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一个晚上没得到休息的身体有些迟钝,舌头也不灵敏,天守稚什么也没能尝出来。
“天亮了。”天守稚看着天边亮起的一线白光,用平静且平常的语气重复了这个事实。
黑田的情况已经严重到撑不过今天了。按照夏油杰的估计,朝阳洒在花瓣时,便是他作为“人类”看向世界的最后一眼。
五条悟抱住他,天守稚就靠在他的怀里,因此五条悟只需要张开手就能将他抱进怀里:“我绝对不会让稚酱孤零零地死去,绝对!”
光是想想那个场景,五条悟就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绞碎似的痛苦。
只是日出而已!还有时间的!
“悟,”天守稚抬头看他,“你知道吗?被污染的灵魂,是去不了彼岸的。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
五条悟的心中一凛,眼神立刻就变了:“稚酱?”
天守稚轻轻握住五条悟的手:“不过可以去黄泉。”
“因为黄泉里有伊邪那美大人。”伊邪那美,堕落的污秽女神。
五条悟不知道天守稚为什么突然要提起这个话题,但野兽般的直觉让他由衷地觉得不可以继续这个话题。
“吱呀——”老旧的木门打开时,发出了不小的动静,同时也打断了越来越危险的话题。
“池田婆婆?”天守稚探头看去,见到来人,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到她提着的大包小包时,连忙上前接过,“池田婆婆,这么早就起了吗?”池田婆婆就是告诉他有很好吃的拉面店的慈祥老奶奶。
“人老了,每天到时间自己就醒了。”满脸皱纹一头白发的池田婆婆年纪很大了,大概有九十岁?或者更多。
“池田婆婆,你这是要去?”五条悟看着她的那些东西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池田婆婆摸着包,眼里闪过一丝怀念:“我在很小的时候,在森林里迷路了。是好心的神明送我回来的。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对吧?但是是真的哦~”
年迈的老人步子很小,动作也很慢,说话也很带着一点含糊,但因为慈祥和平的气质,很能让人静下心来去听她讲述一个听起来有些奇幻的故事。
这是一个有些老套的简单故事。无非就是调皮的小孩在森林里迷路,被妖怪盯上后慌不择路地到处乱跑,然后闯进了一位神明的领地。
“那是一位,非常温柔且仁爱的神明。”上了年纪后,眼睛不可避免地会逐渐变得浑浊,但在提到这位神明大人时,池田婆婆的眼睛却那样清澈,“祂替我赶走了妖怪,为我包扎伤口,还送我回家。”
“……我已经很老啦,年轻的时候还能时常去给神明大人送上祭品。现在已经不行了……”她看向森林得眼里闪着温柔和怜惜,“神明大人,祂等到想要见的人了吗?”
天守稚灵光一闪,有些急切地问:“池田婆婆,你遇见的神明大人,是栗色头发绿眼睛的男性神明吗?”
池田婆婆愣了一下,然后才慢吞吞地点头:“好像……是的。”
“老实说,我最后一次见到神明大人,已经是七十六年前的事情了。”七十六年,已经是一个十分漫长的数字了。
过往的记忆,在漫长的时间中很多东西已经变得模糊朦胧,但大约是“和神明相遇”这件事情太过离奇,即便是这么多年过去,池田的记忆也那样清晰。
“池田婆婆,你能更详细地跟我说说祂吗?什么都可以!”是他忘记了!是他忘了!月岛作为普通人,用普通亡灵的方法去找他没有错!但是——死后的月岛,不一定就是普通的亡灵!
神明,是从人类的愿望中诞生的。夜斗就是从父亲大人的愿望中诞生的祸津神。但除了这个方法,还有一种方法可以“造神”。
死后被人用以香火供奉信仰,也是有一定的可能会成为神明!
天守稚记得资料上说,月岛是为了担下所有的责任自愿站出来背锅的。
虽然只是一笔带过,但在月岛破腹自尽的这行字后,写着“将军为安抚月岛家让人搭建了神社以供奉”。
不考虑概率问题,理论上月岛是可以成神的!
“拜托了池田婆婆!”
池田婆婆虽然不知道天守稚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但还是顺着他的要求回忆了起来。
美丽又温柔的神明大人身上总是围绕着一股哀伤,他总是坐在最高的樱花树上,出神地看着远方。
池田从五岁一直看到了十五岁。
“神明大人,这里可真美呀!”
