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婵听见医生的话才彻底松一口气,和妈妈说:“刚刚担心死我了。”
徐美珍笑笑,说:“你就是瞎担心。”
当着孟婵面,傅南璟没有问医生具体情况,他先把母亲安顿好,让她在休息室等他们一会儿,然后带孟婵去别的科室做检查。
孟婵一直跟傅南璟说她只是水土不服,要不然就是时差没倒过来,所以才睡不好的。
她这个时候哪里想到居然是她怀孕了,所以当医生笑着告诉她,她已经怀孕两个月,她坐在那里都呆住了。
傅南璟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他一连问了好几次,“确定吗?确定是怀孕了吗?”
在得到医生的肯定答案后,傅南璟这段时间以来,被焦虑担忧笼罩住的那颗心终于多出一丝喜悦。
他转头看向孟婵,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孟婵倒是笑了,望住傅南璟,“傅南璟,你傻了?你要做爸爸了。”
“是。”傅南璟点头,紧紧拉住孟婵的手。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他做梦都想和小婵有一个家,有一个属于他们俩的孩子。
可是他现在又很矛盾,他不知道这个孩子究竟来得是不是时候,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做错。
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他更加不敢告诉孟婵关于母亲的病情。好几次话到嘴边,看到孟婵每天那样开心,就不忍心对她残忍。
徐美珍看出傅南璟的忧虑,有一天趁孟婵在楼上卧室午睡,把傅南璟叫到客厅。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傅南璟,轻声说:“小傅,这段时间实在是辛苦你了。妈知道,你为了我的病费了很多很多的心力,但是小傅,你要知道人各有命,咱们没有办法和命运抗衡。你已经尽了全力,不能治咱们就不治了。”
“妈——”
徐美珍摇摇头,她垂着眼盯着地面出了会儿神,又说:“小婵最近害喜害得厉害,她跟我一样的体质,孕期恐怕有得熬。我眼看着她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真担心她有个什么闪失。”
她抬起头来,看向傅南璟,语重心长的,叮嘱他说:“所以小傅,咱们得瞒着小婵。千万不能告诉她我的事,她情绪本来就不算稳定,要是让她知道我恐怕等不到她的孩子出生,我怕她会崩溃,她这个时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可怎么办?”
徐美珍忍不住拉住傅南璟的手,眼眶含泪看着他,“小傅,妈的日子恐怕真的不多了,从今天起,我就把小婵彻底交给你了,请你一定好好照顾她。”
傅南璟很多年不曾落泪,他看着面前徐美珍苍白虚弱的脸色,一滴眼泪砸下来,他反握住母亲的手,向她承诺,“妈,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婵。”
徐美珍点点头。她抬手擦干眼泪,起身走到门口去。
她看着满院子生机蓬勃的花草树木,以及洒落满院的阳光,忽然问傅南璟,“小傅,我们几月来的?”
傅南璟回答道:“五月十号,妈。”
徐美珍微微笑笑,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眨眼就八月了。”
她回过头,对傅南璟说:“小傅,咱们回家吧。趁着小婵月份还没有太大,回家吧。”
傅南璟站在沙发上,看着母亲虚弱的身体,点点头,嗓音有压不住的哽咽,“好。我马上去安排。”
从一楼到二楼的这段距离,明明只有十几步的台阶,可傅南璟却觉得每一步都千斤重。
脑海中忽然回想起半个月前,几个医生会诊完,叫他去听结果时,都遗憾地摇摇头。说的是,“傅先生,您母亲的情况,我们已经不建议手术了,没必要受那样痛苦。不如让老人家快乐一点地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傅南璟走到二楼,心情沉重得仿佛心脏上坠了千斤重的巨石,快要压垮他。
而当他推开卧室门,看到孟婵蜷缩在床上被梦魇住,她紧闭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小动物的呜呜嘶鸣声。
他脸色一白,立刻跑过去,“小婵,小婵醒醒!”他捧住孟婵的头,固定住她,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满脸的眼泪,眼泪也瞬间砸下来,“小婵,醒醒,醒醒……”
不知是不是傅南璟那滴眼泪砸在了孟婵脸上,才叫她终于慢慢冷静下来。
她睁开眼睛,一双眼睛在梦中哭得通红,此刻眼泪仍不住地涌出来,她望着傅南璟,发出的声音仍带着哭腔,“傅南璟,我梦见妈妈……梦见妈妈出事,躺在白色的床上……”
傅南璟把孟婵抱起来,抱进怀里,紧紧抱住她,“傻子,是做梦,梦都是假的。”
孟婵伏在傅南璟肩膀上哭很久,她哭着问:“傅南璟,妈妈不会有事的对吗?”
