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莞:“是啊,我就想看人脑袋滚下来,结果你将我挡着,我什么也没看成。我现在要气死了,气得反胃,什么也吃不下了,要饿死了。”
零零九听她胡扯,不由惴惴,生怕下一刻谢晦愿意将自己的头砍下来供姜莞取乐。
但谢晦并不是个没脑子的人,他只说:“对不起。”
姜莞气哼哼地不再理他,直到除夕也不愿意和他说上一句话。
他有什么要问的当面问她,两个人明明面对面,她也要将话说给圆圆听,再由圆圆十分尴尬地将话传给他听。他可以听两次解释,一次姜莞亲口说的,一次圆圆转达的。
十分幼稚地表达出她的不满。
谢晦终于明白她是真的很想看砍头。
他便道:“下次砍头我一定带你去看,不挡着你。”
姜莞冷笑:“还下次,你想得美。”
圆圆跟着传话:“女郎说还下次,你想得美。”
零零九除了无言只有无言。
谢晦定定看她,从她话中嗅出不寻常的意味,直接问道:“为什么?”
姜莞微微垂眼,将目光瞥开:“我本就是来此静养,如今我感受到自己好了不少,当然不会在这一直住下去咯。你们这儿破得要命,我都快要煎熬死了,我巴不得快点离开。”
她眼珠一转,噙着讥诮地看向谢晦:“你不会以为我要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吧?”
圆圆来不及传达这两句话,直接着急问道:“女郎,你要走了吗?”
对着圆圆,姜莞的神情柔和下来:“是呀,大约等开春暖和一些,我就要走了。”
圆圆一着急便有哭腔迸出:“女郎要向哪去?日后还会回来吗?”
姜莞思索,漫不经心地答:“谁知道呢?我只想着离开的事,还从没想过要不要回来。大约我日后身体哪一日又不好了,可能就回来养病了。”
零零九却明白她的意思。她身体不好本就是假话,日后哪里还会再有不好的一日需要回来静养?
说白了就是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圆圆眼眶浅,含着泪说不出话,只好用低头来掩饰,只不过肩膀一耸一耸,还是暴露了她在小声啜泣。
谢晦脸上难得出现空洞的神色,他双目没了焦距,虽然是落在姜莞身上,但显然又没在看她,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什么。
他知道她有要走的一日,却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姜莞笑嘻嘻地看着谢晦失态,终于开心了:“今日厨子做菜做得多,我恩赐你们随我一同用晚膳,勉强同意你们陪我一同过年。怎么样?欢喜吧?还不谢我隆恩?”
谢晦和圆圆尚沉浸在她宣布的上一条消息中,都没功夫配合她。
姜莞不大乐意:“行了啊,都差不多得了。我身子好你们难道不开心么?不许再哭,像是在给我哭丧一般,我不喜欢!”
圆圆顿时止住哭声,被她气得要命:“女郎!我不哭就是了,你莫要咒自己!”能将圆圆这样好脾气的人气成这样,足见姜莞的本事。
姜莞嬉皮笑脸:“我从不信这些,若是哭一哭就能将谁哭死,那我什么也不用干,日日在房间里哭人就是了。”
她说着说着目光不自觉地飘到谢晦身上,正好与回神的谢晦目光对上,让人毫不怀疑如果可以的话她要哭死的就是谢晦。
即便如此,姜莞也没有被抓包的心虚,反而挑衅地冲着谢晦挑挑眉,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谢晦看着她鲜活的神情便安定了,淡淡道:“我去叫谢明来。”
姜莞不乐意了:“你还真好意思!”倒也没有出尔反尔,吵着不带他了。
她转头看向憋着不哭的圆圆,想到八珍和沈羞语,不由软和口气:“好了好了,或许我先一步死了,便走不了了呢?”
圆圆听着更加伤心,痛哭出声。
姜莞在心中疯狂呐喊:“天呐,她怎么哭得越发厉害了!”
零零九:“你哪里是在安慰人,你分明是在往人家心窝子上插刀!”
姜莞理直气壮:“我只是预先给她做些铺垫,不然我真死了那日她怎么受得了!怎么没有人能懂我的慈悲?”
零零九瞠目结舌:“你又要……”
姜莞古灵精怪地“嘘”了一声。
圆圆还是很快收拾好情绪,去厨房帮着传菜。
一入夜,山里的温度便格外低。姜莞住的这间屋子遭护卫修补过,墙面并不漏风,糊窗的窗纸也换过,多猛的风吹也不会将窗户吹破。
房中烧着地龙,穿着寻常的冬装在其中都热。
因而姜莞只着春夏之际常着的轻薄小衫盘腿坐在榻上握着香囊轻嗅,嘴里没停下来嚼东西吃。
圆圆端菜来,正好撞见谢晦带着谢明过来,谢晦还顺手为她开了门。
她喜气洋洋道:“多谢谢晦哥。”
她将托盘中的菜从木罩子下取出摆好,看向姜莞,见她在闻香囊,不由有些担心地问:“女郎,您又病发了吗?”
