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摇摇头。
老高叹气,拍拍他的肩膀:“那行,你回家休息两天吧。难得有假期。”
季风“嗯”了声,没有再说话。
然而,嘴上说回家休息,他下午仍然老老实实地待在办公室,打打电话,敲敲键盘,也不比外出清闲多少。
五点半准时下班,少见地遇到了晚高峰。
拥堵的街道上,季风看着西面瑰丽的夕阳,脑海中浮现出很久以前的画面。
那天,父亲和母亲离婚。
季芸芸不懂事,被寄放在亲戚家,只有季风陪他们去了。
母亲说:“小风,你不要怪我。”
他说:“我不怪你。”
真的不怪。
比起一无所知的父亲,他其实很早就发现了母亲的病情。她得了癌症,需要长时间的治疗和休养。
季理明是警察,顾不了家,她以前还能照顾孩子们,生病以后呢?于是非常强硬地提了离婚,并且一个孩子都没要。
离婚后的第二个月,她就和另一个人结婚了。
那个男人追求她很久,也知道她生病,但不在乎,只希望在生命最后的时光,好好和她在一起。
她希望能在亲人的陪伴下,走完人生的最后几年,没有理由不答应。
季理明到她去世,才惊觉妻子居然生了这样的重病。
他后悔,却又悲哀地庆幸,幸好离婚了,他能有多少时间来陪伴她呢?假如人生的最后一刻,丈夫也没有待在身边,那也太令人难过了。
葬礼那天,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夕阳?
季风回想片刻,倏而摇头,他也不记得了。
车子缓慢地挪动,红绿灯变幻,耗费一个多小时,太阳已经彻底下山,车子才艰难地开到家。
门口有人,个子都挺高。
芸芸和谁?余灿?
季风皱起眉,立即停车走过去。
“余女士,你怎么在这里?”他审视着余灿。
她穿着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平底长靴,手中拎着一个LV手袋,时髦靓丽,惹来门卫大叔的偷瞄。
余灿忙道:“警官,我听说了您父亲的事……很抱歉。”她满脸惭愧,“我不知道我的证词会惹来这样的结果……”
季风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他朝妹妹使眼色,季芸芸马上说:“对,您太客气了,东西我不能收。”
一面说,一面推拒泡沫箱。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朋友从乡下带来的草莓。”余灿说,“本来想给我女儿吃的,谁知道……”
她眼眶一红,赶紧低头抹泪:“你拿去吃吧,别客气。”
季风却道:“我们不能收。”
“送人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余灿摆摆手,强行交给季芸芸,然后道,“警官,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说点事情,你看能不能……”
她示意周围看热闹的邻居,苦笑不断。
季风不知她的来意,略略一想,还是不甘心错过线索,点头道:“行。”他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和季芸芸说:“你先回家。”
季芸芸小声问:“这箱草莓怎么办?”
他犹豫下,道:“放车棚。”
她点头。
季风没给她追问的机会,摆摆手,跟上了余灿。
余灿请他上车。
“这就不用了吧,有什么事,你直说。”走到僻静的街角,季风单刀直入,“正好,我也有点问题想问你。”
余灿摇摇头:“还是上车吧,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季风扬眉,忽然道:“不如我先问?”
她笑:“好啊。”
“我打电话问过黄昇——噢,就是雇佣李小暖的那个培训班老板,当初为什么想雇李小暖,怎么找到她?你猜他怎么说?”
余灿好奇问:“怎么说?”
季风道:“他说,是一个中介向他建议的,还给了几张宣传单。”
第401章 手法
余灿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讶。
她问:“是赵斌吗?”
季风道:“他说是一个女人。”
“是么。”余灿若有所思,“或许是孙芳芳,她和赵斌的关系一向不错。”
季风笑了,眼神凛冽:“你呢?”
“我和赵斌的关系也不错。”她说,“警官是怀疑我吗?”