傅南璟点头,在孟婵看不见的地方红了眼眶,“是,妈妈不会有事。”
孟婵听见傅南璟的话,过了好久,才终于渐渐止住哭声。
傅南璟又抱了孟婵一会儿,听见她终于不再哭,在她耳边轻声问:“要不要出去走走?今天阳光很好。”
孟婵哭得头疼,点点头,声音软软地说:“那我要换件衣服。”
“换哪一件,我给你拿。”傅南璟起身走到衣柜前。
孟婵脸上还挂着泪痕,坐在床边给他指,“穿那件浅紫色的裙子。”
傅南璟从衣柜里取出来,要帮孟婵换,孟婵不好意思,躲到被子里自己换。
傅南璟看着她,试图逗她开心,“孩子都要生了,还怕我看?”
孟婵轻轻瞪他,“你出去等我。”
“不。”傅南璟在床边坐下来,非要看她。
孟婵不理他,躲在被窝里把裙子换好了。
抬头见傅南璟一直看她,小声问:“我最近是不是没有以前好看了?人家说怀孕都会变丑。”
傅南璟摇头,他俯过身去,捧住孟婵的脸,低头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他心中有无尽的心疼,低声说:“没有。很漂亮。”
第44章 那天,在傅南璟后来的记忆中……
在孟婵怀孕六个月的时候, 徐美珍越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她已经不能长时间地坐,长时间地行走更是困难。所以她已经不大出门, 更多时间都是待在卧室里,枕头边一定是放着那本泛黄的全家福,已经不知被她翻过多少次。
孟婵已经有很久没有去工作了,她最近常常坐在二楼卧室的飘窗上发呆。
自从他们回国,就没有再搬回以前的家去住。傅南璟早已经让人把紫岭路的别墅收拾出来, 他们回国的当晚就住了过来。
如今家里好热闹, 有从傅南璟还在国外的时候就帮他打理房子的老管家,有好多个佣人,有专门照顾孟婵一日三餐的营养师, 有照顾妈妈的医生和护士, 连江医生都跟着住了进来。
可是孟婵觉得心里好空, 她常常感觉到手脚冰凉, 脸色也常常很苍白。
有好多次,她下楼去看妈妈,妈妈一直昏睡,医生在给妈妈打镇痛剂。
她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很不理解, 激动地扑过去抓住医生的手,“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给我妈妈打这个?”
傅南璟拉住她, “小婵, 冷静一点。”
孟婵抬起头来看向傅南璟,她红着眼眶盯住他,“他们在做什么?他们给我妈妈打的什么?”
傅南璟深深看着孟婵,过很久, 才低声说:“是镇痛剂。”
孟婵瞬间就哭了,她不明白,哭着问傅南璟,“为什么要打镇痛剂?妈妈不是一直是吃止疼药的吗?难道那些药都不起作用了吗?”
傅南璟没有办法面对孟婵的悲痛,也没有办法面对她的质问,他看着她,只觉得喉咙像被什么堵住,沙哑到发不出声音来。
他紧握住她的手,良久,才轻声说一句,“小婵,你先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孟婵忽然甩开傅南璟的手,她扑到床边,抱住妈妈痛哭,“妈妈,你不要吓我,你快醒过来。”
可是妈妈好像并没有听见她的祷告,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就算清醒着,更多时间也只能在床上躺着。
孟婵不敢在妈妈面前哭,每次下楼去看妈妈,她总要做很久的心理建设,努力地露出笑脸来。
她常常坐在床边帮妈妈翻那本泛黄的全家福,可是看着看着,总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这天上午,她下楼看妈妈时,妈妈刚刚醒来。
她努力露出笑容,坐到床边去,拉住妈妈的手,小小声地问她,“妈妈,今天感觉好些吗?”
徐美珍也笑,只是如今连笑容也是苍白的。她轻轻点下头,说:“好些了。”
孟婵忍着眼泪,“那我陪您到院子里走走好吗?今天天气很好。”
徐美珍侧过头,隔着玻璃窗看向外面。
是啊,B市的秋天一向是很美的。可她还是摇了摇头,拍拍孟婵的手,闭上眼睛虚弱地说:“妈就不出去了,我想多睡会儿。”
孟婵瞬间就掉了眼泪,她忍住哭声,点点头,“好。那妈妈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您。”
徐美珍轻轻点下头。
孟婵俯下身,在妈妈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她起身出门,卧室门带上的瞬间,终于克制不住地捂住嘴哭了出来。
这一整天,孟婵一点东西也没有吃。她在飘窗上坐了一整天,佣人送进来的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她一口也没有动过。
晚上傅南璟回来,老管家就连忙上前去,担忧地说:“先生您可回来了。太太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傅南璟微愣了下,随后点下头,表示知道了。
他叫厨房煮一碗小馄饨。
老管家应一声,急忙去了。
江舟从徐美珍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看到傅南璟回来了,见他也是风尘仆仆疲惫不堪,心里不由得叹声气,关心道:“公司最近也很多事吧?”
