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孟潮青?”
“真——”
两人小声说话,乔孜猛然顿住,那一双杏眸睁圆,像被人踩到尾巴,慢慢回头,只见脚踝被人抓住。
随着手指垂落,留下几道血痕。
他深陷昏迷,被模糊的光影笼罩着,深绿艳红中是一片将融的雪。
乔孜俯身近看,孟潮青失了大半血色,眉眼淡淡,唇瓣微微张开,有极低的声音从喉咙里出来。
“九夷?”
乔孜怕听错了,愈发贴近,可来来回回也只是这两个字一个名。惊讶于两人感情的发展,她盯着昏迷中的孟潮青,眸光定住,想起山洞里坠落的时候,伸手摁住他的唇。
干裂的唇破了口子,温热的血沾到手上,她对着孟潮青的耳朵,一字一句道:
“没有九夷,只有化险为夷的乔竹。”
直起身看着他,孟潮青没了声音,胸膛平稳,眉尖微微蹙起,像是陷入某种难以自拔的困境里。
“不许皱眉。”
乔孜见状顺手替他抚平眉宇,这才长舒一口气。
——
入了夜,玫瑰园圃中天色随之变幻,一堆篝火燃起,天井附近的干枯藤蔓俱被熊小鱼切断用以添火。
一门之隔,红烛长明,花落如雨。
乔孜往孟潮青身上丢了几个基础术法,一旁熊小鱼像是头回见人施法口诀是这样的,哭笑不得,坐在台阶上拍了拍,仰头道:“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医修。”
“不觉得很奇怪吗?”
“奇怪是奇怪,可都是救死扶伤,殊途同归。”
两人坐在火堆前,倏而风声止,身后细微的响动被熊小鱼察觉,被他拉着袖子提醒,乔孜精神一震。
昏迷中的孟潮青被乔孜灌锅一大碗血气大补汤,几个治疗术后如今悠悠转醒。
是时候开始表演了。
……
昏暗的屋檐下枯藤残枝被扫得一干二净,虚弱的青年看着周边景貌,显然已经脱离了藤蔓的陷阱。
衣衫随着动作滑落大半,绷带缠在身上,行动间撕裂的痛楚加快了理智的回归。
凤眸轻扫,暖熏熏的光半爿落在身上,他微微蹙着眉,唇上湿润,未曾开口,身旁便有女子关怀道:“你怎么样啦?身子好不好?我们在花地里把你捡回来,你不要害怕。”
孟潮青:“……”
他静静侧过身,入目是两张熟悉的面孔。
玄衣少年倚着廊柱,手里把刀,黑润的兽眸瞪着他,大声指责道:“都是他干的好事,我们为什么要救他!杜宜修的走狗,该杀该剐。”
乔孜摆摆手,安抚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杜宜修作恶多端,这只傀儡只是受他摆布,无奈之下才会害人。”
“他现在是个残疾小傀儡,欺负他就太没用了。”
角色本色出演,乔孜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对上孟潮青的眼。
他偏着头眸色渐深,似是在怀疑,半晌扶着额角嗤笑道:“又再跟我装什么?”
声音低哑干涩。
“救死扶伤是家训,刻在骨子里的。”乔孜把水捧给他,道,“你就放心罢,虽说那只青衣傀儡丢下了你,可我不会。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没人添火,光线慢慢减弱,摇曳的光影里,孟潮青看到一副重叠的画面。
同样的眼睛,相似的话语,鸦翎般的发蓬松绾在头上,面前的人仿佛真的一成不变。
“不要装了,我是孟潮青,你认出来了。”盯着乔孜,他没有接碗,而是扣住她的手腕,缓缓道,“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半点长进也没有。”
“你真的是孟潮青?”
熊小鱼摇摇头插嘴道:“这只傀儡入戏太深了,方才还骗的咱们团团转,现下肯定是故技重施,别信他!”
孟潮青此刻受了重伤,无法牵制使唤他,听罢笑了声,不知脑子里想过什么。
“你们都以为我是傀儡?”
他半隐在屋檐阴影里的面容似笑非笑,肌肤苍白,衬的染血的唇更显红。
抬眼看着面前之人,他半阖眼忽而顺从地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末了笑道:“既然如此,不无不可。”
我屮屮屮屮!
孟潮青随后礼貌道:“有劳大夫。”
乔孜快拿不稳碗,笑僵了脸,差点要一把扣到他脸上。
“这不用这么客气。你饿不饿?”
孟潮青:“傀儡不饿。”
乔孜抓着头,害怕把自己演到坑里,当下把药筐翻了翻,土狗蛮蛮还在昏迷中,压住了系统下发的奖励。
“你在找什么?”孟潮青道,“要我帮忙么?”
