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妧趴在后院的席榻上,双手捧着脸,十根手指头裹着丝绵格外醒目。听到前院嘈杂的动静,目光移到一旁站着的南星身上。
“我那几幅画可有帮我拿出来晒晒。”
“娘子放心,今儿早上降香姐姐就在院里找了处干净地方铺上席子放上去了。”南星回道,乞巧节家家户户都会在院子里晒书晒衣物,昨天晚上侍女们就将一些书籍和衣物翻找出来了。
温妧点点脑袋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再去外面看看,别让她们碰坏了。”
“降香姐姐在外面守着呢。”她们几个自然知道自家娘子有多宝贝着太子殿下送的东西,自然是小心摆弄。
“那便好。”降香做事一贯周到,温妧放下心来。
转头看着佩兰捣着玉钵里的凤仙花:“我手上这个还有多长时间才可以拆开呀。”
“娘子莫急,奴婢这就帮您拆。”佩兰放下手中的杵,温妧忙将手递过去。
佩兰小心拆开丝绵,看了看温妧指甲的成色说道:“再染最后一遍就行。”说完将旧的丝绵拿掉,取出一旁浸泡在花汁里的新的丝绵敷在温妧指甲上用细细的棉线绑好。
过了半个时辰,温妧的指甲才终于染好。
佩兰仔细检查着温妧的手,见除了指甲上旁的地方没有沾上一丝颜色满意的点点头。在阳光下鲜艳的胭脂红衬的温妧的手白皙细腻,加上温妧这段时日养的好,手背上还有了浅浅的福窝窝,绵软柔嫩格外讨人喜欢。
南星看了看日头,已经末时:“娘子进屋吧,梳洗打扮一番便可出门了。”
温妧闻言从榻上跃起亢奋的说道:“走吧。”
乞巧节,温妧自然是和萧昶约好了一起去逛月老庙会。温妧原打算拉着温五娘作掩护,但崔氏说五娘婚期将近,不宜外出。若是拉上温七娘事情便又会败露,所以温妧也只能用诸多承诺换温六郎陪她一道去了,如此代价得来的机会温妧自得好好珍惜。
着新衣,点新妆。
温妧身着淡蕊香红衫子里头衬了杏仁黄的裙子,一双鞋履上各缀了一颗东珠,通身娇贵。就站在那儿,轻轻一笑灿若春华,皎如秋月。
温妧被侍女们瞧着脸面发烫,忙催促道:“走啦,走啦,去晚了,温小六又该着急了。”说完便往外走,正与门外拿着一盘笑靥儿进来的宋嬷嬷撞的满怀。
见此温妧又忙让降香装了满满两个荷包的笑靥儿塞在衣袖里匆匆出门。
等在马车上的温六郎瞧着温妧一身打扮:“不就是见个面,至于如此盛装么。”
温妧理理衣服,冲温六郎皱皱鼻子:“温小六,我觉得你这般无趣以后怕是无人愿意嫁你的。”本是玩笑话,谁知温妧一语成谶,温六郎直至三十而立才成亲。
为了堵住温六郎的嘴,让她能够安安静静的到达月老庙,温妧忍痛给了他一袋笑靥儿。
*****
温恽今日回来的早,推开门见崔氏坐在案后低头看着册子,手还捏了捏自己的肩部。轻脚上前,见崔氏看的是温五娘的嫁妆单子。
伸手覆在册子上,崔氏的抬头瞧他,眼里罕见的茫然显得有几分孩子气。温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她露出这个表情了,心中一热,伸手将册子从她手中抽走放到一旁。
崔氏皱眉,想要去夺回来,温恽揽过她的手,将她半抱着送进内室,催促道:“快,去换身衣服,我们出门,去月老庙。”
“我这儿一推事情没做完呢,你自个去吧要不成让薛姨娘陪你去也是一样的。”崔氏随口说道,推开他的手臂走到门口,顿了顿也察觉到自己刚刚话中的不妥,转身想要解释一下,谁知看到温恽还维持着刚刚的动作。
温恽没想到她还会回头,赶忙背过身用手搓了搓脸,又回头冲她强颜欢笑:“你去忙吧,前院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我去看看。”仓皇着便要离开。