“神明大人,您说您在等一个人,那个人他什么时候才会来呀?”
“神明大人,您等得那个人,他也是神明吗?”
七十六年前,她还是花一样的少女,那个时候,神明大人已经不常出现了,她去十次也不一定能见到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美丽,池田总觉得神明大人的身上有着透明质感的朦胧。
十五岁的少女,春心萌动地有了爱慕的对象,因为感同身受,所以她渐渐地明白了,神明大人再等得那个人是神明大人的爱人。
“神明大人,他今天会来吗?”
然而从某一天起,池田就再也没见过神明大人。
连名字也没告诉过她的神明大人只是八百万神明中最不起眼的小神明,随时有可能因为没有人记得他而消失。
早在遇见池田的一百多年前,他就已经没了信徒。
池田,几乎就是两百年来唯一的信徒了。
“神明大人不会消失的。”一路慢腾腾地走来,太阳已经完全露了出来,池田婆婆将带来的祭品放在森林里用石头堆起来的小神社上,虔诚地开始祈祷。
“希望神明大人今天能见到他心爱的人。”
天守稚向她承诺:“一定会的!”
几百年都坚持下来了,那么再坚持一下也绝对没问题的!
天守稚拉着五条悟向着森林的深处跑去。
这一次,改变了搜索的气息,几乎是瞬间就发现了月岛的踪迹。
五条悟将情报以最简短的方式发给夏油杰三人,五人立刻在这片深山里开始了搜索。
然而可惜的是,几十年前留下的力量残秽太过微弱,哪怕是拥有六眼的五条悟,也不能立刻就把月岛找出来。
“悟,我听到了水声。”天守稚和五条悟说了一声,便往着流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稚酱,等等!”五条悟倒不是不相信天守稚的直觉,但这种天气光着脚踩在山里的溪流里——会冷的!稚酱那么怕冷,绝对会冷哭的!
“稚酱,你觉得月岛在这里吗?”
“悟,你知道神明可以通过什么方式让自己不消失吗?”神明和人类不一样,人的身体死了,还有灵魂。但是神明消失了,就是真的消失了。
“神明存在需要有人‘记住’,‘记住’其实也是一种力量。弱小的神明无法自己产生力量,于是需要依靠人类的情感存在。”
“但是呢,如果神明被污染的话,就有了另外的力量可以继续存在下去。”咒术师死后灵魂暴走成为咒灵,而神明被污染则是称为“妖堕”。
月岛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信徒,但他却没有消失。为什么呢?因为他选择了另一种可以继续存在的方式。
即便要忍受无数的痛苦。
想见他,想见黑田,在见到黑田之前,我要“活下去”,我要努力“活”到能见到黑田的那一刻,即便要在痛苦中沉.沦。
“月岛为了等到黑田,连妖堕都能忍受的话,那么——”突然消失的理由,就只有被祓除或是被封印。
月岛的残秽还存在,这就意味着祂还没被祓除,而是被封印了。
天守稚的推测,可能性很高,但五条悟不可能让他下河。
“不要小看我的六眼啊!”五条悟挽起裤脚,脱了外套丢给天守稚,“不是答应你了吗?我会把月岛带到你的面前的!”
五条悟丢外套的动作潇洒又帅气,往溪流走去的背影可靠又安稳,但在天守稚抿着唇抬眼看他的动作下,就什么也不是了。
“我不要被丢下。”天守稚固执地抓着他的衣服下摆,“我也要帮忙。”
五条悟想敲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你知道这水有多凉吗?!”
天守稚只是说:“我要一起。”
“我要和悟一起!”
五条悟抿着唇,苍蓝的眼睛里燃着火焰。
“笨蛋稚酱!”他愤愤地蹲下身给天守稚挽裤脚,“发烧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可怜你的!”
天守稚的唇角荡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因为五条悟蹲着身体的关系,这次轮到他弯腰了。
“悟最好了!”
毛绒绒的脑袋抱在怀里,天守稚拿脸蹭蹭又蹭蹭,比棉花糖还要柔软还要香还要软,难怪五条悟总是喜欢这样抱他。
“哼……”五条悟哼哼唧唧,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什么,耳根红得发烫,“我可是最强!”当同桌,也是世界第一、不!宇宙第一!
