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时间:2021-11-13 00:31:59

  委任官职,就好比分蛋糕一样。
  穆明珠这样的分法,结束之后想刺杀她的大世家怕是又多了几族。
  穆明珠也很清楚这会招来世家的不满。她并不惧怕世家的不满,但是她也不希望激起世家的恐惧——至少不是现在。
  因为不管是一个人、一个家族还是一个势力,当他们感觉生存受到威胁的时候,是会不惜一切、拼死一搏的。
  大部分的官职委任落定之后,穆明珠竟然召见了雍州第一大世家柳家的嫡孙。
  她杀了柳家的老爷子,现在又要给人家的孙子官做。
  柳家嫡孙柳松,字原真,刚及弱冠之年。他出生于雍州第一大世家,姑母乃是英王世子妃,祖父曾为中枢二品大员,若不往建业去,便是本地第一贵公子。他模样肖似祖父,性情与他父亲柳鲁迥异,闻召至于襄阳行宫,拜见传说中的四公主殿下,进退有度、谦卑有礼。
  穆明珠望着面前的青年,温和一笑,道:“坐。”
  柳原真依言坐下。
  穆明珠笑道:“春寒料峭,要你从南阳郡一路赶来,辛苦了。路上所见如何?你此来……家中怎么说?”
  柳原真垂着眼睛,恭敬谦和,道:“殿下召见,乃是柳家阖族荣耀。路上见河面犹有碎冰,堤上柳树已转青,待再过旬月,便是暖春。”他顿了顿,对于最后一个问题,到底泄露了一丝与年龄相符的紧张,“家父出外游猎,尚不知此事;家母临行叮咛,要在下诚心、忠心,依照律令做事,不能乱来。”
  穆明珠莞尔,道:“令堂倒是明理,不知出身哪一族?”
  柳原真垂眸道:“家母出身陈郡谢氏。”
  “啊,”穆明珠低声轻呼,倒是想起来了,道:“谢太傅有位小姑母,跟令堂是何关系?”
  柳原真道:“家母只是旁支,与谢太傅已出了三服。家母的高祖父与谢太傅的高祖父乃是兄弟。”
  穆明珠若有所思点头,以亲缘来论,的确不算多么亲近;但是在世家来说,有同一个姓氏,总是多一分利益相关,要联合也比旁人来得便宜。
  柳原真这番对答过后,原本强装的镇定渐渐褪去,白皙的脸渐渐转红。
  眼前这位公主殿下,毕竟是亲自下令斩杀了他祖父之人。家中接到消息之后,连侍奉他多年的老仆都背着人哭了一场。所有人都有深切而吐不出口的担忧,怕他这一去,会不会跟老爷子一样的结局。家中父亲进山游猎,往往几日找不到人。唯有母亲还撑得住,虽不知心中怎样煎熬,到底面上还压得住,细细嘱咐他到了公主殿下跟前怎么行事,一举一动都讲到了,可是到了最后,也是说若见势不妙、还是要随机应变、先保住性命再说。家中祖母则抱着他,边哭边埋怨,怪他为什么要回来——早在柳老爷子出事儿的时候,她便把嫡孙送往了江州娘家。
  是柳原真自己半路折返,想着自己堂堂男儿,岂能置阖族老弱亲眷于不顾,只顾自己苟且。
  若那公主殿下还要追究,发令下来却寻不到他,迁怒于家人又当如何?
  如今公主殿下果然传召了他,他虽然心中打鼓,却另有一种豪情,当初折返果然是对的。
  不管是什么风雨,他总不能要母亲、要祖母挡在他面前。
  穆明珠见他一时慌乱,一时又重归镇定,看得有趣,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本殿请柳郎君前来,是敬慕府上家声,现雍州有一处职位空缺,想问柳郎君愿不愿出任。”她盯着愣住的柳原真,低声道:“雍州刺史别驾之职,如何?”
