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阿通也踌躇地吐出一句话道:“忠叔,我们一直相信兽君……真的没错吗?”
这此一言,已体现出他内心已不坚定。
忠叔瞥了他一眼,成熟浑浊的眼球中仿佛斟酌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忠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站了起来,道:“走吧。”
阿通一懵:“干什么?”
“投诚。”
忠叔幽幽地说。
“我们也过去。”
“啊?”
忠叔对他慢悠悠地分析道:“如果阿季开口了,我们两个继续瞒下去,恐怕也没有意义。
“最坏的情况,只有阿季一个人立功,我们两个人都成了弃子,到时候……翼族的人不知道会对我们做什么。
“既然如此,倒不如坦白,先下手为强,和阿季一起说出来。这样,说不定能争取个还算不错的待遇。”
“啊?噢、哦……”
阿通听得懵了,茫然地跟着忠叔起身。
忠叔淡定地大步走到帐篷外,对翼族士兵说:“士兵,麻烦通报翼族长官一声,我们也要投诚!”
*
不久,三个俘虏重新聚在军医的帐篷中。
阿季看到阿通和忠叔两个人过来了,无疑是高兴的,只是神情十分感慨。
他歉意地道:“阿通,忠叔,对不住,我坚持不住,不能再守口如瓶了。”
“嗨,没事,兄弟嘛。”
阿通对阿季十分宽容。
倒不如说,他们终于要说了,阿通反而觉得松了口气,对他而言也是解放。
他说:“其实刚才看到阿涟那样……我也过意不去,不是不能理解的感受。没事儿,反正我们几个本来也看不出有兽族血统,将来不能待在兽国,干脆再谋出路好了。这可能也是混血少有的好处了。”
忠叔也平淡地道:“嗯,没事。”
阿季感动地道:“多谢你们,你们真是我的好兄弟。”
“这是当然的!”
阿通爽朗地笑了,露出一颗小虎牙。
“咱们三个一起出生入死多少年了!当初山穷水尽,还同分过一个馒头呢!真的就像亲兄弟一样!
“再说了,当初处决水族士兵,是我们三个一起做的决定,只是你亲自动手罢了。我们兄弟三人应该一起担责任。
“说老实话,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比起兽君的理想,我更在乎你们三个。”
“……谢谢。”
阿季不禁动情。
“你说得对,我们就像亲兄弟一样。”
忠叔没有说话。
这时,鹤梦领着将领们进了帐篷。
翼族将士们进来之后,小小的军帐,顿时显得拥挤起来。
鹤梦英眸上扬,她扫了帐内一圈。
主要的军官几乎都在了,也包括寻瑜和灵瑾。
因为灵瑾和寻瑜也在,安念自然也一起带来了。
安念看起来十分安分,就连三个己方的俘虏决定泄露机密了,他也没有特别焦躁的样子,只是思考什么似的,始终皱了眉头。
最后,鹤梦又看向俘虏三人。
大概是因为三个人都打算投诚了,鹤梦的态度难得温和,她问:“听说你们打算开口了,那么,谁先来说?”
阿季要张口。
这时,忠叔抢在他前头道:“我来吧,阿季伤成这样,少说话为好。而且,我比他们两个级别高一些,以前在兽君陛下的私军中地位就高,知道得更多。”
他这么说没错,阿季和阿通闻言,都没有意见。
鹤梦亦颔首道:“那好,你说吧。先讲讲兽君在水陆城这边的军事计划,还有关于秘药的事好了。”
“是。”
忠叔恭顺地说。
然后,他仿佛是思考了一下,就张开了嘴。
灵瑾见要由忠叔说话,微妙地有些不安。
她始终记得,忠叔是兄长认为最难琢磨、也最难说服的人,现在他居然这么主动地要来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忠叔现在已经开口了。
灵瑾看着忠叔的嘴,等候他将要说出的话。
在那个电光石火的短促瞬间,不知怎么的,灵瑾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对于说话来说,忠叔的嘴,是不是长得太大了?
然而,现在意识到这个,已经迟了。
下一个眨眼般的瞬间,忠叔没有说出话来,反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伸进嘴里,拿出什么东西来,然后迅速甩向阿通和阿季的方向——
咔嚓!