季风道:“余女士,或许你不知道,现在警方的数据库与社保、医保联通,我查过你的过去,02、03年的时候,你就开始做中介了。”
“没错。”余灿点点头,“我家里穷,下面还有弟弟妹妹,18岁就出来打工。文化程度不高,找不到坐办公室的工作,只好干中介。那会儿房子不值钱,日子不好过呀。”
季风道:“你认识刘濛和王子惠吗?”
余灿偏头想了想:“有点耳熟,我要好好想一想。”她撩撩头发,微笑道,“介意喝杯茶吗?”
她的神态如此自然,既有少女的直白,又有成熟女性的诱惑。天黑了,路过的人辨不清她的年纪,还以为是热情大胆的女性在发出邀请。
季风盯住她。
准确地说,是盯住她挂在手上的钥匙串。
一枚是宝马的钥匙,一枚是……奇怪的红色开关。
“上车吧。”她打开车门,“我还请了别人,你会想见到她的。”
季风笑了:“谁啊?”
余灿神秘道:“你觉得呢。”
“反正你请不到简老师。”他坐进副驾驶,系上安全带,“其他人都一样。”
余灿说:“那可要让你失望了。”
“你唬不了我。”季风道,“草莓里有什么?”
余灿:“别担心,那是真的奶油草莓。你就算放路边,都有人忍不住带回家。”
季风呵呵。
他就是猜到这一点,才不得不上车。
车棚旁边是没有人家,但这会儿傍晚时分,小区里的大叔大婶都要出来遛弯。他们又都是节省惯了,如果看到一箱新鲜草莓丢在那里,指不定要帮忙找人,又或是贪小便宜,自己带回家。
当然,也可能没人会在意,可他不敢赌。
小区里不少住户是警察家属,与其让他们承受风险,季风宁可自己上。
“噢,忘记说了。”余灿不动声色道,“我为了把你妹妹叫下来,还给门卫送了一箱橘子。他看起来很喜欢。”
季风的动作猛地顿住。
电话响了。
季风瞟了眼,毫不意外,简老师的。
“接啊。”余灿说,“路程有点长。”
季风接起电话。
简静:“你死去哪里了?”
季风:“有个事……”
“咳。”余灿清清嗓子,朝他亮亮挂在手指上的遥控器,“把电话给我。”
季风表现得很配合,递过电话。
余灿开口:“简老师。”
简静:“余灿?”
“真巧,我在和季警官聊天,你就打电话来了。”她道,“是不是小昕的案子有了进展?能不能告诉我,是谁杀了她?”
简静道:“我不知道。”
余灿:“是吗?”
“你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给我吗?”她问。
余灿道:“没有。”她顿了下,笑笑,“不好意思,我想和季警官单独聊聊,再见。”
她切断了电话。
季风问:“你是不是有点害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余灿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始终扣住遥控器,“该怕的人是你。”
季风笑了,道:“怕也很正常,很多人看到简老师都会害怕。”
余灿没有接话。
铃声响起,这回是余灿的电话。
她摁下了车载通话。
简静说:“余女士,你挂我电话可不太礼貌。”
余灿道:“是吗?”
“你惹我生气,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她说,“你们在哪儿?”
余灿:“你猜。”
简静不怒反笑:“那你也猜猜,我在哪儿。”
余灿却说:“我对简老师的行踪并不感兴趣呢。”
“你听听。”简静拿远话筒。
季风侧耳倾听,那边吵吵闹闹的,好像是谁在争执卫生间的头发,时不时冒出难听的脏话。
“这里是芳香小区。”简静没打算卖关子,意有所指,“我来这里,找一个叫史招招的女孩。”
余灿握方向盘的手微微一紧,而后,猛地看向季风:“简老师说的事好像有点意思,季警官,你不要着急,耐心听她讲完。”
季风不咸不淡:“是吗?”
余灿说:“简老师,你继续。”
“我找你的店员打听了,她们知不知道哪个同事长过智齿。有一个记得,说以前史招招就长过,牙疼了好久,专门请假去拔了。我问她,这个人现在还在不在你们店里做,她们说她前几天刚离职,有一个知道她住的小区,就是我现在待的地方。”
简静慢条斯理地说着,问:“是不是很巧?”