“穿得薄有些受凉,方才有些喘不过气,不过已经好了。”她从榻上下来趿上鞋子,随手将香囊丢在榻上,向着圆桌来。
谢晦与谢明虽然都不是第一次来,却是第一次留在她这吃饭。谢晦还好,谢明年纪小则忍不住地东张西望。
谢晦见她过来,不由问:“你这是什么病,能治好吗?”
姜莞看他一眼,还是不大乐意和他说话,她抿了抿嘴道:“治不好,只能苟延残喘。”
谢晦下意识皱眉,自从他的手自作主张捂住姜莞的眼睛后他便会格外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这个皱眉的行为也是身体自作主张产生的反应。
明明他对姜莞治不好这句话没有任何心理波动,可他还是会不受控制的皱眉。这和他下意识学着做人时出现举动的原因并不同,他在姜莞面前并不需要掩饰自我,不需要听到客观上不好的消息来皱眉。
但他的眉毛自己皱起来了。
姜莞在桌前坐好,颇有些自得地当东道主道:“坐呀坐呀。”
谢明受宠若惊地坐下,没想到姜莞这样热情。果然日子是要过好了吗,连女郎都变得温柔起来。
谢晦在姜莞身边坐下,还在思考自己举动的缘由。
他自己越发不受自己控制,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圆圆很快将菜都布置好,惊得谢明惶恐起来,不知道姜莞怎么突然对他们这么好,忽然生出一种这是断头饭的错觉。
圆圆将所有菜分作四份,每人一份。
用饭时各人无言,只有轻微的餐具碰撞声。
姜莞一面吹着热汤一面问:“你们各自在家中用饭时也是这样不说话吗?”
圆圆差点咬掉舌头:“不是的。”她只是怕动静太大引得女郎不悦,女郎向来是很讲究的人。
“那你们干嘛不说话啊,我还想体验一下你们平日里是怎样吃饭的。”姜莞满脸好奇。
圆圆和谢明会意:“这就说话,这就说话。”
姜莞忽然用胳膊肘撞了下看似发呆的谢晦,待他看来时冲他一笑:“你也说话。”
谢晦不知道说什么,便应了一声:“好。”
第125章 新春快乐
今晚的一切都美得像在梦里。
姜莞在这个夜晚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温和与好奇,她对百姓间的生活看上去实在很感兴趣,侧耳倾听旁人说话时表现出十分的专注。
谢晦望着她在烛光下含笑的眼睛,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生动神情。或许是他读书还不够的缘故,他甚至想不到什么精绝的词藻来描绘她灵动的目光。
她会耐心地回答圆圆和谢明笨拙的问题,并在最后笑嘻嘻地补充一句,是骗你们的。
完全是她的风格。
譬如谢明刚问了她富贵人家的夫人为什么看上去不会老。
谢晦觉得这是很蠢的问题。虽然谢明是他的弟弟,但问出这个问题,还是很蠢。
不必干活、不用忧心明日、有人伺候又有物力财力支持,自然是老的比旁人慢。
然而姜莞却因为这个问题笑得更加开心,所以他止住自己解答的动作,专心看向她。
她努力敛去脸上笑意,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正经一点,未果,只好翘着唇角道:“因为她们都是喝人血的!”
圆圆和谢明大吃一惊,大叫出声:“什么!”
姜莞反倒因为他们信以为真的态度而逼着自己不笑出声:“真的,她们只喝男孩的鲜血。因为男孩的血阳气重,阴阳调和,人就能长生不老。”
圆圆看向谢明,眼中露出好奇之色。
谢明吓得瑟瑟发抖:“我的血不好喝!”
姜莞拿腔拿调:“没关系,药也不好喝,再难喝不是照样可以捏着鼻子一口喝下去?”
谢明险些从凳子上抖下去。
谢晦一把摁住他,刚要同他解释,就听到姜莞哈哈大笑:“这么离谱的话怎么会有人信啊?”她眼泪都笑出来了。
谢明呆住,抬头傻乎乎地看向一旁扶着狂笑的姜莞,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他羞窘又无奈,对姜莞无言。
姜莞笑嘻嘻:“笨死了,笨死了!”