一个瓷做的东西被在地上摔碎,一股奇怪的气味弥散开来。
就连阿通和阿季都没有意料到忠叔的动作,呆愣了一霎。
然而,当他们嗅到那个气体时,却忽然感到身体内部热得厉害,仿佛是有火焰被那个气体那个点燃了。
阿季本来就受了重伤,此时顿时感到痛苦难当,脖子上爆出青筋,他窒息地掐住自己的喉咙,想要将那种难受的感觉挖出来。
一切都发生得如此之快,就像花瓶砸到地上,根本让人来不及去接。
在灵瑾眼中,只看见阿季和阿通的表情突然变得很狰狞。
他们的脸变成紫色,眼珠瞪得就像要从眼眶中爆出来,他们的身体像吹了气一般膨胀,和河豚一样鼓了起来,胀成了正常人体不可能变成的样子。
“小心!”
这时,寻瑜猛地反应过来。
灵瑾还愣着的时候,兄长一把抱住了她。
他瞬间张开了羽翼,像一个茧似的,将她死死拥在怀中,只是转瞬间,灵瑾就感到自己被兄长的灵气压住了五感。
然后,阿季和阿通的身体炸了开来!
他们的□□就像火药桶一样爆炸。
近在咫尺的轰鸣声仿佛地动山摇,肉块和血浆飞溅出来,最古怪的是,他们身体中涌出了无数紫色的粉末。
这种粉末像火山喷发似的瞬间喷满了整个军帐,粉尘之大,足以遮蔽视线,伸手不见五指。
军帐中来不及反应的军官发出此起彼伏的咳嗽声,然后又传出打斗声。
军帐外守着许多士兵,离得近的人不免受到波及,剩下的人听到异响,赶忙扑过来帮忙。
发现有毒粉后,翼族士兵立即都捂住口鼻,手忙脚乱地开始掀开军帐散雾。
军帐捂得严实,花费了老大的功夫,毒雾才逐渐散去。
紫雾消散。
灵瑾被兄长快速封住了五感,直到这时,她才感到遮蔽自己感官的力量逐渐减弱,而同时,兄长抱着她的力量也变小了。
灵瑾睁开眼,看到兄长眼底猩红,表情痛苦。
他显然已经难以支撑,慢慢单膝跪到地上。
“哥哥!”
灵瑾担心地扑过去。
大概是为了护住她,兄长自己没来得及做好万全的准备,也吸入了毒尘。
灵瑾担心兄长的身体。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兄长推开了,做出了拒绝她靠近的姿态。
“别……”
寻瑜艰难地说。
“哥哥?”
灵瑾一愣。
这时,她闻到了空气中残留的那种紫色粉末的气息。
这种气味,她在水国也曾闻到过。
毫无疑问,这正是解忧草之花的味道。
第139章 这才是陛下的高明之处……
灵瑾闻到这个气味一怔。
她立即环顾四周, 发现将领们大多跪在地上咳嗽,脸色很不好看,显然都吸入了不少粉末。
而忠叔将安念和鹤梦都拉到了他身边。
他显然比较放心安念, 只让安念在他旁边站着, 而他自己劫持了鹤梦。忠叔直接抢了鹤梦身上的刀,此时鹤梦已经被捅伤, 而忠叔仍然将锋利的刀刃横在她脖子边上。
鹤梦显然也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吸入了不少毒雾,再加上受伤, 她的表情相当难受, 大概也正是因此,才让人有可乘之机。
而忠叔似乎是自己也服下了秘药,身上的修为顿时暴涨了数十倍不止。
他似乎本来就隐藏了一定实力, 这一下,忽然变得十分可怕。
眼下, 似乎只剩下灵瑾一个人, 还完全保持了清醒。
阿季和阿通尸骨无存,血肉被炸得到处都是, 成了拼不起来的碎块。
这样的场面, 比寻常的战场还要惨烈残酷, 灵瑾瞳孔一缩,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她道:“你怎么……他们和你,不是在同一阵营里出生入死的吗?”
“要是他们老老实实地忠于陛下,为陛下而死,自然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忠叔嘲讽地笑了下。
他服下的药显然与随意扩散的紫雾不同, 虽然成分同样是解忧草之花,可他却——至少目前为止——保持了完全的神智,只得到了修为增长的好处。
忠叔道:“陛下是何等聪颖谨慎的人, 他怎么可能不做两手准备,就让两个这样冒冒失失的嫩头青来执行这等重要的任务?
