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要知道虞家被抄家的真相,和傅止渊坦白自己重生的身份,然后让他和自己一同利用前世记忆展开调查是目前最快速、也最稳妥的法子。
只不过……
要怎么和傅止渊开口,她其实是重生的呢?
一个开口不慎,便极容易让傅止渊以为自己从头到尾都在欺骗他。
她和傅止渊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明了心意走到今天这一步,虞昭不想因为自己的一个失误,就让两人的感情生了龉龌。
思索良久,虞昭还是没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只好叹了口气。
或许在日后的相处中,她能寻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到那时再顺理成章提出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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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傅止渊来了昭元殿。
用膳时,虞昭忍不住问了下虞兰的事。
傅止渊捏着瓷白汤勺的手一顿,接着才若无其事地一边盛了碗汤一边答道:“康平候府家的二姑娘在大相国寺失踪,侯府已在官府处报了案,只是虞二姑娘失踪得实在太过蹊跷,官府一时还没有什么结果。”
连傅止渊都这样说,看来想要一时半会就找到虞兰的可能性确实很小了。
虞昭默默喝汤。
静了一会儿,她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偷偷瞥了几眼傅止渊。
虞昭在犹豫要不要再问问滁州的事。
傅止渊似乎并不愿她多操心外面的事,哪怕外面的局势已有些风雨欲来,他也从不在她面前提那些。
她知道傅止渊大概是想自己去解决这些事,证明他有这个能力护好她,但是有些时候,虞昭并不希望他将什么事情都扛在自己身上,她是他的妻子,她也可以……帮他分担一点点不开心。
思前想后,虞昭还是开了口。
“傅小六,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近日来,京城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傅止渊一顿,抬眸看她。
“昭昭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
她抿了抿唇,眼尾向下,肩膀微微耷拉着,现出几分困惑茫然,“我不知道,我只是隐隐觉得似乎有些大事要发生。这种感觉很不好受,而且,最近发生的事情确实都有些太巧了。”停了一会儿,虞昭又才抬眸看向傅止渊,“傅小六,你别骗我好不好?假如真的有什么事情,我不想你自己一个人承担。”
“我……我也想待在你身边。”
想了这么久,她也只含蓄地说出了这句话,她还是不太习惯于热烈直白地阐明自己的心意。
傅止渊一时没说话。
虞昭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但却固执地想等一个答案。
傅止渊站了起来,随即走到了她的面前,半蹲下来仰头看着她。
“昭昭,你相信我吗?”
虽然不知道傅止渊要做些什么,但她相信这人不会伤害她。
于是虞昭缓缓点了点头。
“那就乖乖待在昭元殿好不好?外面确实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但是我能处理好它,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些事烦心。我保证,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到那时昭昭想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昭昭好不好?”
他宽大的手掌轻轻握住她的手摇了一下,带点儿哄人的味道。
虞昭抿唇,“傅小六,你明知道……”
“我知道,”傅止渊截断她的话。
是他做不到安心把昭昭放在身边,他总觉得昭昭是脆弱的。或许是上辈子虞昭的死给他造成了太大的打击,又或者,是长久以来的求而不得如今忽然实现了,便有些诚惶诚恐的意味,但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不愿让昭昭面对这些事情。这一世,他的昭昭只需要在皇宫里快快乐乐地生活就好,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他来处理。
“昭昭,我答应你,假如下次傅小六又遇上了麻烦事,一定告诉昭昭,和昭昭一起共同承担,好吗?”
虞昭看着傅止渊眼底那一抹隐隐的祈求,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
她叹气,“我答应你啦傅小六。”
傅止渊笑了笑。
只是这笑还未完全落下,虞昭的声音又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只是,傅小六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这么不想我插.进这件事里呢?是不是因为牵扯到我了,或是牵扯到虞家了?”