圆圆跟着轻轻笑起来。
谢明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好蠢,不由得拍拍自己脑门跟着笑起来。
谢晦该合群地笑的,但是在姜莞面前他不必如此,便依旧无甚表情地坐在原处。烛火同样将他变得柔和,只不过因为他没有感情,他眼中依旧是冷淡与高不可攀的疏离。
姜莞在语笑嫣然中回头看他一眼,或许出于礼貌对着他笑笑。
谢晦便再度不受控制地扬起一个僵硬的笑容来。他很快意识到这个笑并将之收回,因而这个笑容不过是昙花一现,存在时间短得近乎于无。
三个人越说越尽兴,幼稚地要比着守夜。
圆圆和谢明到底年纪小,加上从没在这么暖和的房子里待过,二人很快昏昏欲睡,不久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脸上还挂着酣甜的笑。反倒是身体一直“不大好”的姜莞倒很能熬,一直精神奕奕。
姜莞用口型指挥着谢晦让二人一人睡床,另一人睡榻地安置好,而后对他指了指门。
谢晦会意,就见她钻到屏风后飞快地换了衣裳,又穿戴好斗篷,轻手轻脚地向门外去。
谢晦跟着她走,从未见过她这样的一面。但他知道她在今夜是开心的,所以才会有今夜纯稚的一面,像是天上的月亮一样皎洁。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她今夜的确是开心的,她很开心要在他心上捅上一刀。纯稚也是假的,都是她骗他的。
但此时今夜依旧美如幻梦,连老天也识趣地送来簌簌白雪,二人一推开门见到的是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清寒月光被雪覆盖的大地反射出大片大片的白茫茫,竟成了人间罕见的美景,明明是在夜里,地上却是亮的。
姜莞一脚踏入雪中,雪直接没过她枣红色羊皮小靴子的鞋面,雪地被她踩得嘎吱作响。她站在雪中转了一大圈,双臂张开像在拥抱天地。
“下雪了欸!”姜莞的眼睛亮晶晶的,不过今夜没有星星,做不出比较。
谢晦看到雪想到的除了诸多咏雪的诗词外,便是来年收成应该会好上许多。他识趣地没讲自己的想法宣之于口,以免打扰到她的兴致。
他只是默默走到她身边,为她将兜帽拉起来戴好,而后退到一旁看她提着裙子在雪里跳来跳去。
姜莞忽然背过身去,在雪地上忙碌起来,还不忘恐吓他:“我还没说好时不许过来偷看,听到没有!”
谢晦当真听她话便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仿佛那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姜莞几次三番回过头防备他见他真的很老实地一动不动,撇撇嘴:“你好无趣,不让你偷看你就真不偷看了。”
谢晦品起她这句话的意思,料想她应当是希望自己上前一看的。
然而他刚要动,她便仿佛身后有眼般立刻转过头来,一脸得意:“就知道你人不老实,竟然还想着偷看,被我抓住了吧!不许动,不然我日后不理你了!”
零零九终于见着什么叫怎么做都是错了。
谢晦这下真一动不动,只有眼睛在眨,雪很快落满他的发间肩头,衬得他像只雪人。
姜莞忙活完回头吓了一跳:“你怎么真的一下也不动啊,都要被雪埋起来了。”她说着不忘咳嗽两声以示柔弱。
零零九:“你说他要动你就不理他了,他哪里还会动。”
姜莞在心中一阵恶寒:“快别说这些!”
谢晦依旧没动。
姜莞明白了:“好了,你可以过来了!”
谢晦这才动动,将身上的雪抖落,慢慢向着姜莞过去。他站定,只见院子里的雪地上赫然是两个大字。
姜莞。
他明白这是什么,忽然觉得大家说的话或许没错。
日子是在一日日地变好。
谢晦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又想这是他收到过的最好的新年礼物。
姜莞得意洋洋:“怎么样?我的名字好听吧?”
谢晦“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别的。
姜莞不满足于他的冷淡,弯腰顾不上手冷,团起一捧雪掷在他脸上,咬牙切齿:“夸我!快点,夸我!”
零零九目瞪口呆。
偏偏谢晦被砸了一脸雪也不气不恼的,顺着她的意思夸:“好听的名字。”倒也说不出什么别的。
他夸人的伎俩拙劣,却什么都懂。钱大人的反常、陈家的尊敬有加以及锦衣美食都有了答案。
她姓姜。
天下哪有人敢姓姜?
姜莞倒对他这夸奖感到敷衍极了,不大乐意:“早知道不告诉你了,你好敷衍,一点都不真心实意。”
谢晦听出她不高兴,解释:“我真心实意。”
“还会犟嘴了,天呐!”姜莞震惊。
谢晦看出她是故意的,说不过她,于是聪明地不将重心放在这上面,伸手为她将肩上和帽子上的雪掸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