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燕——白糖三两
时间:2021-11-08 00:47:34

  连猛兽都能药倒,对人想必也会起作用,只是不知道徐墨怀什么时候醒了。
  眼看着高傲自负的徐墨怀今日在她手下吃亏,苏燕几乎想大笑几声,同时又感到悲哀和愤怒,便狠狠地踹了他两脚。
  徐墨怀依旧没有醒过来,苏燕彻底放下心,扒着窗朝湖面看去。
  她没有想到徐墨怀会带这么多侍卫出来,谁知他又寻了个临湖的雅间。苏燕不指望徐墨怀的侍卫会放她出去,此处离湖面不算太远,扒着墙小心些跳下去,应当不会发出太大的响动。
  正当苏燕准备翻窗子的时候,门突然被敲了两下。
  方才徐墨怀派去买糖画的人已经回来了,薛奉见他捏着六七串糖画,便敲了敲房门,想询问徐墨怀的意思。
  半晌后他仍旧没有听到徐墨怀的应答,却隐约能听见女子的抗拒的轻吟。
  薛奉默默收回想继续敲门的手,让人端着糖画在一边守着。
  他心中有些意外,又觉得不算坏事,至少说明了徐墨怀不再排斥这些,也许他的心结终于放下了。
  ——
  马家村涨过几次水,苏燕家在河边,小时候险些被冲走,阿娘便教会了她凫水。
  在被冰冷的湖水吞没的那一刻,苏燕冷得倒吸一口气,可她却觉得无比兴奋。
  尽管体温在不断流失,苏燕仍卖力地朝着岸边不显眼的位置游过去。等她全身湿透地站上岸后,四肢都快酸软了,牙齿也在打颤。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几乎有一种要流泪的冲动。
  街上的巡防多了很多,苏燕不熟悉长安的路,为此不得不寻了个借口,将头上珠花拔下一支给了过路的妇人,谎称自己是从家逃出来找情郎见面,请她帮忙带个路。
  妇人拿了价值不菲的珠花,立刻就欢喜地答应了,边走还边安慰她,说道:“娘子真是胆子大,这是踩进湖里了不成,弄得一身湿,小心回去惹了风寒……”
  苏燕胡编了几乎糊弄过去,等到了地方便交代着说:“此时还请不要说出去。”
  妇人摆摆手:“小娘子要名节的,我可不敢乱说。”
  她放下心来,在昏暗巷中敲了敲院门,很快门就开了。
  月光下露出一个形销骨立的男人,他面色苍白,神情中带着惊惶,看到是苏燕以后,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苏燕想说的话被堵在嗓子眼,她眼眶热得厉害,只是眨了下眼,泪水便止不住地滚落。
  “周胥,我对不住你,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周胥从前一只手端放身前,一副极儒雅的做派,如今两只手都垂在长长的袖子下,再也不敢让人看见。
  即便他一个字不说,苏燕都能感受到他的绝望。
  可片刻后,他还是缓缓地点了头,几个字如同用尽了所有力气。
  “我跟你走。”
  ——
  苏燕无法勘合公验,出不了长安的城门。她将发髻上的金钗珠花取下一部分,交给了今夜出城的胡商。胡商与同伴时常来长安交易,以为她是与情郎私奔的小娘子,便爽快地将他们二人藏进了装着绸缎的货箱中。
  城门口的看护也见惯了胡商,没有多问便放了行,一直走出五里地,苏燕才敢从中钻出来。
  她看了眼头顶的月亮,又朝着长安的方向看过去,紧吊着的一颗心忽然就落了地。
  这是她曾经做梦都想来的地方,此后只会成为一个远去的噩梦。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苏燕从摇摇晃晃的箱子上苏醒。
  一般商队为了在不被截货,都会雇佣许多身强力壮的人来护送,赶路的百姓们便热衷于跟着商队,以免遇到山匪无力自保,商队的人也都不介意这些随行的人。苏燕昨夜就是在靠在他们的货箱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一边的周胥早早便醒了过来,正望着远处发呆。
  苏燕这才听到了些极小声的议论,很快就察觉到有人偷偷打量他们。
  “燕娘,你听见了吗?”周胥依旧望着远处,眼中一片漠然。“那些人在说,你一个富贵人家出身的娘子,为何要自讨苦吃,与我这断了双手的人私奔。”
 
 
第28章 
  苏燕答应这场婚事的时候,是真的以为周胥真心喜欢她,想要跟她好好过日子。即便她曾满心都是徐墨怀,也还是在周胥的关照下对他生出了情意。因此在得知他目的不纯后,也并非半点难过都没有。只是当时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她没有那么多心思为此伤怀。只是偶尔深夜想起这些,也会难免情绪低落。
  纵使她知道周胥不好,也无法不对他断手之事心生愧疚。
  若不是她自作多情给徐墨怀写信,执意去长安确认他是否平安,就不会让周胥和她遭遇这种灾祸。
  周胥说完话以后,苏燕低垂着头,指甲陷入掌心,似乎这疼痛能让她好受一点。
  “是我牵连你,若是往后你愿意,我便一直照料你。”
  周胥发出一声极轻的笑,然而比起笑又更像是一声叹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苏燕以为他依旧在怨恨她,便又小声地安慰了几句。
  周胥一言不发地听着,终于在她说到日后还很长的时候,他点了点头。
  经过一整夜,苏燕身上的湿衣物已经只剩下潮气了,早晨太阳才未出来,仍觉得有些冷。发髻上的金钗步摇都被她取下包好,一支便能卖出几十两,足够他们衣食无忧好几年了。
  商队的人知道苏燕交了钱财,也不吝于让他们坐在货箱边省个脚力。
  一直到晌午时分,苏燕已经离长安很远了。
  她心中的忐忑不安逐渐散去,留下的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无论这是怎样的一场梦,这个梦都要离她远去了。
  等两人有些饿了,苏燕去和胡商换了干饼和水,喂给周胥吃过后自己才吃。
  在她后方的胡商调侃了周胥两句,周胥面无表情,苏燕却气得要发火,就听有人喊了一声:“什么声音?”
