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诀怔,继而笑出声来,点点头低声道:“嗯。”
姜斐毫不留情地从他怀中起身,转头睨了眼柴房:“去做饭。”
云诀听着她漫不经心的语气,只觉满心欢喜,颔首便走进柴房。
姜斐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看着柴房里云诀的背影,与人界时的云无念竟格外相像。
若非周围丰盈的灵气,她会以为自己重走了一遭人界。
这一晚,二人如往常一般用完了晚食。
只是夜深要去休息时,云诀手指一点,屋顶的瓦片塌落,刚好砸在云无念的房中。
姜斐看了眼他房屋:“看来小无念今日须得和我同房了。”
云诀垂眸,仍旧低低“嗯”了一声。
姜斐皱了皱眉,凑近到他眼前。
云诀心中一乱,脚步不觉退了半步。
姜斐眉梢微扬道:“以往小无念听闻和我同房,恨不得将‘不情不愿’几个大字写在脸上,如今怎的不排斥了?”
云诀顿。
所幸姜斐并未过多纠结,只笑了一声转身回房:“洗干净再来我房中。”
云诀凝望着她的身影,本慌乱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方才有一瞬,她真实的让他忘记了这里是他的幻境,任他操纵主宰的幻境,包括她的意识。
一挥衣袖,他身上已洁净如初。
云诀走进姜斐的房中,她正靠在床榻旁,就着一盏烛台看着话本。
云诀怔怔看着她,好一会儿缓步上前,将她手中的话本拿了过来。
“小无念?”姜斐抬眸。
云诀抿了抿唇:“深夜看书对眼睛不好。”
“可我就是想看。”姜斐低软地轻哼一声,伸手便要将话本拿过来。
云诀看着她依赖的动作,避开她的手,沉默片刻坐在床榻旁:“我念给你听。”
姜斐眨了眨眼:“好啊。”
说完顺势靠在他的膝盖上。
云诀身躯一僵,拿着话本轻声念着,低哑的嗓音徐徐从喉咙溢出。
下刻,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姜斐的手不知何时抚上了他左颊的胎记,神色迷茫:“小无念……”
云诀低头看着她,从喉咙中挤出一字:“嗯?”
“你会离开吗?”姜斐轻声问。
云诀喉结微动,这一次没有说话,良久微微俯身,冰凉的唇轻轻触向她的红唇,如同曾经在人界时,她曾做过的那样。
可没等吻到,姜斐突然避开了他的唇,眉眼已恢复了淡然,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该休息了。”
云诀仍坐在原处,怔忡片刻起身走向一旁的软榻。
这样的姜斐,太生动了。
仿佛是这个死气沉沉的幻境里,唯一的光。
姜斐和云诀二人的相处,仿佛完全回到了曾经。
云诀负责每日的三餐,姜斐更多的时候便是靠在老榆树下懒散的吃着糕点看话本,时不时会和云诀切磋一下武艺。
若是输了,云诀便会愿赌服输地为姜斐描眉。
云诀从未赢过。
塌落的房屋不知是二人无意还是有意,一直没有修葺,这段时日,云诀始终宿在姜斐房中。
云诀开始越发沉浸在这场虚幻的美梦之中,甚至有时觉得自己仿佛再次回到了人界,找到了姜斐,与她再续前缘。
只是他冷淡的性子难以幻想出这处宅院外的寻常凡人相处的场景,幸而姜斐鲜少出门,仅有的几次,皆有他陪同在侧,并未出什么纰漏。
幻境里的时日过得极快。
春季百花盛放,榆叶抽绿,云诀做了榆钱饼,味道极好。
夏季瓜果甘甜,老井的水冷冽,云诀在榆树下支了一个秋千,姜斐很是喜欢。
秋季万物金黄,又出了新的画本子,姜斐便趁着天高气爽,看得尽兴。
转瞬茂盛的老榆树已变成枯枝败叶。
在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姜斐要出门买些食材,说今晚要好生喝一杯,以欣赏今年的初雪。
云诀自然陪同。
一切原本十分顺利,只是回程的路上,姜斐看着道边的点心,刚要询问,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声音。
“仙尊,醒醒……”
头顶本灰蒙蒙的天,霎时间变得黑云翻滚,夹杂着赤红色的烟雾。
可不过一瞬,便已恢复如常。
姜斐脚步一顿,看向身侧的云诀。
她自然知道,这是现实里无念山的弟子在唤着沉浸在幻境中的云诀。
云诀脸色苍白,迎上她的视线后,仍泰然自若地问:“怎么了?”