  穆明珠此来,自己便是雍州刺史。
  而刺史别驾,就是穆明珠在雍州的副手。
  可以说一州文职,除了最大的刺史,便是底下几个刺史别驾。
  如今对于柳原真这样一个还未致仕的二十岁青年,穆明珠给出了雍州刺史别驾的职位邀请,哪怕是以柳家的声势来说,也是有些破格了。
  柳原真彻底愣住了,不清楚眼前这位初次见面的公主殿下是诚意邀请、还是在同他开玩笑。
  穆明珠自然有她的用意,她现在并不想激起本地大世家的反叛,通过柳猛的嫡孙,释放一点暧昧的信号,也是安抚之道。
  她看着愣住的柳原真,淡笑道:“这不是一桩小事,本殿给你三日时间思考,要不要接了这职位。”三日的时间,也足够消息传播出去。如果柳原真接了,那他就做;如果他不接,消息已经传播出去,她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大半,至于谁做这别驾,并不是很紧要。
  有那么一瞬间,柳原真为少年人的热血所鼓动,很想一口答应下来,可多年来的家学教育与克己修养,最终让他强压着应道:“是。”
  穆明珠看得有趣,微微一笑,大约这就是地方上世家跟建业城世家的不同,也因为柳原真年纪的关系、又不曾出仕,虽然比之同龄人成熟稳重很多,但仍是能透过他面上的神色看出他的所思所想,不像是谢钧那等老油条,一张假面戴久了、任谁都看不透。她转而想到了邓玦,邓玦只比眼前的青年大三岁,然而在处事上又成熟圆滑太多,竟能藏住那样大的秘密——这么一想,跟出身什么世家倒是关系不。那邓玦也算是少失父母,自己挣扎着出头,跟柳原真这样出行前还有慈母叮咛的情况自然不同。
  穆明珠察觉自己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便随口问道:“来襄阳前,柳郎君在家中做什么?”
  柳原真微微一愣,诚实道:“英王殿下寿辰将至,在下正为此事采买贺礼。”
  柳原真的姑母做了英王世子妃,柳家与英王府中联了姻,这英王的寿辰,柳原真作为小儿辈,自然要去恭贺的。
  “哦……”穆明珠抬起头来,望着虚空淡漠道:“哥哥的寿辰到了呐。该给他备什么贺礼呢?”
  英王府中,英王周鼎现下是全然没有心情过寿辰的。
  书房门窗紧闭,王府长史乔达已经入内半个多时辰。
  英王周鼎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捏着发痛的手指关节,瞪着垂首在自己面前的长史,心烦意乱道:“你确定你那个族弟家中都处理干净了?”
  王府长史躬身低声道:“王爷放心,他自己吊死了,家中少了个一干二净,除了门上留下的一封遗书,什么都没留下。遗书里写的,他乃是出于义愤,为了给柳老爷子报仇。”他顿了顿,很清楚自家王爷担心的是什么,又道:“昨日襄阳来人,已经传召了柳家小公子柳原真去行宫。必然是四公主看了遗书之后,信了。这才命人带走柳原真。”
  英王周鼎听说穆明珠派人带走了柳原真,先是松了口气——既然她怀疑了别人,也就意味着不太可能追查到他这里来。可是回过神来之后,英王周鼎又发起脾气来,低声吼道:“混账东西,会不会做事?你写柳家的事情作甚?如今把那柳家的小儿也送了进去!”他还有一点良心,觉得很是对不住已经死了的亲家柳老爷子。
  王府长史在英王发脾气的时候,一声不敢吭,也不敢辩解——毕竟筹谋这一切的时候,那柳原真还在去江州的路上呢,谁知道这憨货会自己跑回来?给四公主捉走也是活该!