  这一声无疑是引发了众人的恐慌,纷纷惊慌地朝着四周看去,而后苏燕也听到了。
  一声一声逐渐逼近,犹如快速的鼓点,随着声响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清晰,有人猛然惊醒一般大喊:“是山匪!是山匪!”
  这一喊犹如泼进来了热油锅中的水,使得人群轰得一下炸开了,携着亲友开始狂奔着要逃走。
  这支不过是普通的商队,虽有些人手,却也无法不害怕杀人不眨眼的山匪。那些山匪烧杀淫掠无恶不作,人肝当做下酒菜,令所有赶路人闻风丧胆。
  苏燕眼见着山匪逼近了,一颗心都被吊到了嗓子眼儿,见拉货的车马走得太慢,立刻跳下去对着周胥说:“不能等了,我们走。”
  苏燕从来没见过山匪,几次上路都运气好,只听人说过他们的残暴可怖,向来是当个故事听一听便过了,没想到偏生叫她撞上了一次。
  人腿哪里跑得过马腿,山匪来抢人抢货,直接在马上持刀砍杀,女子被掳走,男子直接捅死。四处是惨叫与哭喊,没一会儿便满地狼藉,不知是谁的肠肚流了一地。
  胡商为了保住货物还在与他们厮杀,有人为了活命就去争抢他们落下的马。苏燕瞧见了一只落单的马,立刻拉着周胥跑上前,慌忙道:“周胥,你快,快上去,我推着你先坐上去。”
  她不会骑马,周胥应当也不会,可现在他们都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费劲了力气将周胥往上推,好不容易让他坐上去一半,后方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周胥一把扯了下来,他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苏燕愤怒地望过去,那人眉目英朗却眼含戾气,威胁地冲她一笑,拿着柄染血的刀指着她的喉咙。
  苏燕把就要出口的辱骂咽了回去,眼睁睁地看着男人上马。
  山匪一边杀人一边搬货,有杀红了眼山匪的瞧见了苏燕二人,持着刀朝他们追过来。
  苏燕惊叫一声,拉着周胥狂奔,眼看着前方拉货的车上已经空了,立刻跳上去狠抽了马一下,将车上的货物通通踢下去。
  这方的响动引起了注意,很快就有更多人过来追赶,两个乘着马的山匪越逼越近,苏燕看到他们刀上还染着血光,几乎都要哭出来了,扶着周胥的肩膀说道:“我们不会有事,能跑出去的。”
  一匹马拉两个人,怎么都比一人一骑要慢,眼看着就要追上了,苏燕扭头正要安慰周胥一句,就见他目光发冷,直勾勾地盯着她,嘴巴一张一合说了句话。而后不等苏燕反应,她忽觉腰上一痛,下一刻便重重地摔落在地。
  这一摔疼得她喘不上气,她仰头望去的时候,周胥已经离得很远很远了。
  马蹄声近得让人绝望,像是要踩到她似的。
  苏燕的眼睛里进了飞扬的尘沙,一会儿就模糊了视线,彻底看不清周胥。
  ——
  长安城中,薛奉在酒楼外守了一整夜,直到次日天亮,仍不见房中人有什么响动。
  按照徐墨怀的习惯,只能等他醒了才能有人入内,否则必定惹他暴怒,任何人都无法例外。
  然而徐墨怀少眠,向来不等晨光熹微便醒了,如今天色大亮仍未出声,薛奉心中隐隐不安,实在忍不住,在门外喊了两声陛下。
  徐墨怀睡不安稳,一些轻微的异动便能让他惊醒,何况是这两声呼喊。
  然而良久后,薛奉依旧没有得到回应,和另一个侍卫对视一眼,脸色立刻就变了,神情紧绷地强行将门破开。直到走入内室,才发现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徐墨怀。
  薛奉看了眼大开的窗子,立刻下令搜寻苏燕的下落,而后秘密将徐墨怀送回宫中,同时传了常沛入宫。
  常沛身为中书舍人兼帝师,平日里都要紧随徐墨怀左右,只是昨日中秋,常沛也在家中度过。如今不过一天,再进宫徐墨怀就成了这副模样,他气得怒骂薛奉等人:“这么多人跟着陛下,还能让他遭了毒手,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薛奉他们自知有错,都低着头受训。
  酒楼中的饭菜也被送去一一验过,很快查明问题出在了酒水中。
  太医忙前忙后,总算找到了病因,发觉不是中毒后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去,向常沛说道:“陛下并非中毒,是被下了迷药,只是这迷药性烈,一时半会儿陛下是醒不过来了。”
