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虽不贵重,但也是个好交情。
“去吧去吧,假菩萨!”
宝梅摆手撵她,等人走出去一半儿,又开口喊住:“你回来!”
“怎么了,宝梅姑娘还有旁的吩咐?”宝妆笑着跟她玩笑。
只见宝梅从自己怀里摸了几两碎银子,塞她手里:“你这些日子使人给他们买这买那,又要托人捎银子回去养京城那条‘蚂蟥’,几个钱儿够你造的?”
“这……”宝妆笑着看手里的银子,“劳你破费了。”
“呸,谁稀罕你谢?”宝梅眼皮子一翻,“我可没有那些兄弟亲戚来跟前吸血,我只小姐一个亲人,看你可怜,才赏你的。”
她仰着脖子要回,又抿着嘴嘱咐一句:“你且使着,我没花银子的地儿,回头放了月钱,我再给你。”
宝妆笑着咧嘴,给她道谢。
抬头,宝梅早就回廊子那边坐下。
路喜围在她跟前说说笑笑,一张嘴巴叭叭个没完,比一旁挂着的黄金砂都要聒噪。
不知听到了些什么有趣的故事,宝梅眼睛弯起,歪着头回他两句,复继续一针一线的纳手上活计。
天高日长,又是一声绵长的蝉鸣。
“吱——”
第39章 “不管什么?”……
“连守门这么简单地事情都做不了, 你说我要你何用?”崔永昌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将桌案拍的砰砰作响。
自那日在书房一回,曲妙妙磨着牙咬了他好几口。
要不是他低眉顺眼地赔笑,人早就搬去西厢了。
路喜垂着脑袋跪在跟前,唯唯诺诺道:“小的一时大意, 再也不敢了。”
“一时大意?”崔永昌气的想要踹人, 勾勾手喊他过来, 狠狠照他后脑海上拍了一巴掌。
本来是极为美妙的事情,阿娪又半推半就地点了头。
就因为他的大意,以后再想哄着来些新鲜花样, 怕是难上加难。
想到那张擦拭干净的酸枝木长桌,崔永昌就忍不住指尖摩挲。
乌黑的桌面上映着她的莹白, 一道道曼妙的木纹铺在她的身下,她咬着嘴, 紧紧抓在自己的胳膊。
声色妙靡, 便是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
“哎——”
崔永昌长叹息一声, 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路喜一眼。
骂道:“春姑姑嚷着要拿你发落,再有下回, 你看我还护不护你!”
路喜慌忙跪下磕头, 赔罪道:“少爷您宽宏大量, 小的再也不敢了!”
又觍着脸道:“红师爷今日又来传了消息。”
崔永昌斜目看他,沉声道:“讲。”
路喜弓着身子打扇,继续道:“说是那赵恒印在醉红楼跟人起了纷争, 为夺……”
他说话吞吞吐吐, 挨了一记眼刀, 吞了吞口水,才把后半截儿不堪的说全。
“为夺一花娘的龙凤烛,失手打死了人, 醉红楼的人知他是知府衙门的近亲,不敢留人,偏那死鬼跟咱们也熟。”
路喜冲大门方向一指:“是对过儿瑞宁爵爷家的新少爷,前几日才认祖归宗,又请喜酒,给改了姓氏,如今叫做纪安康。”
崔永昌拍了拍椅子把手,啧声道:“是他啊。”
瑞宁爵爷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平日里说话行事跟常人无异,然一旦说急了眼,就七个不顾,八个不管,圣贤书全都抛之脑后。
只一门心思地跳脚要跟人比个高下才成。
眼下他儿子没了,少不了要跟人大闹一场。
至于这被闹的是那小混蛋还是自己,就全看天意了。
路喜接着往后头说:“醉红楼的不敢管这事儿,但瑞宁老爵爷那里必不能罢休,舅少爷不敢擅自拿主意,又说咱们家跟纪家有些交情,才使人来跟您讨个主意。”
“他不敢拿主意?”崔永昌讽笑,“他那是鸡贼,不肯沾一手腥!”
几回事情下来,早就教他看透了曲映悬那臭小子。
平日里左一姐夫、右一个姐夫的叫的亲近,私下里在阿娪跟前卖派他的不是也就罢了,还碰上个什么麻烦事儿都要往他跟前来推。
那臭小子,端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实则就数他是个小黑心鬼。
正说着呢,外头来人传话,说是家里来了客人,夫人叫世子爷往点春堂说话。
再问来客是谁,小丫鬟笑着往对门儿看,只说是纪家的人过来串门儿了。
崔永昌跟路喜对了个眼神儿。
串门儿?怕是来讨债了!