虞昭的话只是随口一问,可落在傅止渊耳朵里,却令他微微变了脸色。
他怎么能告诉她,这一次的滁州事件、吴王余孽,甚至虞兰的失踪,都有可能和一个名叫苏宴的人有关?如非必要,他甚至连提都不想提这人的名字。
可是……
傅止渊垂了垂眼,他的这些心思、他的这些肮脏的占有欲,怎么能叫昭昭知道呢?昭昭喜欢的是温柔体贴的傅止渊,是偶尔带些少年气的傅止渊,他的那些心思,只配深深地藏进心底。
“没有,只是因为这些事情太麻烦了,昭昭,不要因为这些不开心。”最后,傅止渊只微微笑着这样告诉虞昭。
他轻轻地帮虞昭抚平蹙眉。
虞昭静静瞧着,终于还是选择了放弃继续追问下去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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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就连虞昭也没想到,就在她打定主意按照傅止渊所说的那样,做个闲散皇后,两耳不理窗外事时,“窗外事”却主动找上了她。
虞兰失踪的案子有消息了。
“你说,虞兰最后的踪迹是在滁州?”拿着怀玉递来的消息,虞昭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云知确信地点了点头。
另一边。
大晋早朝上,户部尚书尽职尽责地汇报着从滁州处传回来的消息。
“陛下,滁州事态有变,昨夜天降大雨,将滁州的土地庙冲毁了,那土地庙是滁州人奉若神明的存在,一夜倒塌,再加上疫病一事,百姓们都哭嚎这是天降不祥之兆,老天要惩罚滁州。有好事者在大雨停后去了土地庙看,却在此处偶然挖出了一块自己损毁的石碑。”
“上面……上面写了些大逆不道的话。如今,滁州民心十分不稳,还请陛下明示!”
上首的傅止渊微微眯了眯眼。
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盘棋?
第58章 初现
大晋永安四年二月初。
滁州疫病越发严重, 据抵达当地的大理寺卿及一众人马上报,初期,众医官虽仍未能研制出彻底根治疫病的方子, 但却开了一些方药有效缓解了病情的继续恶化。他们将得了病的患者分开隔离,将滁州本地的大夫都召集起来, 分配到各个隔离地点前去照料病人。
这些措施有效地制止了疫病继续蔓延的脚步,虽不见患者彻底痊愈, 但最起码,新的病患却并未再增多了。然而好景不长,这样的情况不过持续了半月, 滁州的疫病就出现了反扑, 并且比上一次的情况更为凶险。
先是有一个人出现了症状加重的情况, 紧接着,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越来越多的病患症状加重。若只是疫病情况出现反复, 倒还在可控范围内。
但,竟又逢天降暴雨,滁州遇洪, 民心摇摇欲坠。
薛致和虞枫甚至听见了坊间的谣传:大晋惹了天谴, 眼下滁州的疫病就是惩罚的开始。
恰逢此时,一块残缺破旧的石碑又被人从损毁的土地庙中挖了出来,“滁州疫, 永安亡!”挖到它的人将碑上刻着的字大声念了出来。
惶恐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薛致和虞枫一脸凝重坐在滁州驿馆内。
“我想,我们也许需要调动滁州城里的守备军, 并不是用来镇压百姓,但是,要防着有人趁此次机会浑水摸鱼。”沉吟许久,虞枫看向薛致道。
两人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了然, 这样的时机,这样的巧合,若说不是人为,薛致和虞枫打死都不信。
“跟着那个找到碑石的人前去调查,挖碑石这件事极有可能是有人怂恿他干的。再去查查那些谣言是怎么传开的,那些人既然要搞事,就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薛致气得不行,咬牙切齿道。
滁州的百姓尚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有些人却不顾他们的死活,偏要在这节骨眼生事!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便打算动手。
然而做这些事的人却十分狡猾,像是极有经验的老手,无论虞枫和薛致循着哪条线索追查下去,皆是无功而返。
滁州的情况越来越不容乐观,医官们研制不出抑制病情的新药方,症状加重的病患整日哀嚎,形状凄惨。终于,在出现第一例病患死去的案例时,情况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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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医馆怎么回事?!说好的会尽全力救治百姓呢?我亲眼看着我爹一天天地衰弱下去,看着他被病痛折磨,我求你们救救他,救救他!可你们呢!你们、你们是怎么跟我说的?”披麻戴孝的男人赤红着眼,他从进来时便神情激动地大声指责,说到此处时声音却骤然低了下来,悲怆的意味更浓。
“你们说你们在努力研制解药,你们一定会救滁州百姓,可我爹,他至死都没有等到你们的药!他至死都挣扎在疫病的折磨之下!你们总一直说会救会救,可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滁州染了疫病的人才能都被救下来?!”
“我爹被你们害死了,我今天必须要讨个说法,为什么不救我爹?所谓的正在研制药方是不是只是一个拖延的说辞,实际上是想把滁州染病的百姓都活活熬死!?一城空,疫病亡,是不是想用整座滁州城的命去换得大晋的安宁?!”
最后一句指摘宛如平地惊雷,砸进人群里顿时掀起千层浪。
质疑的声音越来越高。
“静一静!大家静一静!”黎书张开瘦弱的身板,试图在激愤的百姓面前解释,“大夫们绝没有要放弃滁州百姓的意思,大家也很担心病患的情况,我们已经在尽快研制出解药了!请大家再给我们一些时间!”