  待到英王污言秽语的怒斥告一段落,王府长史这才轻言慢语道:“事已至此,那柳原真多半是救不出来了。只是从前那四公主害柳老爷子,还能拿着陛下赐的尚方斩马剑、拿着律令来说事儿,可四郡的世家都憋着一口气呐。如今她又动了柳家的嫡孙,大家岂能不心惊?从前憋着的那口气必然要喷出来的。”
  英王周鼎仍是不悦,但已经不再斥责,转着眼珠,思考长史的话。
  王府长史又低声道:“年前四公主的人在四郡行土断之法,大家被她之前杀柳老爷子的举动吓住了,一时不敢动作,可是据下官了解,底下不说是大世家,就是寻常殷实人家,对新政不满、对四公主不满的也大有人在,只是没人挑头,谁都不敢跳出来。如今只要四公主一动柳原真,大世家中有人站出来,底下立时便是一呼百应。当年却籍之乱,眼看便会在雍州换着法子上演。届时四公主差事办砸了,还要建业给她收拾屁股,必然是要夹着尾巴灰溜溜回去的。王爷这口恶气出了,柳老爷子也算沉冤得雪……”他言辞伶俐、工于心计,若非如此,也难以在英王周鼎这等暴躁性情又独断专行的人底下做事多年。
  英王周鼎顺着他的思路一想,倒是觉得这阵子耿耿于怀的一口气,慢慢平顺下去,冷笑道:“过几日本王寿辰,把郡中那几大世家都请来。本王正想与他们说道说道。”
  王府长史会意,王爷这是听进了他的话去,要从大世家中找挑头的人了。
  “且慢。”英王周鼎却也不蠢,忽然道:“若是那四公主没有把柳原真怎么样呢?”
  王府长史轻言慢语道:“人在襄阳地界出了事儿,不是四公主动的手,还能是谁呢?”
  英王周鼎明白过来,一时惊骇,却到底没有出言阻止,最终只道:“留他一条性命。”
 
 
第156章 
  柳家乃雍州第一大世家,于襄阳城内也有府邸。
  柳原真见过穆明珠之后,思考要不要接下雍州刺史别驾之职的三日内,便暂住于自家这处位于城北繁华处的府邸之中。
  他离开公主行宫,于傍晚时分来到府门前,下马时却见门外石狮子旁候着一队人。为首那人黑面黑须,有些面熟,腰身扎紧、裤腿绑紧,一副练家子模样,快步上前来,躬身低声道:“小的乃是英王世子身边的护卫。得知郎君来襄阳,王府中世子妃担忧,命小的带一队人前来,保护郎君安全,供郎君驱使。”
  柳原真本就觉得他有几分面熟,又听他这么说,便觉好似的确在英王府中见过他,听说是姑母派了这队人来,忙扶那为首的护卫起身,口中道:“不敢劳动世子身边的护卫大人,敢问大人怎么称呼?”
  那人通了姓名,原来是英王府中的老人了,姓张单名一个忠字,自英王来南阳,便一直在府中做事。
  柳原真不疑有他,忙请这一行人入内,对那张忠笑道:“连累姑母牵挂,我这里其实无事,殿下召我乃是有意要我出仕为官。”他略有些自责,又道:“姑母还在孕中,正是紧要之时,莫要为了我的事情伤了身体。我这便修书一封,命人快马送到姑母手中,也好叫她安心。”便命下人取来笔墨,要报平安。
  张忠在旁道:“小的手下的人腿脚利落、骑马又快,便交给他们去送信便是。”
  柳原真还有些客气,笑道:“大人们一路赶来辛苦,哪里好再劳动他们跑一趟?左右我也是要写信给家中祖母、母亲保平安的,两处信都是送回南阳郡,只让家仆去便是了。”
  张忠却坚持道:“柳郎君有所不知,近来因王爷寿诞将至,人来人往,门上管得愈发严了。贵府家仆未必好进王府的门,再者小的手下这些人快些,叫世子妃早一日见了信,也就早一日放心。”
  柳原真虽然想着,就算再怎么严查,他府中的家仆何至于进不了王府的大门?但既然张忠坚持,给这些训练有素的护卫送信,能快一些送到也是好的。他想到此处,便笑道:“如此,便劳烦张大人手底下的兄弟了。”