“你现在身子不好,多处残疾,不必了。等会就有的吃,你虽不饿,但可以尝尝鲜。”
乔孜笑的无力,终于摸到治疗奖励【螺蛳粉】,她朝熊小鱼使了个眼神。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不许跑。”
两个人将他捆在柱子上,孟潮青竟意外顺从,笑容平和,弄得人心惊胆战。
乔孜咳了两声解释道:“因为你已经跑过一次,我们追你不容易,往后还要你带我们出去,为了防止意外,实在对不住。”
他笑而不语,视线交错,乔孜心里冒出一个表情包——【小丑竟是我自己jpg.】
失算了,都是小鱼的馊主意!
她拎着螺蛳粉心里塌方严重,迈着沉重的步子推开厨房的门。
第46章
厨房后有一口井, 乔孜打了水慢慢拖回屋里。
一盏小西瓜灯挂在墙上,灶膛里火烧的噼里啪啦响。两个人按照包装袋步骤,一点一点加料。
半柱香后。
熊小鱼盯着碗里的东西总算尝了一口, 乔孜坐在小板凳上搓着手, 莫名有些期待。
“怎么样?”
灶膛后的光扑在脸上, 他掀起眼帘,嘴里还在嚼笋, 最后舔着唇,兽瞳睁圆了,道:“虽然跟屎一样气味,不过……”
啪啪啪——
急促的拍门声忽而响起打断他的后半段话。
乔孜愣了愣, 踮起脚朝外看去。先前被摔烂的墙不知何时已恢复原状, 一块门板镶嵌在葳蕤的藤蔓花枝中。
后门外似乎有女人在哭泣, 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突兀。
“嘘。”
身后的少年把她拉起来,乔孜揣着手,竖起耳朵悄悄靠近。
两个人一左一右埋伏在门边,未几门外又多了些嘈杂, 细听下来竟像是吵架。
“都是你这个蠢货手欠!”
“屁话!都是屁话!如果不是这个女人,也不至于这么惨。”
“你还说你还说!”
乔孜歪着头,夜里草木清香四散, 她慢慢贴到花墙上, 像一只白色壁虎。蓦地, 门板陷入地底, 连带着院墙也震了震,惊扰了沉睡中的植物, 她脚下一空, 整个人陷入其中。
脸上被刺刮了几下, 乔孜轻嘶了声,发丝里枝丫都插进来,手脚不得动弹。
幸运值一下六十干什么都有些磕磕绊绊了,居然连站哪趴哪都有讲究!
她吐出嘴里苦涩的叶片,深吸一口气,当下也顾不得多想,透过花叶的缝隙,只见有三个人灰头土脸跨进门内。
当头两个骂骂咧咧地指责对方,不过丧失了俊美的皮囊,叫马蜂蛰过的脸红肿浮胀,眼睛被肿胀挤成一条缝,抬头看人都困难,所以看上去竟莫名滑稽。
至于身后那名女子,衣衫褴褛,狼狈异常,一双眼低垂着,发丝上都沾了叶片,裸露出的肌肤上不少刮擦伤口,袖着手,一路走来有血顺着手肘留下,打湿了地上的泥土。
竟然是九夷。
乔孜怔了怔,扭头看向熊小鱼。
他本是提起凳子就要砸过去,如今也生生止住,显然也是始料未及,皱着眉,仔细辨认后卸了力道,一面逮住两只惊慌失措的傀儡,一面朝她问道:“你怎么会跟他们混在一起?”
九夷认不出化为人形的蒲牢,忽而身旁的花墙里冒出一道女声。
“他是小鱼。”
循声看去,缝隙里还藏了个人,雪白的脸,发丝凌乱,两双杏子眼眨了眨。她蹙着眉,诧异至极,惊讶道:“乔医女,你怎么在这里?”
“说来倒霉,咳咳,让小鱼帮个忙。”
一番忙活后几个人聚在厨房里,两只傀儡捂着鼻子,离得远远的,熊小鱼不爽,一只敲了一下,骂道:“又不是喂你们吃屎,瞪什么瞪!当心挖了你们的眼珠子。”
白衣傀儡:“你来呀!”
乔孜有预感他会被打成残疾,当下堵住他的嘴,摆摆手道:“给我个面子,少说几句。”
白衣傀儡梗着脖子:“你们都是一伙的,主人已死,我才不要给你面子!”
乔孜:“……”
所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她笑了几声,下一秒一拳砸过去,道:“原来你吃硬不吃软。”
白衣傀儡应声倒下,脸似乎更肿了。
乔孜盯着另一个:“你还要脸吗?”
