多了,立刻再生你的脖子——猗窝座!你听到我说的了吗?」
万分抱歉,无惨大人。猗窝座在心里想,他又听了一会儿无惨大人气急败坏的叫骂,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他已经为赐予他血液与漫长生命的大人献出了几百年的忠诚,也确实在为他而战直到最后一刻。
上弦之三原本可以突破脖颈的要害、达到即便被斩首也不会死去的高度,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猗窝座已经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和缘由。
他也死去了,继童磨之后,上三弦中再次出现了空缺,猗窝座如此轻易死在炼狱杏寿郎的刀下。
在化为灰烬之前,他抓着炼狱的刀刃,毫不介意日轮钢上缠绕的火焰将他整只手都灼烧得焦黑。
“很不错的战斗,杏寿郎。”粉发的恶鬼道。
他第一次露出不带丝毫恶意的笑容。
第53章 夜空中高悬明月
黑死牟跪坐在空旷的房间里,比起房间,这里更像是个便于战斗的宽阔广场。木质立柱一直向上延伸。
但这实际上是完全不必要的结构,在空间扭曲的无限城内,这些柱子或许都不一定连着天花板。他们存在只是因为鸣女是个传统的鬼,她更习惯看到房子长得像房子一样,而非一块块浮空的木板。
黑死牟的刀平放在他身侧,他坐姿一如往常地端端正正,就像是个没有生命的武士人偶,连卷曲的发尾也分毫不动。如果太宰治在这里,他一定会趁机说自己真是羡慕鬼的身体素质。如果换成普通人这样坐法,无论如何都无法躲过腿麻的后果,或许那些会全集中呼吸的剑士们也能避免吧。
但黑死牟是不会生气的,他似乎没有愤怒这种情绪,实话说也没有其他任何一种情绪——他是上六弦中最死气沉沉的那个。
与其他鬼不同,黑死牟似乎是将属于人类的生命拉长到无限的时间中来度过,因此不仅说话的速度缓慢到令人心急,连常人应具有的七情六欲也被完全摒弃了。
只有面无表情端坐于此的剑士才知道,他内心此刻是如何翻腾着,四百余年来第二次如此坐立难安。
第一次是缘一死在他面前的那个晚上。
但是黑死牟又知道自己着实不应该这样心境不稳。毕竟即将到来的人并非缘一,甚至也不配能称得上日之呼吸的传承者——黑死牟认为那个男孩是不配的。
他的天赋很高,却远远比不上曾经第一次握剑就站在了巅峰的缘一。为什么他——一个卖炭人的后人——能够学会黑死牟作为人类时无论如何也无法参透的日之呼吸?
他不应该如此狼狈,哪怕是亲眼看着缘一在遥不可及的高处站立时,继国严胜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种丑恶的情绪。神之子只能让他感到不甘,但一个普通人……
嫉妒。名为嫉妒的情绪在继国严胜胸腔中翻腾。
“霞之呼吸……很不错……”他淡漠地开口。
他能感知到熟悉的气息,对血液尤其敏感的恶鬼毫不费力地就辨认出来的剑士与他有血缘关系。继国家的后人居然也加入了鬼杀队,命运兜兜转转,似乎在与所有人开恶劣的玩笑。
周围,本不应该在无限城出现的浓雾悄无声息地蔓延,将恶鬼围在其中。
黑死牟话音未落,从浓雾中骤然闪现一个几不可见的影子,紧接着一道刀光向他的脖子狠狠袭去。
叮——
刀刃与刀鞘相撞,发出清脆的铮鸣。
黑死牟以常人无法捕捉的速度拾起了放在身边的刀,用刀鞘挡下这一击。哪怕这一刀就算真的砍上他的脖子也很难对他造成威胁——黑死牟本质上仍是个剑士,讲究对强者的尊重,这其中包括以刀对敌。
“你叫……什么名字?”他感受到手上挡住的是一股不小的力道,对这个年轻人的实力十分满意,于是堪称好脾气地问道,“你有……变成鬼……为无惨大人效劳……的价值……”
面无表情的长发少年看起来与他一点也不相似,但血缘上的亲近是骗不过黑死牟的。
「不愧是继国家的后裔,我应当请无惨大人赐予他血液。这样……」继国严胜想道。
这样又能如何?
他也不知道为何他会有这种想法,当初他将妻子抛在继国家,一人跟着缘一加入鬼杀队,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看过自己的家人一眼。
那时他眼中满是缘一的身影早已顾不得其他,后来也从未后悔过那个决定。神之子的光辉占据着继国严胜的大半人生,也没有给他在意其他事情的余地。
然后他变成了恶鬼,拥有永恒的生命,而对血脉传承的执着也就更加没有道理——对于永远不会消亡、也根本不在意所谓继国家荣光的存在来说,难道子孙后代会有任何意义吗?