崔永昌回屋换了见客的衣裳,正急促促的要顺着廊子往点春堂去,曲妙妙从屋里追出来,拉着他的手道:“什么要紧的事儿非得你去?我跟你一道儿?”
这会儿临近中午,曲妙妙怕他吃酒,有些放心不下。
崔永昌看她担忧模样,越性觉得此小人儿可爱至极。
她今日戴的是一对掐丝缠金叶子的耳坠,虽没有流苏,但她歪头说话,那枚叶子挂在金珠上摇摇曳曳,恍惚间似是划过她的肩头。
崔永昌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咧着嘴冲她一笑。
也不顾跟前还有点春堂的丫鬟,他将人拉近一些,俯身在她面腮啄上一口。
“不使你一道儿,乖乖在这院等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曲妙妙捏着他衣衫的领口,不放心地嘱咐:“那你可不准吃酒!”
崔永昌言之凿凿:“不吃的。”
他正吃着刘大夫给开的调理身子的汤药,等着给老太太抱孙子呢,自是鲜少再碰那些。
听他亲口应下,小人儿才笑着点头,目送着人出去,又伏案桌前,去理手头的几笔紧要生意安排。
崔永昌到点春堂的时候,瑞宁爵已经在辛氏跟前红眼白牙地急起来了。
两家是几辈子的老邻居了,纪家这一代虽没落了,但情分摆在那里,纪爵爷又哭又闹的在跟前撒泼胡闹,辛氏还真得让上三分。
“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就哭上了呢?”辛氏让春姑姑过去把人搀扶起来,又添茶水,劝着教他平定才好。
“还不让哭了!”纪爵爷跳脚起来就骂:“我家死了儿子,你倒在这里说风凉话!赶明儿你家永昌蹬腿,我看你不哭!”
纪爵爷骂的正欢,这一句话出口,自己先胆怯了。
崔家小子打小就是个病秧子,几次都要准备后事了,亏他娘拿银子堆着,才将将护着长大。
后来听说是送去了海外仙山求了神医,将养几年,回来能跑能跳,方是个万全的人儿。
如今他在辛氏面前骂人家儿子,此妇人手段厉害,少不得要翻脸。
纪爵爷抬眼去看辛氏面色。
果然,刚才还赔不是的脸上这会儿蒙上凛色,翻眼皮瞪人,手里的帕子也攥起来了。
纪爵爷要给便宜儿子讨个公道不假,但也没想着真跟崔家的人翻脸。
“我……我那是一时口快。”纪爵爷的气势熄下几分,叹着气又去念自己的便宜儿子。
“咱们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了,我们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
“自打我家纪凉没了以后,连个以后给我摔砖引幡儿的人都没,好容易寻了个有血脉亲缘的外甥,认作了儿子,满青州城的设宴叫人知道。”
纪爵爷拍着大腿说话,唉声叹气的模样,显得整个人愈发苍老几分。
“这才孝顺了我几天儿啊,就叫人给打死了!”
他拿袖子沾了沾眼角,往下道“那知府衙门我是不怕的,别说是那小知府的表哥,就是亲娘老子,我也能照样打杀过去,替我家康儿报仇!”
“只是……他又是你那儿媳的娘家兄弟,若我真想闹大,又恐伤了两家交情。”
谁不知道辛氏那儿媳是个旺夫命,嫁进了不过一年有余,她儿子的身子骨就一天好似一天。
是以,辛氏拿她当眼珠子一样宝贝。
今日他来闹一回,就是想跟崔家讨个准信儿。
不能自己这边忙活到一半儿,崔家又站出来说情。
那时若再让步,旁人不当他仁义,只会在背后说他是惧怕了崔家。
倏地,门外传来人声:“纪叔叔这话在理。”
纪爵爷扭头去看,来人一身水绿长衫,明珠束发,进门先给辛氏作揖:“见过母亲”
又拱手行礼:“请纪叔叔安。”
纪爵爷胡子颤了两下,才咬着牙骂:“呸,安不了了!”
伸手就要朝崔永昌身上去打,嘴里还骂骂咧道:“可你们家请来的好亲戚,打死了我的儿子,且拿什么来赔?”
春姑姑在一旁护着,岂能教他碰到小主子半分。
“快将人按住了!”又叫了外头的婆子进来保护主子,“莫要教他伤了世子爷。”
不愧是跟着辛氏见过大场面的人,春姑姑一只手将崔永昌拉在身后,另一只抓了纪爵爷的发髻就死死的往地上按,活像是拿捏住了要飞的鸡崽,生怕一个撒手就飞了。
纪爵爷打人不成,反倒脸贴地的被一个妇人给拿下。
若不反抗,邻里邻亲的就再没脸出门儿。
“你们家杀了我儿子,还敢打人?”