  “现在想法子,立刻让陛下醒过来。”
  太医配了方子让人抓药,煎好了药给徐墨怀灌下去,直到晌午时分,才听见一声呻吟,而后就见徐墨怀扒着床沿,哇得一口吐出一大滩黑色药汁。
  他苍白着面色,眼下泛着青黑,眼中却爬满了红血丝,表情像是要杀人。
  徐墨怀虚弱地喘着气,仍感到头晕目眩,腹中也灼烧似的疼痛。他擦干净嘴角,闭了闭眼,心中有一团火熊熊烧着,已经要把他的理智烧成灰。
  “薛奉,你去把她抓回来。”他缓缓睁眼,语气仍虚弱沙哑,却半点不减其中怒火,他紧扣着床沿的手指,指节用力到发白,几乎要将床褥撕烂。“若她身边有个断手的男人,给朕当着她的面剁成肉酱。”
 
 
第29章 
  苏燕摔得浑身都疼,半晌爬不起来,最后是被山匪粗暴丢上马背的,对方只将她当做战利品,不会有半点怜惜,马背上一通颠簸,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好似都要碎了,脑子也疼得厉害,眼前一阵黑一阵白。
  这群山匪四处逃亡,为了躲避官兵的围剿,每隔一段时日便换个地方。匪过如梳,但凡他们经过,商队都会被洗劫一空,女子被掳走奸淫,男子被虐杀取乐,若碰到衣着华贵些的,便掳上山问清身份,向他们家中讨要赎金。
  苏燕被周胥狠心踢下马车,她对这个人的所有期望便化作了泡影。一个女子被山匪掳走,会遭遇什么,他不会想不到,但他还是那么做了,眼神中一丝歉疚也没有。
  大抵是男人狠心起来总是如此,她竟然真的以为周胥会有什么不同。
  山匪掳了一大堆人上山,男男女女挤在一起,神色惊惶又绝望。其中只有三个男人,却有十来个女子,其中还有两人是商队的胡姬。
  苏燕也与她们紧挨着,被缚住手脚无法行动,无助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而后不久,山匪又提着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过来,粗暴地将他往人堆里一丢,直接砸到了苏燕身上。
  苏燕被砸得痛呼一声,往一边侧过身去,而后就听男人说了一声:“是你啊。”
  苏燕皱着眉朝他看去,才发现他竟然就是那个将周胥从马上一把拉下去,抢了马自己跑掉的男人。
  他被揍得不轻,一张本还算英朗的脸此刻青紫一片,干涸的鼻血黏在人中,嘴角也破了皮,比他们还要狼狈许多。
  苏燕打量完,不禁冷笑一声。
  “笑什么?”他挨得很近,肩膀几乎都要靠在苏燕身上了。
  “自私自利。”苏燕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撇过脸不想看他。
  男人半点不觉得惭愧,即便满脸都是伤,还是能狂妄地说:“我与他毫不相识,他死不死与我何干。况且一个残废,死了便死了,我活着却大有用处,你一个小姑娘懂什么?”
  苏燕方才听到那些被抓来的男人说话,料想眼前这人也是被抓来讨要赎金的,必定出身不凡,也难怪觉得旁人的命比他低贱了。她在这种人心中,也会被归于命贱的一类人,因此也没有与他争议的欲望。
  然而她的反感似乎激起了他的兴趣,使得他不断缠问。
  他压低声音,说道:“我名唤李骋,是河北道节度使之子,当今太尉便是我的祖父。”
  李骋以为自己说出身份后,会将苏燕吓一大跳,谁知她的反应很平淡,仿佛没听见一般。“我与你说话,你听不见吗?”
  苏燕听不懂他说的是多大的官,不耐烦道:“你是什么人与我何干,要我给你磕头下跪不成?”
  李骋来了兴致,正要再问,忽然有几个山匪走近,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乡话,轻浮的目光一一扫过瑟缩的女子们,随后指了指其中几人,开始放荡地哈哈大笑。
  就像挑选菜品一般,挑完以后他们就去撕扯女子们的衣裳,拖着她们就走。苏燕听着耳边凄惨的哭喊,心脏好似被紧揪着往下坠。而后也有人将手伸向了她,粗糙的手往她衣襟里面探去,已经摸到了她滑腻的肌肤,苏燕同样也是要命地挣扎怒骂。李骋有意去帮她,被一脚给踹开了。然而不等那山匪扒下她的衣裳,就被同伴给阻止了。
  “你看她那身衣裳,说不准是哪个官家娘子,碰了就不值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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