余灿:“是有一点。”
简静道:“还有更巧的,史招招的室友说,她已经几天没回家了。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她既然离职了,我怎么知道?”
“那我告诉你吧。”简静痛快极了,“她被你杀了,伪装成蔡昕。这就是你一贯用的办法,制造不在场证明为自己脱罪。”
她道:“李小暖案中,你参考了天气预报,选择17号买午餐去看她,骗她吃下搀有安眠药的食物,在下午时分将人杀害,弃尸在垃圾场,并用东西遮盖好。晚上果然下了雪,你等到12点雪停,再回到垃圾场,解开固定的绳索,这样就不会在附近留下脚印,因此将嫌疑引到无辜的武红林身上。
“你坐过他的车,木屑就是你在那时候沾上的,你专门挑他作为替罪羊,恐怕就是看准了他穿40码的鞋子。并且,你很有先见之明,提前找好赵斌作为后手,给武红林家的名片就是他的。”
余灿却道:“你这么说,有证据吗?”
“以前的证据不好说,现在不是很明显吗?”简静笑笑,语气陡然转冷。
“你提前一天约了史招招,让她吃下搀药的三明治和奶茶,昏迷后杀害,随后你将她的尸体藏于寒冷的环境,混淆死亡时间。第二天下午,你叫蔡昕到店里,吃下一模一样的下午茶,让店员们证实她的进食时间,然后带她去地铁站,可蔡昕并没有上地铁,你带她去了别的地方。
“晚上八点,你假装收到恐吓信,避开我上门,自己则快速去烂尾楼焚尸,伪造出死者是当天下午4点到6点遇害的假象。
“你问我知不知道谁杀了蔡昕,我还真不知道——她现在,还活着吗?”
然而,余灿说:“我当然希望她还活着。”
季风用余光瞥她一眼,心道:滴水不漏,她想干什么呢?
简静大概也意识到了这点,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和季警官聊聊。”余灿说,“还是说,简老师也想来?”
简静:“哪里?”
“新区有个游乐场,刚建好,现在没人,很安静,我们可以好好说会儿话。”余灿道,“你来吗?”
“来。”简静挂了电话。
但她坐在车里,并不打算去游乐场。
余灿简直把她当成傻子。新建的游乐场就算没有游客,也有工作人员每日试玩检查,蔡昕不可能藏在那里。
她只不过胡乱编一个地方,想把她引开罢了。
大家真是彼此彼此,正如简静现在,也不在芳香小区。
方才播放的是录音。
可现在的局面,仍然有些晦暗不明。
余灿绑架蔡昕不奇怪,她查到史招招的时候,就预感到有一个人质,但为什么要挟持季风呢?
一个嫌犯,居然挟持一个警察?
她想干什么?不,准确地说,她干了什么?
简静一个激灵,马上打电话给老高。老高好长时间才接,口气正经:“简老师不要为难我们,案件还在调查中,不方便对外透露。”
“你们去一下季风家,把芸芸接到警局去。”她快刀斩乱麻,“这几起案子的凶手……”
电光石火间,什么东西闪过心头。
“妈的。”她骂了句脏话,顾不得老高大惊失色的追问,说道,“余灿手上还有一个人质,你们心里有个数。”
然后就挂了电话。
办公室里,老高顾不得领导频频瞩目的视线,着急地说:“简老师和我打电话,让我去把芸芸接过来。”
领导顿时变了脸色:“什么?!快去!”
很多时候,警察会忘记自己的安危,也顾不上自己的生死。但无论何时,家人的生命安全永远是心中最大的隐痛。
这是一个禁忌。
老高和同事以最快的速度上车,路上给季芸芸打电话,问明前因后果。
季芸芸蒙得很,一脸茫然地提着书包下楼,被老高等人塞上警车:“高叔,怎么了?我哥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