姜斐笑:“小无念可听见什么声音?”
云诀停滞一瞬,极快恢复如常,摇摇头:“未曾。”
姜斐垂眸:“许是我听错了。”
这一晚,二人格外安静,便是晚食间,除了碗筷相撞的细微声响,再没有旁的动静。
窗外初雪更盛,姜斐仍懒洋洋地靠在里间床榻上。
云诀在这时走了进来,他坐在桌旁,沉寂了良久,而后道:“我们永远待在这里吧。”
什么都无须管,只有他们。
她的身体完好无缺,也不会用那样漠然的眼神看着他。
哪怕只是幻境,哪怕一生都要用云无念的名号。
可只要他活着,她便仍存在。
得到过美好,他承受不了再失去了。
姜斐疑惑反问:“我们不是一直在这里吗?”
云诀呼吸一滞,她是被他蒙在鼓里的,什么都不知。
好一会儿,他勉强一笑:“我是说……”
“我们成亲吧。”
姜斐一怔,继而反应过来,调侃地望着他道:“小无念怎么突然说这件事?”
云诀迎着她的目光:“我本就是你的童养夫。”
姜斐故作错愕:“不得了,我怎么记得你可一直不愿承认呢?”
“姜斐!”云诀的神色难得严肃。
姜斐耸耸肩,终于认真下来,她起身只着中衣走到他面前,垂眸望着他:“考虑好了……”
云诀刚要开口。
姜斐慢悠悠地唤着他的名字:“……小无念?”
云诀的唇动了动,她唤的是云无念。
可他在凝滞片刻后,仍旧点点头。
……
成亲这日,宅院的一切都和上次在这里的那场喜宴一模一样。
榆树上的红绸,地上的红毯,满屋的红纱,以及如火的嫁衣。
只除了本极为热闹的百姓。
这场喜宴,除了三两死气沉沉的宾客外,便只有傧相了。
姜斐安静地坐在铜镜前描着眉,最后轻点朱唇。
她自然知道云诀的意思,不外乎将曾经未能道完的“夫妻对拜”拜完罢了。
只可惜……
姜斐笑了笑,盖上红纱走出门去。
云诀已穿着大红喜服站在门口,脸色越发苍白。
姜斐知道,他为了压制外界的声音,耗费了极多的心力,更何况渡给她的生机呢?
吉时已至。
傧相站在一旁高呼:“一拜天地!”
与此同时,头顶蓦地传来一声:“仙尊!”
姜斐看向云诀,脸色像是清醒又茫然:“小无念?”
云诀的身形摇晃了下,转头看向姜斐,颔首一笑:“无碍。”
与她一同拜下。
“二拜高堂!”
嘈乱的声音响起:“不好,师尊生了心魔!”
云诀闷咳一声,唇角溢出一缕血。
姜斐的神情逐渐冷静,隔着红纱望向他。
云诀却生生将血咽下,笑道:“我们继续。”
“夫妻对拜!”
随着傧相声音落下,一声惊呼响起:“是幻境!”
话音刚落,云诀身形剧烈摇晃了下,周围的一切开始扭曲,三两宾客消失不见,便是傧相都变得格外模糊。
远处能隐隐望见无念山的轮廓。
云诀双眸泛着诡异的红,一步步走到姜斐面前,拉过她的手,哑声道:“夫妻对拜。”
然下刻,姜斐缓缓将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出来,安静地望着他,眼中满是令人惊惧的漠然。
“仙尊,玩够了吗?”
第116章 修仙女炮灰37
姜斐的话很轻,却如溅入滚烫热油中的一滴水珠,顷刻间炸裂开来,炸的人皮开肉绽。
云诀的身躯早已僵滞,立于原处怔怔望着眼前双眸再无波澜的女子。
她说,玩。
原来,如今的这一切在她眼中,不过是在玩而已。
无念山的轮廓越发明显,宅院内开始弥漫着翻涌的晦暗的云雾,一切越发扭曲,傧相不知何时已经消散,满院的红绸化作天边赤色的烟云。
“仙尊,醒醒!”
“仙尊,无念山上空有异象,求您苏醒。”
“仙尊,幻境才是心魔。”
“仙尊,无念山需要您!”