一声令下,外头纪家的人也豁出去了。
眼看着局势要拦不住,崔永昌忙过去护在辛氏跟前,又指使着路喜去外头叫人,控住场面。
好在点春堂附近守着不少亲兵。
都是跟着主子上过战场的汉子,横眉立目,手腕子捏紧,用不着拔刀就已经将人按住。
把纪家的奴才都拖了出去,单纪爵爷一个,松了束缚给留在屋里
常言道:打架没有好腿,骂人没有好嘴。
既然已经翻脸,纪爵爷说话也就再不客气:“好你个辛荣!你们打死了我儿子,还想连我一道打死不成?这天底下没有王法了是吧?”
他将胸脯子一挺,咬着牙道:“你们崔家好大的势力,若有本事,今儿就叫我死在这儿!若是教我回去了,我定要进京告御状!到圣上跟前讨个说法才是!”
听他题名道姓地指着辛氏鼻子谩骂,崔永昌也没了好生说话的心思。
“姓纪的,你别得寸进尺!”手中的素白扇面直指纪爵爷的鼻尖,“你说你儿子是我们打死的?凶嫌是谁?可着满府的人去找,你若能指认出来,我亲自上门给你赔罪!”
纪爵爷也不示弱:“你小舅子打死的人,他有你们宣平侯府护着,我自是要来找你们讨说法!”
崔永昌冷冷笑,狠狠打下了他指人的手:“我小舅子?我小舅子在知府衙门忙的打不开转,可没有闲工夫往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钻。”
纪安康是在琴楼里出事儿,又是因着那般缘由。
这会儿被人提起,纪爵爷也觉得脸上无光。
辛氏此时出来递了台阶:“永昌,怎么能这么跟你纪叔说话?”
打一巴掌再给颗枣。
纪爵爷一肚子的委屈被崔家母子俩一唱一和的唬住,再往下说,自是容易许多。
崔永昌先给纪爵爷赔礼,又说那赵恒印的事情不与他相干,纪家或告至官府,或拿了人抵命,但凭发落。
正午的太阳将影子点的豆短。
左右两个石狮子昂首抬掌,轮廓落在地上,划出浅浅的圆弧。
府门外,路喜亲自摆了杌凳。
“你小子当真不管?”纪爵爷要上马车,顿了片刻,又朝台阶之上问了一句。
匾额下的阴影里,崔永昌笑的一脸温和,摇头道:“您就是把人给剐了,也不与我相干。”
“好小子,是个有情义的!”
纪爵爷高喝一声,马车直奔知府衙门而去。
回香雪堂的路上,路喜好奇地问:“少爷,咱们真不管啊?”
前头曲妙妙出来迎人,应是听到了这句,笑着上前道:“不管什么?”
崔永昌伸手拉住小人儿,也跟着看向路喜:“你问他。”
“我……”路喜急地跺脚,挤着眼飞速地想,猛地睁眼,跪下赔笑:“春姑姑要拿我开罚,少爷不管,还求少夫人您帮着讨个情才好。”
春姑姑为何要罚?
还不是因书房那事儿。
曲妙妙瞪路喜一眼,拉着崔永昌就往主屋去,冷冷的丢下一句:“该罚!”
第40章 “我不玩了。”
纪家这些年虽已不在朝堂, 但他家老太爷还在那会儿,得先帝赏识,做过两任的科举主考,门下弟子现任各处, 仗着祖宗庇护, 也算是有些体面。
纪爵爷要拿一个赵恒印, 崔家应了不管,曲映悬又明搪暗推的在下面活动。
任是赵氏哭断了筋肠,前头十几个捕快帮忙护着, 也没能拦住纪家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赵恒印被连拖带拽地拉走。
“他是你亲表哥!”
赵氏恼地捶地, 体面规矩全都不要。
眼睛斜睖,抄起手边的圆凳就朝曲映悬砸。
“夫人不可!”
得亏是红师爷眼疾手快, 护在前头, 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板凳。
“母亲, 纪爵爷有勋爵在身,就是知府衙门要拿他, 也得先报与朝廷, 得了宗正院的批示, 才能动作!”曲映悬言之切切,“儿子也是尽心的护了,可惜没拦住啊!”
没拦住?
赵氏并非三岁孩童, 岂会被他这三两句假话唬住。
一个轱辘翻身爬起, 扯了他的衣袍就要打人。
“少在这里跟我马上房子的说漂亮话, 我待你如亲儿子一般疼爱,只盼你能跟姊妹兄弟互相帮衬,如今你是做了大官儿, 竟连你兄长也不肯护了,赶明儿我这个做嫡母的再有什么,你怕是连多一眼都懒得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