  于是柳原真命府中家仆准备,是夜请张忠等一行人在府中上等的客房中宿下。张忠却也没有闲着,因身负保护主任安全的重大责任,第一夜便与柳府中的护院交流,了解府中布置与巡防。柳府这处的上下人等,都觉英王府来的护卫尽心。
  而另一边见过柳原真之后,穆明珠总算是结束了一日繁忙的见人日程,独自快速用过晚膳后,便回书房处理了来往书信,直到深夜才回到内室歇息。
  齐云已经在房中等候了。
  与他一同等候的,还有这几日来不间断的玫瑰牛乳。
  不知齐云从哪里打听来的办法,说是玫瑰与牛乳同煮,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穆明珠以前对这些花茶之类的东西不感兴趣,但因是齐云的一片心意,况且玫瑰的甜香掺杂在牛乳的醇香中,的确令人忘忧,便也就每夜睡前饮一盏。不知究竟是这玫瑰牛乳起了作用,还是少年每夜的抚触轻拍更关键,总之穆明珠最近睡得都很好。那日因遭逢刺杀受惊,耳后冒出来的红疙瘩也渐渐消下去了,现下只余绿豆粒大的一点,藏在她耳根处,触碰时也不那么疼了。果真如薛昭所说,心神安稳,过几日便自己消下去了。
  “怎么样了?”穆明珠坐下来第一句便如此问道。
  她伸手取了盛着玫瑰牛乳的青瓷碗,送到口边缓缓饮了一口,立时牛乳的温热与玫瑰的甜香顺着她的口腔,一路往腹中滑下去,舒服极了。
  齐云清楚她问的是什么,便先把正经事仔细道来。
  原来那日邓玦的亲兵去渔船上取了一支半旧的鱼竿下来,齐云便让手下人仔细盯着,怀疑会有人来交接。可是谁都没想到,过了半日,那渔船竟然断了系带,自行往下游飘走了。齐云的人乔装做渔夫,潜到水中,隐蔽游到那原本拴着渔船的位置,却见原本系着渔船的绳索,是给人为斩断了大半,只剩最后一丝相连。如此在江水的冲击下,过不了多少时间就会断了系绳。
  那邓玦的亲兵出现,拿鱼竿是假的,故意放走渔船才是真的。
  这必然是传递信息了。
  而这传递信息的法子的确太妙了。
  若是寻常手段,在渔船上以文书或信物传递,总会留下痕迹。一旦邓玦这边送东西的人给盯上了,那么不久之后登船取东西的人便立时会曝光。
  而割断系绳,让渔船飘走,那么接收信号的人可能是沿着河堤走过的每一个人,可能是下游两岸的每一个人……
  若要追查,从何查起?
  齐云沉声道:“似这等放走一整艘船的办法,作为传递消息之用,必然是很要紧的状况。”
  总不能一点鸡毛蒜皮的小消息,也放一艘船去传信。
  对于邓玦这边来说,一定是发生了值得他放出这个大信号,给提前约定好的盟友或背后之人报信的事情。
  而最近最大的事情,莫过于穆明珠**,而邓玦挺身相救、如今还在行宫中养伤。
  穆明珠原本对于从渔船上追索出邓玦幕后之人,便没抱什么希望,听了这消息自然也就不如何失望,托着瓷碗,只是小口啜饮着温热香甜的饮品,虽然脑海中在思考着齐云的话,脸上却因为舒服有一种发懵的表情。
  齐云望着她发懵的小表情,无声一笑,忍住喜爱之情,回过神来,又继续道:“再有一则不寻常之处,乃是常年往邓都督府中收杂物废纸的货商,从来没有见过邓都督本人用过的纸张。臣乔装做买家,往那货商家中探过,那人家中还积着邓都督府中半年前所出的杂物废纸,废纸中没有一张是邓都督用过的。”他解释道:“常有货商往高官大户人家去收杂物废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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