“早在派我们来卧底的时候,陛下就已经提前预料到,敌军中或许会有非常善于蛊惑人心的家伙。听说陛下自己在翼国的时候,都差点被翼国一些人的说辞动摇。
“所以,陛下早在他们离开卧虎城之前,就通过赏赐食物的方式,在他们体内埋下了‘药囊’。
“药囊只有薄薄一层,平时就隐藏在身体里,但只要使用特定的药物,就能瞬间让药囊发挥作用。药囊会在他们体内爆裂,让药粉扩散出来。”
这时,忠叔恶劣地抬了下唇角,似是故意挑衅似的道:“放心,不是会致死的剂量,陛下还是有仁慈之心的……更何况,陛下还希望能顺便抓到一两个翼族大将回去,不仅说不定能审问出什么,也能当俘虏和人质。
“不过……这里的这些人,起码两三年内都会神志不清,在最近的战役中就算是废了。毒不至于死,但也无药可医,我劝你们放弃吧。至于他们两个……”
忠叔看向阿通和阿季之前所在的位置,那里血迹也最为浓烈。
这一刻,他已经毫不掩饰眼底的厌恶和嫌弃。
忠叔道:“要是他们老老实实地执行任务,自然可以一直当兽国的暗探,将来还会记下军功;但如果他们投靠了敌人,就成了运送给敌人的药囊。
“这就叫一举两得。兽君陛下,委实高明。”
灵瑾却感到一阵寒意。
她提醒忠叔道:“我们已经查明了,永顺给兽族士兵乃至将领用的所谓神药,其实主要成分是一种叫解忧草的草药开出来的花。
“这种花,实际上是有毒的。
“我闻空气中未散的气味,似乎成分也是解忧草之花。也就是说,你服下的神药,和你在帐篷中撒出来的毒雾,其实成分是一样的,只是从其他方面进行了调整。
“就算你吃的药,毒性没有那么猛烈,但长此以往,也会造成一样的结果。”
忠叔在听到灵瑾说出“解忧草”三个字时,面上微微有些惊讶。
但接着,他面不改色地道:“那又如何?”
灵瑾震惊:“这样你都无所谓吗?”
忠叔眼底闪现出狂热的光。
他说:“想要实现陛下的理想,建立由混血掌管的新世界,这样的献身是理所当然的!其他人如此,我自己,当然也是如此。”
灵瑾没有想到忠叔对永顺居然可以崇敬到这个地步。
她震撼地道:“这么说来,你是知道解忧草之花有毒的?”
“当然。”
忠叔自得地道。
他慢慢地说:“其实我是最初就跟随陛下的元老之一了,地位比你想象中更高。我大可以在卧虎城悠哉地享受已经摘得的成果,可是我和那些目光短浅的官员不一样。
“我知道陛下想要的比现在更多,混血需要的也比现在更多,所以比起眼下的安逸,我不愿意休息,宁愿仍在外面做真正重要的事。”
灵瑾打断他:“可是据我所知,兽族的其他将领和士兵,并非人人都知道解忧草之花的毒性。
“永顺在他们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将所谓的毒.药当作‘神药’赏赐给有功之人,让他们欢天喜地地服下,加快结束他们的生命,难道是没问题的吗?!”
“那些普通人不必知道这么多,他们难以理解陛下的深谋远虑,知道得太多,会打乱整体的计划。”
忠叔面露不屑。
他说:“越是忠诚于陛下的人,对纯血的恨意就越强烈,他们自然也能更好地发挥解忧草之花的作用。正是这样的安排,才说明了陛下的睿智。
“身居高位的人,本来就必须有强大的力量。如果让他们知道神药的副作用,不敢服药,反而将神药给小喽啰使用,不仅容易让下属借着药的力量产生以下犯上之心,破坏军队整体的协调性,造成秩序混乱;而且容易让士兵产生被利用的错觉,心生不满,影响士气。
“现在这样,人人都以得到神药为荣,都会尽心竭力去感受陛下的恩泽,才是最好的。”
灵瑾不寒而栗。
灵瑾攥紧了手中的机关弓。
其他大将都还倒地不起,有些人甚至被毒性逼得红了眼。
忠叔被赶来的士兵团团围住,可是鹤梦在他手里,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灵瑾亦是如此。
忠叔狠到连朝夕相处数年的同伴都能毫不留情地炸掉,他的刀逼得离鹤梦只剩下指甲盖厚的距离。
毫无疑问,一旦有异样,他会毫不犹豫地下手。
忠叔逐渐不耐烦了,他毫不客气地对灵瑾下令道:“开路,让你的人让开!直到我们进入兽族驻军的位置为止都不许追上来。要不然的话,我就杀了你们的大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