温恽路过崔氏身旁,攥了攥手,欲言又止。崔氏淡淡的勾了勾嘴角,往内室走去:“你去吩咐他们准备着吧,我换身衣服便过来。”
温恽一愣欣喜若狂:“好好好,不着急,你慢慢来。”像是怕她后悔似得大步离去。
崔氏摇了摇头唤侍女进来伺候她梳洗。
温妧她们的马车到了离月老庙还有段距离的便停下了,远远的就瞧见温妧像个小老鼠一般溜到停在不远处的另一驾马车上。
萧昶看着温妧一脸坐着心虚的样子,拉过她的手:“怕什么。”
温妧傻傻的嘿嘿一笑,心里想的是当然是怕撞见熟人了。
走了没多久就到了人群多的地方了,萧昶和温妧便下来慢慢逛着。
温妧一只手拿着笑靥儿,一只手紧紧攥着萧昶的衣袖。
萧昶手中则拿着温妧的糖葫芦。
温妧眼睛盯着萧昶的手咕噜噜直转,萧昶笑着将糖葫芦放到她嘴边,温妧笑着便想上前去叼一颗。
谁知还没碰到便听到前面一声极为耳熟的声音:“阿妧。”
作者有话要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51章
侍女掀开车帘,崔氏从车厢里探身出来,立在马车旁的温恽立刻将手伸到她面前眼睛紧盯着她,崔氏无奈的把手交给他,温恽这才松了口气,扶着她下了马车。
熙熙攘攘的人群,温恽虽然和崔氏并排走着,但眼神还是时时刻刻留神着崔氏的四周深怕她被磕着碰着。
走着走着见崔氏停在一处,温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原来是一处卖糖葫芦的小摊子。崔氏以前就喜欢吃这些零嘴,温妧完全是像了她,只不过自从崔氏当了主母管事之后为了体面便很少吃了。想到这儿温恽便迈着脚步想过去买糖葫芦。
崔氏眼疾手快拉住他,低声询问道:“你这是作甚。”
温恽回她:“你不是想吃吗,我去买给你。”
崔氏红着脸,用力把他拉回来:“我不想吃,快走吧。”
温恽瞧出她的羞意,不经失笑,一边环顾着四周一边说道:“这儿又没人约束你,不必……”话还没讲完便停了下来。
崔氏能感觉自己握住的他的手臂突然绷紧,疑惑的看着他,见他紧盯着自己后方,面色难看。疑惑着转过身想要找寻刚刚他看的东西,谁曾想这一看可看出事儿出来了。
不远处花灯下正站着一对佳人,小娘子正逢豆蔻年华,青涩娇憨。那位少年郎君容貌俊美气势雍容亦是人中龙凤,在模糊的烛光照映下仿佛一幅美不胜收的画。
而这些的前提是那位小娘子不是他温家的娇娇,而那位郎君也不是大庆的太子殿下。
终于在温妧快要吃到萧昶手中的糖葫芦的时候,温恽终于忍不住了,铁青着脸握着拳向两人走去,崔氏都来不及反应拉着他。
温妧萧昶两人沉浸在自己的氛围中,完全没有意识到暴风雨的来临。
“阿妧。”温恽声音醇厚但透着一股冰冷之意。
温妧的舌尖刚刚点到糖葫芦,还没来的及感受这糖葫芦的甜意便被这声音吓得愣在那儿。
见温恽面色实在是难看,萧昶不动声色的将温妧挡在身后,对着他们见礼,态度恭敬谦卑。
温妧躲在萧昶身后才反应过来,面色惊恐,心中揣揣。手中的点心早就被吓得丢在了地上,沾满糕屑的手死死的抠住萧昶的臂膀。
温恽被气的说不出话来,崔氏脑子也有些混沌,竟也让萧昶行了礼,强扯了扯嘴角,想要开口又不知说些什么。
温妧小心看着他们俩的脸色,瑟瑟的开口:“阿耶,阿娘。”
温恽终究是见过大场面的平复了几番心情,没有看向温妧,只盯着萧昶说道:“阿妧,跟为父回家。”说完甩了衣袖,转身往回走去,走到一半又回来将崔氏拉走,没有给她们俩说话的空隙。萧昶知道温恽这是恼了自己。
温妧又羞耻又害怕又气,脑子一团浆糊心里六神无主,萧昶低头看着温妧语气坚定又温柔:“别怕啊,有我在呢!
