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舒了口气,是白色的,太好了,可以沟通可以交流。要是听不进人话,还可以用从王七婆家买的黑狗血给她点厉害尝尝。
第70章 厉化的鬼子
要和女鬼谈,但不能当着小谭一家人的面谈。普通百姓认知中的天师应是会开坛,会掐诀,会念咒,几个令人眼花缭乱的身势耍过之后,脏东西就该被消灭了。如果她对着空气拉家常,劝说,讲理,或者吵架,就显得很不专业,容易让人对最终效果产生疑虑。
于是陈姜解开腰上系的小葫芦,对小谭道:“把你媳妇儿子带出去,这个屋留给我。”
小谭小心翼翼:“天师,是这屋子不干净吗?”
“不是,我这边做完事会把详情告知你的。先出去吧,到对面屋待着,哄哄孩子,出去他应该不会再哭了。”
小谭没见陈姜进屋后有任何特别动作,可她笃定的语气让人心安。忙拉媳妇下床,帮她穿好鞋,揽着憔悴恍惚,哭咽不停的一大一小往外走。
他仨这边刚动步,女鬼亦步亦趋紧跟在后,还把脑袋从小谭媳妇的肩膀上探出去,俯视小男孩:“小毛乖,娘在呢,娘会一直陪着你的。”
怀抱一晃动,栓娃睁开了眼睛,一眼又看见他娘耳边的半透明鬼头,吓得岔声大叫,撕心裂肺,小身子拼命扭动起来。
栓娃娘慌得把孩子往怀里按,用力箍住他:“不怕不怕,栓子不怕。”
女鬼也很慌张:“小毛,小毛娘陪着你呢,别哭,别哭啊。”
小谭这两天不止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但看儿子惊惧到要抽筋的样子还是心痛如绞,回头:“天师,这咋回事啊?”
“走你们的,快些!”
陈姜心想在和谈之前,还是要先给女鬼一个下马威,不然她满心满眼都是孩子,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拔掉小布塞,从葫芦口倒了一滴黑狗血在手指上,甩起手倏地向着女鬼后背弹射出去。
女鬼尖利嚎叫起来的时候,小谭心慌意乱推着媳妇出了门。陈姜快步上前,在他们背后将这间屋子的破旧木门给关上了。
门挡不住鬼,只是不想让人听见她跟鬼说话的声音。
女鬼蜷缩成白莹莹的一团,一边惨叫一边用手在后背上抓挠,那能让灵魂烧起来的痛感,没有鬼子抵挡得住。
陈姜默默等了一会儿,见她动作渐缓,压低声音开口:“你是谭长毛的媳妇吗?”
刚死没几天,又那么爱缠孩子,小毛这名字听来颇有些承父意味,所以她觉得自己的推测靠谱。
女鬼面上痛苦之色还未散去,听到这一句话,猛抬头向她看来:“你看得见我?”
“我不但能看见你,我还能把你打得魂飞魄散。”陈姜晃着小葫芦,黑狗血的暗腥气息弥漫开来,是人可以忍受的气味,但鬼忍受不了。女鬼觉得极臭,极不舒服,飘起来就想穿墙逃开。
陈姜早有准备,指尖上的又一滴黑狗血飞快弹了出去。女鬼再次丧失行动能力,抱臂惨叫。
又等了一会儿,陈姜道:“你逃不出我的五指山,乖乖听话,我给你一条生路走。”
“你...你是谁,要干啥?”
“我是谭家请来的天师,本不该跟你客气,直接灭了你这扰人家宅的孽障。但念你并无害人之心,就给你一个说话机会。说吧,你是不是谭长毛媳妇?”
女鬼长得清秀,体瘦骨露,青黑脸色在白光映衬下更显得形容枯槁,她佝偻着,也不看陈姜,答非所问:“我只是来找我的小毛,疼他都来不及,怎会害他?”
“这家的孩子叫栓娃,比小毛小两岁,你认错人了。”
“没有!”女鬼眼神混乱,高声叫道,“我不会认错的,他就是我的小毛!就是我的小毛!”
陈姜观察着女鬼的神态,手指始终堵着葫芦口,以便随时出击,口气放缓:“小毛咱们等会儿再说,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死的?”
不说小毛,女鬼似乎冷静了一点,她怔怔半晌,慢慢开口:“怎么死的?我吃了花菇子,肚子很痛......好痛......”
陈姜皱眉:“花菇子?是你自己吃的,还是别人强迫你吃的?”
女鬼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地面,喃喃道:“我自己吃的。都骂我,都说我该死,还咋活呀,没脸活了,死了才好。”
“为啥都骂你,都说你该死呢?”
“因为......”女鬼全身剧烈抖动起来,白光时亮时暗,凹陷无神的眼睛里流出两滴泪来:“因为我睡得太沉,害死了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叫啥名字,多大了?”
“小毛,五岁了......”女鬼突然打了个激灵,猛地望向陈姜:“小毛死了?小毛死了?不!我的小毛没死,他还在等着娘给熬芽糖吃呀!”