现在,他却站在无限城里,对对立阵营的少年发出这种邀请,就好像他还在意着继国家的传承一样。
又或者说,继国严胜在恐惧着什么、恐惧着某种他可能已经预见到了的结局。
“那您恐怕就要失望啦,他不姓继国。”就仿佛读懂了他内心加重的不安,轻飘飘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是太宰治,他的到来似乎也完全出乎那些鬼杀队的柱的意料之外。但是黑死牟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身上难以消去的血腥味。
是童磨,上弦之二确实已经死了、像脑海中无惨大人先前愤怒地叫嚣的那样。但是比起惊讶于童磨背叛,黑死牟已经确认了自己的想法,上弦之二的死是太宰治一手促成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鬼舞辻无惨在这场根本算不上博弈的战役中着实只能算得上是个可怜的局中人,看重的上三弦都未曾付出全部的忠诚,也只有他一个在因为童磨的背叛而震惊愤怒。
但这终究是死亡与永生的天壤之别,就算有太宰治,鬼杀队也绝无胜利的可能。
无惨大人马上就能分解完那支毒药了,黑死牟深知这位大人的可怕之处——当初他就是因为这份力量才被说服加入十二鬼月。而到那时候,所有鬼杀队都将被肃清。
但太宰治满不在乎地在入口处踱步。他看起来气定神闲,丝毫没有分毫其他鬼杀队成员的紧张与恐惧,就好像一切的结局确实已经注定,却并非黑死牟所想的那样。
“继国阁下,”太宰治笑道,他似乎早已看穿了黑死牟,恶鬼的心思在他面前无所遁形,“时透君是你仅存的后代啊,但是你在犹豫什么呢,你根本就不需要传承,不是吗?”
鬼是不死不灭的,如果黑死牟当真对无惨的胜利抱有百分百的信心,他现在就可以挥剑斩杀霞柱,将潜在的敌人彻底消灭。
血脉上牵扯导致的怜悯不过是自我安慰的借口,黑死牟几乎已经无法掩饰内心的动摇。
“你们……是无法成功的。”黑死牟还是坚持道,他看着太宰治,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人会选择帮助鬼杀队。
他对鬼杀队再熟悉不过了,那里有各种各样的人,也不是所有都完完全全地光明磊落,有些被仇恨驱使耽于愤怒,有些一腔热血以守护为己任。
但那其中绝不应该有太宰治——这个心中“活下去”的欲望格外浅薄的男人。
太宰是无法空口说服这个一生都沉浸于剑道中、沉浸于力量当中的可悲男人的,于是他让开了。
从他身后,手握纯黑色日轮刀的少年走出,他面对六目的恶鬼,脸上却丝毫不见怯意。
“继国先生,请赐教!”
灶门炭治郎大声道,他说着平时绝不可能对恶鬼说出口的话,就好像真是一个正在向前辈讨教刀法的后辈,双眼中神色坚定,根本不带半分迷茫。
但是他分明已经惨败在黑死牟手下过一次,这次又会有什么不同?
一秒,两秒。
时透无一郎已经随着退散的胧雾暂且退开去,黑死牟却没有放下刀。他慢慢提着那柄隐藏在刀鞘中的诡异长刀,从跪坐的姿势站起来。
“你……很不错……”黑死牟轻声道,就在此刻,他内心翻涌的嫉妒之火焰却又不那么明显了,就好像当这种嫉妒的明确对象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就已经意识到了这种嫉恨的可笑之处。
从没有强者嫉恨弱者的道理。
但黑死牟并没有发出要炭治郎变为鬼的邀请,这在他眼中是不可思议的,哪怕炭治郎只能算是日之呼吸半吊子的传人也一样。
神之子的呼吸法永远不可能被鬼血玷污。
「黑死牟,你杀了几个柱了?你为什么不动手?黑死牟!」
无惨的声音仍在恶鬼脑中回响不绝,但黑死牟早就学会了如何选择性地无视这些噪音般的指手画脚。
他没有着急行动,六只眼睛看向已经摆出了攻击架势的炭治郎与时透。
日之呼吸的传人,与继国家最后的血脉,现在都对他刀剑相向。黑死牟忽然觉得这有些可笑,但他又并没有勾动唇角的想法,于是就在心底冷冷地笑了。
到现在为止,与上弦之一·黑死牟的面对面甚至可以称得上和平到不可思议。
所有在场的柱都死死握住了日轮刀的刀柄,他们警惕紧绷到了极致,一旦上弦之一有任何其他的异动就会立刻发动攻击。
而他们还没有进攻的唯一理由,是太宰治告诉他们的——
「让霞柱时透无一郎,和灶门炭治郎君,请教上弦之一的剑术吧。」
「是这样啊。」当时,已经病入膏肓的主公轻叹,「使用月之呼吸的剑士……但这很危险。」
「不,他绝不会杀了他们中任何一个。」太宰没有丝毫犹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