拉着温妧跟在温恽后面走,在温妧上马车前将刚刚她没有吃到的糖葫芦放到她手中揉了揉她的脑袋:“乖,上去吧,不要哭不要和父母吵架,等着我。”
回了府,温恽和崔氏沉默的坐在上首,温妧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那儿,面上依旧是倔强的表情,心里不断的跟自己说着:我没错,我没错。
温恽将茶盅扔在案上,发出刺耳的声音,终于开口:“阿妧,你可知错。”
温妧崩着小脸鼓起勇气:“女儿何错之有。”她只不过和心怡的郎君逛了庙会而已,难道就因为萧昶是太子,她便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不曾。
温恽胸膛不停起伏压不住的怒意:“来人,将九娘子带到佛堂里跪着,什么时候知道错什么时候让她出来。”
崔氏一听,忙握住温恽的手:“三郎,莫说气话。”温恽拍了拍崔氏的手,点点头,见温妧那个样子,心里也有些松软。从小被他捧在手心的女儿,自己何尝又舍得让温妧去跪佛堂呢,只盼着温妧能服句软。
谁知温妧此时倔脾气也上来了:“不用别人,我自己认得路。”说完便跑。
温恽站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自己也气的不行冲崔氏说:“你看她,你看她,气性这般大。”话都说不利索了。
崔氏一脸愁容:“这可怎么办,怎么会和太子扯上关系呢。”
温恽闻言也不气了,这个人都败落下来,深叹一口气。
在她们心里温妧还是那个只会撒娇卖痴的小娘子,而萧昶却是年少便过经历宫中沉浮的太子,两人格格不入。所以温恽才放心拜托萧昶教授温妧学业,就算前段时间温妧往憩园走得近了他们也没有多想。
看着温妧一幅深陷情局的样子,崔氏在心里自责着自己没有看好温妧。
这时外面来人禀告:“太子殿下前来拜访。”
他们前脚到府萧昶后脚便来拜访,心思可想而知。
温妧无精打采的跪在蒲团上,听到门响声,慌忙的挺直腰板。
“别装了。”温六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温妧松了一口气,转过来看他,就见温六郎走到他身旁的蒲团前跪了下来。
温妧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温六郎怒视她:“没良心,我这是因为谁。”
温妧讨好的抓着的袖子摇了摇,直把温六郎摇的没脾气轻咳一声:“我来的时候看见表哥去了阿耶的书房。”
温妧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第52章
“老师。”萧昶拱手作礼。
温恽冷哼一声:“担不得太子殿下这般称呼。”此刻在温恽心中没有旁的顾忌,他现在只不过一个被抢了女儿的父亲而已。
过来之前萧昶已经想到会遭温恽冷脸,所以此刻面不改色谦卑至极。
温恽看着面前的少年,心中感慨萧昶才智能力皆不凡,有这样的太子是他大庆之幸,他甚至会因为做过他短短一段时间的老师而感到自豪。
可是萧昶再优秀,作为太子再合格,但要是把女儿嫁给她是绝对不行的。
温恽收取尖锐的锋芒对萧昶开口:“小女年幼,不懂事,前段时间叨扰殿下了,臣在此替小女向殿下陪个罪。”说完变想弯腰行礼。
萧昶上前用力托住他的手臂,万不能让他行下这个礼。
若是将他和温妧之间的事轻飘飘以温妧年幼不懂事而搪塞过去,便是对他们感情的看轻也是将温妧一片赤诚的心意践踏在脚底。
两人就僵在那儿暗暗较劲,萧昶垂下凤眸看不出神色但能从他脖子间暴露的青筋感受到他的坚决。而温恽毕竟有个上过沙场的父亲教导,狠起来又岂是个吃素。慢慢的萧昶的手臂轻轻发抖,额间竟冷汗有冒出来,原来萧昶上次受伤的肩部还未痊愈。
温恽显然也想到这儿,看着萧昶坚定的样子,腰板微微挺直手臂轻轻的放松力度。萧昶乘机扶起他。
温恽轻叹一口气不经意的说:“殿下今年十七了吧,臣该上折子奏请圣人为殿下赐婚了。”温氏在世家中地位超然,温恽身为温氏下一任家主号召力可见一斑,若是他带头,估计朝中一半人都会跟风而起。
萧昶原先谦逊的表情收起,敛眉凤目微眯周身威仪尽显:“孤的太子妃必是阿妧。”
这般气势,温恽仿佛看到若干年之后萧昶立身含元殿百官朝见的景象:“殿下,现在不过是一时兴起,若是待这新鲜劲过去了,小女又该如何自处。”
萧昶闻言不经想到人人都在担心以后他会对温妧不好,上一次温六郎也是这样,只有他自己担心以后温妧会弃了他。
“孤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萧昶语气狂妄自大。
“殿下拿什么保证。”温恽无所畏惧,紧追着问道。
萧昶从袖兜里拿出一块玉佩:“拿此物保证。”
温恽看着玉佩愣神,这块玉佩不同于上次萧昶拿出来赌棋的价值连城的糖玉玉佩。
这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玉佩了,但是此物却是十块糖玉玉佩都比不上的,因为这是先皇后所留下的遗物。
说来这块玉佩还是当初圣人微末时期亲手雕刻送给先皇后的,因为晋阳大长公主的缘故温恽与圣人走的近自然也是知道其中内情的,对这块玉佩印象十分深刻。
没想到先皇后竟把这块玉佩传给了萧昶。
萧昶见温恽愣神想着什么,便知道温恽了解这块玉佩的来历。
“老师可否满意。”萧昶开口问道。
温恽目光复杂的看着萧昶,他是绝对没有想到他会将此物拿出来,以先皇后为保证来证明对温妧的真心。
萧昶将玉佩留在桌案上,他一剂猛药下下去得要留时间给温恽思考,于是转身离开,留下温恽一个人在书房内沉思。
萧昶出门,守在门外的福安立刻上前在萧昶耳边小声说着话。
福安说完就见萧昶眉头紧锁着,沉声说了一句:“胡闹。”
温妧此刻和温六郎两人在佛堂里捂着肚子直叫唤,刚刚崔氏命人来送饭被温六郎硬声回绝了,还跟温妧美名其曰:苦肉计。
温妧现在饿的难受,没有跪在蒲团上反而抱着肚子可怜兮兮的一屁股坐在上面,耳边还有温六郎自言自语嘀嘀咕咕自我暗示的声音:我不饿,我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