她痛哭起来,对自己的手臂,脸蛋,胸口疯狂地又抓又撕,精神崩溃。
陈姜叹了口气,松开葫芦:“别哭了,你当娘的也不容易,这事不怪你。听我的话,不要再闹腾别人,就还有和小毛见面的机会。”
女鬼仿佛没有听到陈姜的话,歇斯底里地凄叫,自虐鬼身。
“过几天你会被接下地府,小毛就在那里等着你呢,到时你们娘俩一起去投胎,说不定可以再续亲缘,多好是不是?别老吓唬别人家孩子了,要不回你自己家去,要不就跟我走,我给你烧点好东西,带下去够你娘俩用的,好不好?”
陈姜和声细语地劝说着她,女鬼也在这种劝说中放过了自己,她垂着头,散发遮住脸,一言不发好久好久。
陈姜继续道:“你疼你的孩子,这个秀芬嫂子也疼自己的孩子呀。栓娃比你家小毛小两岁,都是一个村在你眼前长大的,你怎么忍心这样吓唬他呢?把这孩子吓出个好歹来,你身上就多添一份罪孽,大可不必的事,对不对?”
女鬼缓缓抬起头来,脸上无一丝动容,眼神除了混乱还有疯狂的执拗:“不对,不对!没有啥栓娃,那就是我的孩子小毛,那就是小毛,他在等着我!坏女人把他抢去了,他哭了,我听到他哭了,我要去抱抱他!”
当鬼之后行动速度都变得特别快,她话音刚落,整个鬼就像离弦的箭一样窜起来,急速向墙外撞去。
猝不及防地来这一出,陈姜连骂句脏话的时间都没有,更来不及用手指蘸狗血。眼见她已经在墙体里没入半个身子,情急之下甩起葫芦一股脑朝她身上泼去。
“啊!啊!啊!”女鬼滞在墙中,惨叫惊天动地。
陈姜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在对话期间,门外基本听不到孩子的大哭声,说明离开这个睁眼就见的鬼东西,他的父母已将他稳定住。如果再让女鬼去发一回疯,孩子一反复,这单生意就算失败了,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飘出房间。
她双手抱葫芦,上下甩动,专门攻击女鬼的半边鬼身,把五文钱一滴不剩地全洒了出去,人也气急败坏:“好好说话跟我装蒜是吧?自己孩子死了还想拖别人家的孩子一起死,你算个什么娘?还心疼孩子,你心疼个屁,就是恶毒!今天我就让你彻底疼一回,疼死你个恶毒的女人!”
墙体本来是阻止不了女鬼穿越的,但她太疼了,半步不能再飘动,夹在墙里身上痛极,听了陈姜的话心里恨极。
陈姜希望疼痛能让她生出胆怯,惧怕,回来认怂。却不料片刻功夫,她突然发现女鬼露出来的半张脸半只眼竟隐隐有红光闪动。
“小毛!小毛!娘来了!娘不死!娘要看你长大,给你娶媳妇!”鬼痛苦地扭曲着脸,凄厉地胡喊乱叫,每喊一声,红光越重一分。
陈姜大惊失色,从没见过这样的状况,怎么还能由白变红呢,这是要厉鬼化了?不至于吧!
喘了一口气,眨了一下眼,陈姜蓦地呼吸暂停,心脏漏跳,眼前的景象让她惊到整个人都呆住了。
脚下只剩两尺宽的地面,四方火焰熊熊,焰高五尺,焰深未知,触目所及处全燃着大火,将她围在中间。屋内的摆设不见了,头顶黑蒙蒙一片,哪里还能看到房梁的影子。
女鬼叫声消失了,窗外人声也没有了。火焰凶猛而安静,无声燃烧。陈姜心脏恢复跳动,一下比一下强劲,一下比一下剧烈,不做几个深呼吸的话,它就快跳出喉咙。
陈姜咽口水,一再告诉自己要冷静。她始终在小谭家东里间寸步未移,火不可能无缘无故一眨眼就突然出现,她的眼睛在欺骗她的大脑,或者说是大脑在欺骗眼睛,这是幻觉!是女鬼厉化后瞬间迸发的能力所造,是假的!
她伸出手指,触摸近在咫尺的火苗,嘴里念念:“假的,假的,哎哟!”
燎得她一抽抽,捧着手吹了两下,陈姜冷汗涔涔。火是烫手的,这女的厉鬼化后这般厉害吗?竟能创造出犹如实体的幻象。她开始觉得热,低头观察一圈发现,火苗虽然无声,却在悄悄缩小包围圈,刚刚还有两尺的站地,此时只剩一尺半了。
除了火什么都看不见,除了心跳什么都听不到,她要如何破除困境?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诛邪!”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退散!”
“奉请四方诸神真人,缚鬼伏妖,消除!”