傅南璟很淡地嗯一声,问:“我母亲怎么样?”
江舟道:“老样子。打了镇痛剂好一些。晚上醒了一会儿,孟小姐下来陪着说了会儿话。”
说着,不由得想到孟婵下楼时的苍白脸色,又忍不住提醒傅南璟,“不过傅总,我看孟小姐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她如今已经有了六个月身孕,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恐怕会有危险。”
傅南璟心痛如绞,他点点头,“我知道。”
傅南璟上楼的时候,房间里没有开灯,他一手端着小馄饨,一手下意识把墙上的灯打开。
孟婵受不了强光,尖叫道:“关掉!”
傅南璟没有勉强,又把灯关掉。
他走去飘窗前坐下,温柔地说:“王叔说你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是不是厨房做得不合胃口?我刚让他们做了碗小馄饨,你多少吃点——”
他一边说一边用勺子盛起来一个,吹了吹,要喂到孟婵嘴边时,被她抬手拂开。
傅南璟猝不及防,半碗滚烫的汤洒到他手背上。
他仿佛感觉不到痛一样,什么话也没说。只把碗放到一边,拿纸巾擦了擦手,然后打电话到楼下,让管家派个人上来收拾一下。
佣人上来收拾的时候,傅南璟才起身去了浴室,把手放到水龙头下用冷水冲。
江舟在楼下看见管家派人上楼去收拾,下意识问:“楼上怎么了?”
管家回道:“好像是汤洒了,先生让派个人上去收拾一下。”
江舟愣了愣,他出于担心,上楼去看看。
走到二楼,看到孟婵和傅南璟的卧室门开着,里面亮着灯。
他走过去,看到孟婵坐在飘窗上发呆,佣人跪在地上在清理洒出来的馄饨和汤汁。
他听见浴室有水声,下意识走进去。
然后就看到傅南璟站洗手台前冲冷水,左手手背红了一大片。
他不由得一怔,皱起眉,“烫到了吗?你们吵架了?你等着,我下楼拿烫伤膏。”
傅南璟关了水,“不用了,没什么大碍。”
他从浴室里出来,佣人正好把地板收拾干净,他出声,“都下去吧。”
佣人点点头,抱着打脏的地毯下了楼。
等江舟和佣人都走了,傅南璟才走到孟婵面前,他看着她,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最后是孟婵先抬起头来,双眼红红地看他,“傅南璟,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好吗?”
傅南璟愣在那里。他怀疑自己听错,不确信地再问一次,“你说什么?”
孟婵哭了,说:“我说,我们暂时不要这个孩子好吗?”
傅南璟深深看着孟婵,他觉得孟婵在往他心上捅刀子,他哑声问她,“为什么?小婵,这是我们的孩子,他已经六个月了。”
孟婵哭起来,她把脸埋进膝盖里。
傅南璟坐下来,他伸手把孟婵搂进怀里,低声道:“小婵,你别胡思乱想。我知道你很辛苦,但是孩子已经六个月了,这个时候打掉对你的身体伤害太大,我不可能同意。你不要再胡思乱想。”
孟婵靠在傅南璟怀里哭,“可我真的不想要他了,都怪他,他一来,妈妈就病了。”
“你别乱想,跟这没关系。”
孟婵仍是哭,脑海中全是妈妈躺在床上虚弱的模样。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谁能告诉她该怎么办。
傅南璟原本想,母亲应当能熬到小婵生下孩子那天。
可生命有时候太过脆弱,无论如何想把人留下来都留不下。就像他七岁那年,看着妈妈在他眼前去世,他拼命地喊妈妈回来,妈妈仍然离开了他。
那天是个阴雨天,十一月的B市已经很冷。
孟婵推着妈妈的轮椅,陪她在落地窗前看雨。
她搬一张小凳子,坐在妈妈面前给她翻全家福。这本全家福明明已经看过无数次,可每一次看都像是第一次。
孟婵脸上带着笑,指着其中一张照片,和妈妈说:“妈妈你还记不记得这张,那年我八岁,你和爸爸带我去动物园,这张和小羊的合照就是在动物园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