青衣傀儡吃了口螺蛳粉,此刻竟是分外识趣:“他活该,姑娘打的好。”
见乔孜还盯着,连忙又放下碗鼓掌。
小厨房里霎时和谐许多。
熊小鱼跟青衣傀儡吃粉,九夷体力不支昏倒在地,白衣傀儡角落里捂脸小声哼哼。她扫了眼,心下稍稍缓了几口气。
现在,她是个寻宝玩家,梳理了思路后乔孜再次叩了叩系统。
“宝,给个提示!”
面对玩家请求,系统阿实down下前情,乔孜细细查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原来路上九夷已经与他们透露了杜宜修的死讯,两只傀儡本来打算逃出去,如今冒出占地为王的念头,转过头就要先取玫瑰园圃里的妖藤。
这本是杜宜修用来做安保的东西,虽无神智,不过一旦闯入被察觉便会穷追不舍,像蛇一样将人缠牢。它以人的血肉为养料,人被缠住便会一点一点叫它吃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被吞噬,无力挣扎。
而两只傀儡碰到九夷只是个意外。
进园后她受伤流的血不慎叫妖藤尝到味道,随着不断深入,渐渐地便被暗处所潜伏的藤蔓包围。此物悄无声息,很难被人察觉,孟潮青虽察觉的早,趁其未主动攻击时便斩断一大半的触须,可打草惊蛇。
杜宜修埋下的妖藤吮吸了无数人的血肉,怨气颇深,生长无垠,斩不净,层层如浪,时间一久两人都招架不住。
万般无奈,孟潮青下了消凶阵,以气运为媒,勉力将九夷推了进去。
消凶阵顾名思义,使人逢凶化吉,这整个玫瑰园圃里最为安全的无非是园中旧人所处之地。
于是九夷掉在了青白两只傀儡跟前。
那时候他们正在一棵古树边顺手掏蜂蜜,被她一撞,马蜂窝不堪一击,直接砸落,三个人都被蛰的满地逃窜。
如今妖藤就藏在这座宅院里,两只傀儡虽被抓住了却半点没有透露,一嚣张一顺从,只等着打消众人的顾虑悄悄带着妖藤逃走。
“叮,这就是方才发生之事,请宿主努力加油。”系统阿实鼓励后再次静音了。
小厨房里,乔孜不动声色看着那只青衣傀儡,想了想,先让熊小鱼看住那只白的,她起身将他带出来。
“姐姐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我说?”身后的青衣傀儡虽肿着脸,不过声音无恙。
乔孜听着默了默拉下眼帘,仪门外她冲他招了招手,附耳说了一段话。
“如何?”
青衣傀儡拱手顺从道:“姐姐吩咐,尽力而为。”
乔孜端详他许久,将变化丹给了他一颗。人服丹变化成兽,傀儡非人,变化成人。
治疗术在傀儡身上恢复太慢,服丹后的青衣傀儡如今直接化作万疏君的模样,言笑晏晏的样子竟仿出他七八分的气质神韵,实在难得。
“你叫什么名字?”
青衣傀儡抬眼,含笑道:“我叫阿葵。”
乔孜定定看着他,伸手替他将碎发撩到耳后。
——
前院的屋檐下孟潮青早已从柱子上挣脱出来,一地枯萎的藤蔓被他丢在火里,黑漆漆的眸子里火光熊熊,听到脚步声靠近,他抚着剑转瞬换上一张笑盈盈的脸迎着。
小医女捧着碗,头发又重新梳过,小心翼翼上前,眼睛飞快地望了他一眼,身后跟着一个男人。
孟潮青俊秀的面上笑意不变,只是搭在剑身的手微微用了点力,不慎割破指腹。
他不动声色擦掉那痕血,眸色深沉,静静看着两人缓步行至更前。
“阿袖。”青衣傀儡跪在一旁唤了声,神色关切问道,“姐姐说你在她这里,我本还不信,现下亲眼所见,你怎么伤残至此?”
“阿袖?”孟潮青念出声,斜着身子拉开距离。
一旁的小医女正用人畜无害的表情看着他,孟潮青目光凝聚,视线交错的一刹那他仿佛抓住了什么。
不过再看,那双眼黑润干净,不见杂质,一如初见。
市无虎,而三人言成虎。
乔孜心里坏笑,不过面上温柔极了,愈发地和蔼起来。
管他真假,戏要做全。
她大着胆过去,在孟潮青的注视下摸了摸他的脑袋,rua狗一样。
“你受了重伤,我们救你的时候你浑身是血,如果真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慢慢回忆,我会照顾你的。”
孟潮青身子一僵,侧过脸,不妨被她递了一碗螺蛳粉。
乔孜微笑,热情道:“来,我喂你。”
虚弱的青年冷笑一声,忽就装不下去:“乔竹,别过分。”
小医女置若罔闻:“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