把所有会做的手势,会念的口诀全来了一遍,效果“显著”——包围圈缩小到一尺了。
冷汗变成热汗,陈姜能清楚感受到灼烧越来越近。她有点绝望,为了三两银子,今天要困死幻境?最不能忍的就是王七婆还在外面等着看她笑话,死了还让人看笑话,实惨!不该这样啊,她不是开挂的命吗?
开挂!陈姜大脑如过电般战栗,在这艰难时刻,生死之际,竟差点没想起他!
“师焱!师焱!你的蛋魂危在旦夕了,快来救我!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救了我一切好商量,师焱!师焱!”
不顾一切地大叫多声没有回应,火苗无声舔舐上脸颊的时候,陈姜闭上了眼,感觉全身都暖融融的。
我要死了,莫名其妙且丢脸地死在小谭家东里间,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想。可被烧死的体感不该是火辣辣的吗,为何暖融融?
一只手轻轻拂过她的手背,陈姜睁开眼,见腾腾火光中,漂亮的建国脸正对着她微笑,交领黑金宽袍仍然无风自动,如瀑般的黑发却整齐束了起来,露出线条优秀的下颔骨,发根垂下半截黑色的,用金线绣了平安符的发带。
他站在火中,比火光耀眼,焰苗在他身周跳动,竟有点温柔的感觉。
陈姜心一松唇一瘪,热泪盈眶:“骗子,不说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吗?”
火焰已经吞噬了所有的空间,他们身处火海,一点也不烫,一点也不痛,暖融融的像泡在温泉里般舒服。陈姜觉得理所当然,他是强大到近乎神的冥君,有他出现的地方,刀山火海也可以变作鸟语花香。
眼泪哗哗淌,滴进火里冒出丝丝轻烟,师焱摸了摸她脑袋:“莫哭。”
她泪眼朦胧:“我没用,连一个小鬼的幻境都破不了。”
“你可以。”
“我不可以,”陈姜激动且伤心地摇着头,“没有法力,我就是个凡人,离了你我根本做不了天师。”
“你可以。”师焱强调,抬手用拇指替她揩掉脸上的泪:“不需法力,你的双目,可视万物本相。”
“真的假的?”陈姜抽抽嗒嗒:“回去一趟又进步了,能连说六个字了。”
师焱笑开:“试试,用心看,默念破障。”
陈姜半信半疑:“我这个人自大起来是很自大的,你不要暗中施法给我造成错觉,以后我出去行走江湖再遇危险,不丢命也丢人啊。”
“不会,试试。”
有他在,什么都不需怕。陈姜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随意盯住一个方向,心里默念:破障,破障!
大约几息之后,她眼前出现一道有别于火光的明亮光线,火焰自动向两边推移,如同劈出了一条路来。
她诧异地望向师焱:“真的?这样就破障了?”
“出。”
陈姜不敢松懈,赶紧又盯住那处,继续念着破障,抬腿走去。看着很长,可她只走了两步,只有两步,又是一眨眼的功夫,光线,火海,全部消失。她还站在小谭家的东里间,厉化女鬼还夹在墙中嘶叫狂喊。
她感觉在幻境里呆了很久,可窗外的天色没有变化,仍在黄昏时。唯一不同的,是她身边多了师焱。
“我的天呐,”陈姜不敢置信,“我的眼睛除了能见鬼,还能破鬼迷!以前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事儿,看见厉鬼就跑得远远的,这下好了,我以后再也不怕厉鬼了。”
师焱:“不怕,却无力收度。”
……好,你想怎么挖苦都行!她面露感激:“师兄神功盖世,诲我不倦,有你在,我心就安了。以后咱…不发脾气了好吗?你走了,我真的害怕。”
师焱一反常态地没有爽快应答,而是道:“本君,未发脾气。”
“嗯嗯,你说的都对。”陈姜坚定了做无脑吹的信念。她也可以不当天师踏踏实实赚钱吃饭,但由奢入俭难,被剥挂的滋味谁尝谁知道。
“师兄,这个女人怎么回事?她原先不是厉鬼的。”
女鬼的厉鬼化进程还在持续,面目逐渐狰狞,红光逐渐浓亮。师焱随意看了一眼,道:“不甘之魂,求忽忽之愿,可度。”
又是一只可度的厉鬼,没有原魂,即使消其怨念又能度去哪里?当然,这不是陈姜该管的事。只要师焱归来,鬼子的去留,都由他决断。
小铜壶出,师焱一个响指,尚未完全厉鬼化的女鬼就化作一缕红烟飘进壶中。然后他收回铜壶,对陈姜微笑,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纵容,稍含复杂。瞳仁既黑又亮,那曾经出现过的金色火焰,仿如另一个幻觉。
“谢谢师兄救命之恩,走吧,我去收钱。”陈姜也笑了,他回来了,安全感也回来了,想想刚刚自己在他面前哭了鼻子,他还给自己揩泪,真有点不好意思。
开门的手一顿,陈姜一脸狐疑转过头:“师兄,方才,你是不是拉过我的手,拍过我的头,还给我擦过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