可他的话完全被淹没在了汹涌的浪潮里——不,还是有一些人听见了他的辩解的,可很快,一层更高亢的声音盖过了他的:“为什么还拿不出解药来!”“救救他们,交出解药!”
“救救他们,交出解药!”
他们的呼声逐渐统一,黎书根本拦不住他们的动作,三下五除二就被人流冲得东倒西歪。同伴眼疾手快地将他拉了进来,迅速关上了医馆的大门,他们堆积在门口,大声地抗议着。
这是第一起民怨短暂爆发的事件,然而可以预见的是,在第二个病患死去时、在第三个病患死去时……这样的医闹事件将会越来越多。
一众医使愁云惨淡,他们也想研制出治疗疫病的药方,可尝试了诸多办法,诸多手段,仍是一筹莫展。
死亡的阴云笼罩在滁州城的上空。
不出所料,三日后,第二例病患死亡的例子出现,紧接着,第三例、第四例……百姓的怨气越来越高涨,他们不只怨恨医官的不作为,还掺杂着对愈发严峻的疫病的无边恐惧——已经开始死人了,有尸体了,那下一个是不是就会轮到他们?
绝望的情绪像吸水的海绵,迅速地蔓延膨胀,医闹越来越严重,薛致和虞枫甚至不得不调动士兵警戒才能保护医官们的安全。
滁州,情形混乱。
终于。
在外围成一圈警戒的士兵不断地威吓、用身体阻挡,试图拦住群情激愤的百姓,可被情绪冲昏了头脑的百姓哪里拦得住?他们只知道死的人越来越多了!大晋说派医官来救他们是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他们要死了!
“啊——!”
一声极尖利的高亢声刺破众人耳膜,眼前仿佛有一道锃亮雪光闪过,紧接着是士兵惊慌失措的声音:“不、不是我……我没想杀他……是他自己冲上来的……不是我!”
鲜血粘稠厚重,沿着地面蔓延开来,像是浇了一地浓浆。被拉到极致的那张弓,断了。
“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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滁州的八百里加急驿报传入京城。
大雨倏忽而至,刺目的闪电像是一道锋利的爪牙,将深沉的夜幕豁开一道白光,雷声隆隆。
“陛下,大理寺卿和薛世子滁州来报!”御书房外,李申匆忙的喊声在门外响起,说话间还带着几分气息不匀。
“拿进来,”御书房里传出傅止渊古井无波的声音。
李申急急地推开门,躬身将滁州传来的驿报呈了上去。
傅止渊接过打开。
——陛下,滁州危矣!
滁州事态混乱,民心极度不稳,一个名为“司徒宴”的江湖人士趁乱起义,打着“灭昏君,救苍生”的旗号召集了一批人就开始攻占滁州。
臣与薛致疲于救治疫病,将士们虽迅速反应过来并抵死反抗,但对方似乎有备而来,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完全不像是普通的农民莽汉起义,导致我方不敌,滁州守备军伤亡惨重。
臣与薛致请求陛下速速派援军支援!
另:陛下,臣怀疑朝中有叛军的同党,请速速查清朝中是否有内鬼。臣曾查看过叛军的士兵尸体,他们身上穿着质量良好的护甲,服饰统一,身上统一纹有莲花式样。他们手上使用的武器皆出自大晋官窑,与京中禁军所用如出一辙,这种武器若是没有朝廷的许可证,哪怕是朝廷众臣,官窑也绝无可能卖给对方。
这支队伍不是简单的草寇起义,他们是精心谋划的蓄意为之!
傅止渊面色沉沉地合上滁州的驿报,将这信放到点着的烛灯上慢慢烧了。火舌舔舐米黄的信纸,李申听见傅止渊似浸了寒霜的声音:“宣,中央禁军统领。”
轰隆隆——
又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漆黑夜幕,大雨瓢泼。
禁军统领穿着厚重的铠甲,带着满身潮气进了御书房,“臣,拜见陛下!”
“起来吧,”昏暗的烛火中,傅止渊的神情隐在阴影里,“将军,朕有件事,需要将军配合一下。”
漆黑雨夜,一封加急驿报发往各地。
接到命令的临近州府迅速调兵遣将,支援滁州。
——之前薛致和虞枫曾给他发过求援信息,但他碍于两人一无圣旨,二无虎符,拒绝了立即派兵的请求,选择了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