妖之类的,不是咒术师擅长的业务,这种事情换做除妖师来做会更好。不过时间已经很紧,除非有瞬移,要不然就只是浪费时间。
“我记得之前参加的场一族的宴会时……”五条家是咒术界的顶梁之一,的场家是除妖界的顶梁之一,虽然是不同的领域,但都是“顶梁”有所交集也很正常。
五条悟的学习能力很强,以前是没放在心上,这会儿需要派上用场了,翻一翻记忆,现学现用!
咒力和妖力略有不同,但都是一根树枝上的分叉,五条悟试了两次就成功将咒力转换成了妖力。
“哗——哗——哗——”
从山上往下流的溪水有落差,湍急是很正常的事情,天守稚走得很小心,溪底的石头日夜被冲刷着已经没了棱角,走起来不扎脚但很滑。
五条悟用学术且正统的方法找,天守稚就只能靠直觉了。
不过到目前为止,他的直觉都相当有效。
山泉水比一般的水要更冰一些,天守稚越是往上走,越是能感觉到冰冷的感觉穿过小腿上的肉往骨头上刺。
“湿了……”天守稚悄悄地往后看了一下,爱操心的五条悟一边抱怨着织田是太过小题大做,一边又用比织田更夸张的标准来操心天守稚。
虽然很小心了,但从上往下的溪水往下冲时,不可避免地溅到他的身上,不仅是卷起来的裤子,上衣外套上也有了不少深色的痕迹。
天守稚心虚得不行,偷偷往后瞄,但意料之外地没看到五条悟的身影。
“悟?”陌生的环境让天守稚有一瞬间的呆愣,他一直逆流而上,因为心虚不敢去看五条悟,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很远的地方。
“悟?”天守稚向下看去,他虽然是逆流而上地走,但溪水并非一条笔直的直线,顺着河道弯弯绕绕,早已经偏离了原本的位置。
“哗——哗——哗——”
这一段的落差有一点大,透明的溪水从上冲下,在他脚边拍起了白.花.花的泡沫。
寂静无人的溪中,除了水流的声音再无其他。
恐惧爬上了心头,慌乱见到了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一块很大的时候,天守稚想也不想地站了上去,试图用“站得高看得远”来找到五条悟的身影。
但他忘记了在这种湿润的环境,是青苔生长的绝佳地方。
脚下一滑,张开双手试图保持平衡的天守稚晃了两下,然后摔了下去:“等、等一下——咕、咕噜——”
水灌入口鼻窒息让天守稚难受得一下就涌出了泪水,不过在全是水的环境里,也看不出他哭了。
“咳、咕噜……”呛水的咳嗽发到一半,便有更多的水进来。
天守稚胡乱挥舞着四肢,死亡的恐惧之下,他的大脑空白一片,只能靠着身体的本能下意识的挣扎着。
“咕噜噜……”要死了吗?
天守稚以为,死亡来临时,他应该是高兴的。去黄泉和伊邪那美完成约定,他以后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但是、但是……
“笨蛋!”怒气max的咆哮在耳边炸开,天守稚睁眼眼睛,朦胧间,一抹白色映入了眼帘。
窒息的压迫感消失了,天守稚咳得撕心裂肺。
“稚酱你真有本事啊!就那么一会儿!你就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五条悟怒气冲冲地吼他,生气的同时还不忘给他顺气。
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冷的,天守稚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笨蛋白痴蠢货呆瓜傻——”
“悟,你的衣服湿了,”呛水过后又疯狂咳嗽的声音有些嘶哑,天守稚伸手捧住他的脸,五条悟狼狈得像只可怜兮兮的落水狗,发尾不断挂着水,霜白的睫毛上也挂着水珠,眼尾发红,看起来就像是哭过一样,“头发也湿了。”
五条悟想要喷火,这个时候是说衣服和头发的事情吗?!但他浑身湿哒哒地挂着水,想要发火,火一出就灭了。
“……”他只能用僵硬的身体和凶狠的表情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愤怒。
五条悟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可怕极了,然而天守稚看到的只有一只用炸毛来掩饰自己委屈的可怜小猫。
天守稚被五条悟紧紧扣在怀里,结实有力的手环着他的腰,让他不至于在一次摔在河底尖锐的小石头上,更不会让他再呛一次水。
天守稚问他:“为什么不开无下限,这样就不会弄湿衣服了。”五条悟像猫,不仅是各种小动作像,一些习性也很像。
臭屁的五条猫猫不喜欢在洗澡之外的方式把自己弄得湿哒哒,每次下雨都要开无下限,把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