“你我众人合力将仙尊唤醒……”
“……”
四周的声音越发嘈杂不堪,一声声如催命符在云诀耳畔响起。
幻境。
心魔。
无念山需要他。
所以,他连主动待在幻境的资格都没有。
云诀的眸逐渐变得暗红,眼中神色目无焦点,身上的红裳簌簌飘动如火,他低低笑了一声。
可转瞬,他唇角的笑消失,面无表情地看着姜斐,拉着她的手越发用力,而后一字一顿道:“夫妻对拜。”
话落,他微微后退半步,躬身拜下。
可姜斐始终站在那里,冷静无情地望着他。
云诀躬下的身躯微顿,很快如常,他直起身,手隔着虚空抚向她的脸颊。
姜斐仍平静无波。
云诀的手缓缓落在姜斐的眉心,食指指尖泛着一缕金光,注入她的意识之间,操纵着她的一切,看着她的神志逐渐朦胧,他再次道:“斐斐,夫妻对拜。”
姜斐的眼神逐渐失了神采,如幻境中其余所有死气沉沉的傀儡一般,看着他,而后无意识地倒退半步,便要拜下。
却在此时,一股由众人一同释放的杂乱却强劲的灵气朝他们袭来,一片光芒大盛。
姜斐眼中如傀儡般阴沉的目光一滞,继而停了动作。
宅院飞快的扭曲、坍塌,周围关于人界的一切急速地变幻着。
最终一切消失不见,又回到了无念山熟悉的场景。
云诀早已彻底僵住,浑身冰凉,眼中的暗红变为泛着阴翳的赤色,身上的墨发如焰火,疯狂飞舞的发梢仿若烧着熊熊火焰。
只差一点,便要拜堂了。
只差一点。
云诀猛地睁开双眼,入目正看见无念山大大小小的弟子守在他身前不远处,面色满是惊惧。
“仙尊!”见他醒来,众人异口同声唤着他。
云诀垂眸,看着身上火红的喜服重新化作一袭死气沉沉的白衣,而后抬头看向众人。
是他们,打断了那场喜宴。
是他们,让他与姜斐未能拜下最后一拜。
云诀的浑身泛起金赤色的光芒,裹挟着巨大的杀气。
“仙尊!”众人惊骇。
云诀却只缓缓起身,身形飘于云雾之上,低头高高在上的睥睨着这些人。
都是这些人,扰了他。
底下众人间已有人难以承受仙人庞大的凌厉,口中吐着鲜血。
几个灵力较强的人忙俯身在地:“仙尊,是我们啊!”
云诀却恍若未闻,浑身杀气更胜,一片哀嚎中,已有人晕了过去。
却在此时,一声低哑的女声轻道:“姜姑娘醒了。”
云诀周身的杀气骤然凝结,透过人群逐渐让出的通道,一眼便望见不远处浮于云雾中的姜斐。
她仍如此瘦削,浑身冰冷,生机薄弱。
与幻境中调侃笑唤他“小无念”的女子,那般不同。
云诀缓缓飞到她面前。
一旁,唐飞燕看着云诀,许久自嘲一笑,转身离开。
莫名的,在众人守着师尊时,她在看着姜斐。
在她用姜姑娘来唤回师尊神志时,她便已彻底认输了。
姜斐缓缓睁开眼,察觉到身边的混乱,眉心几不可察地微扬。
如今云诀的宫宇上空,阴云笼罩,夹杂着赤光疯狂翻涌着,澄净的天如在无念山上开了一道漆黑的口子,如雪纯白的云雾也染了几分阴沉。
本充沛的灵气,添了诸多煞气。
姜斐缓缓起身,一眼便看见正立在自己身侧的云诀,她却只扫了他一眼,便要绕过他离去。
云诀却几乎立刻挡在她面前。
姜斐抬眸:“仙尊修为高深,此刻应当早已从幻境中抽离了才对。”
云诀眸微紧。
姜斐眼带嘲讽:“仙尊莫不是还没从幻境中走出来?”
云诀如被戳中:“姜斐!”
“仙尊说过,你不是云无念,”姜斐容色平静,“仙尊的话,我谨记在心,小无念早已消失……”
她说着,伸手便要将袖口中的珠子拿出,却在触到空荡荡的袖口时一怔,而后蓦地反应过来,抬头紧盯着云诀,“珠子呢?”
云诀看着她本如古井般漆黑的眸,此刻难得有了几分生气,却满是愤恨地望着他。
云诀怔愣,迎着她这样的目光,只唇动了动,却道不出半句话。
姜斐收回目光,转身小跑至一旁,慌乱地寻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