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浔沉吟片刻:“冰冻三尺, 定非一日之寒,这组织必然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了, 只是我们不知晓, 既然存在,就必然会有端倪,让那边好生查探,任何细枝末节都不要放过。”
他顿了顿:“本王总有种预感, 沈湛必然与这组织有牵连,可以查查他任雍州太守时都与何人有过接触,尤其是那场大火之前。敌暗我明,小心些行事。”
楚三应是,转身准备离开书房,走了几步,忽然被赵浔叫住。
“殿下还有何吩咐?”
赵浔摩挲着手边的茶盏:“昔日明鸢姑娘送来的那些信…”
楚三想了想:“都按您的吩咐烧了,烧得干干净净,灰都扬了。”
赵浔的面上露出些悔恨神色。
楚三斟酌着开口:“要不属下试试能不能给您默一份出来?不过时间有些久了,很多内容属下也记不大清楚了,不过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实在不行,属下叫话本先生看看能不能给补上。”
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咱补份更好的。”
赵浔:“…”
最终,他摆了摆手,一副倦极的模样:“你且下去吧。”
待楚三离开后,他提笔蘸了墨,字斟句酌地写了满满一页纸的话,末了,端端正正地摆在书案上最显眼的位置。
明日得想个办法让明鸢进一趟书房,赵浔如是想道。
于是,第二日下朝时,他叮嘱门口的小厮:“下晌时分若有人造访,请去书房等本王。”
没想到的是,明鸢尚未到,谢少傅倒是先登了昭王府的门。守在门口的小厮想起赵浔的吩咐,从善如流地将人请去了书房。
谢少傅一眼便瞧见了摆在书案上那张洒金小笺,他拿起来瞧了一番,瞧见打头那个明字,不由轻哼了一声。
赵浔得到消息,不由皱了皱眉:“谢明辰…咳,谢少傅怎的造访昭王府了?”
楚三道:“听说是为了城北的事。”
赵浔理了理衣摆,闻言倒是松了口气:“他也算耐得住性子了,此番前来,只怕已暗地查了一番,且没什么头绪。”
想了想,他又道:“请去正厅吧,本王这便过去。”
谢少傅此番确然是为了城北之事前来的,两人一贯公私分明,加之赵浔努力地践行了一番温良恭俭让,两人倒是短暂地和平相处了一段光景。
当然,这其中还有个缘故,就是谢少傅的心情不错。至于这心情不错的缘故,赵浔也没想明白。
不过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谈完城北的事,赵浔瞧着日色尚早,便邀谢少傅手谈一局。
谢少傅不咸不淡地瞧了赵浔一眼,从善如流地应了。
这发展有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赵浔怔了怔,吩咐楚三:“去取棋盘来。”
楚三忙应了,又有些不放心地小声嘱咐:“殿下,这棋艺可是您的强项,眼下是个良机,您可万万得抓住啊。”
他顿了顿,补充道:“对了殿下,属下还听闻谢少傅于棋艺一途上没什么研究,您定然能杀他个片甲不留,如此一来,谢少傅对您的印象必然大大改观。”
赵浔淡淡点头,赞赏地瞧了楚三一眼。
棋盘很快便摆好,谢少傅拈了枚棋子,沉吟片刻,开口道:“这盘棋局中,昭王殿下究竟是何角色?”
赵浔淡淡道:“谢少傅可听过破而后立这四字?”
他想做的,便是破而后立,将这乱世打碎,再归成一片海晏河清。赵浔相信,谢明辰听得出他的话中之意。
谢少傅怔了怔,并未接话,抬手落下第一颗子。
事实证明,楚三所言是对的,谢少傅于棋艺一途上果真没什么研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赵浔所执的白子大杀四方,直将谢少傅杀了个片甲不留。
赵浔略一抱拳:“承让了。”
谢少傅深吸口气,抬头瞧了眼外面的天色,咬牙道:“再来一局。”
赵浔拧眉瞧了楚三一眼:“他这是…不服?”
楚三断然:“殿下,咱今天就得给他整服了。属下瞧出来了,您方才其实让了谢少傅好几回,这大概让谢少傅对您的棋艺产生了质疑。”
赵浔恍然点头,在棋艺上头,他不仅能把谢少傅整服,还能把他整哭。
于是,下一局时,他分毫未让,新的茶还没端上来,谢少傅已然一败涂地。
然而,谢少傅似乎仍是不服,甚至还有些越挫越勇的架势,足足拉着赵浔下了十数局,直到午时一刻,这才起身告辞。
在这一个多时辰中,谢少傅受到了毫不留情的碾压,最后,赵浔这厮还问他有何感受。
这分明就是挑衅!
出门之时,谢少傅的面色不善极了,不过既然目的已然达成,他也懒得同赵浔这厮计较。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两日后,谢府与昭王府便会桥归桥,路归路。
送谢少傅离开后,赵浔总算舒了口气,站起身来:“此番,谢少傅应当会对本王有所改观吧。”
“那是自然,殿下,您方才没瞧见,谢少傅的脸色都变了,他定然是没料到,殿下的棋艺竟精湛如斯。”
赵浔叹口气:“不过谢明辰的棋艺也太差了些,而且看上去还很是热衷,若是往后他当真成了本王的舅兄,日日拉着本王下棋,这倒着实有些难办。”
楚三想了想,也觉得很是惆怅。
“算了,那毕竟是日后的事了,”赵浔招了小厮进来,“小明姑娘可来了?”
小厮忙道:“来了,彼时您正同谢少傅下棋,属下依着您的吩咐,先将人请去了书房等候。”
赵浔颔首:“先端些瓜果过去,府中不是新到了些杨梅,拿井水镇了送过去,今日天热,再着人去胡记买些冰雪冷圆子来。”
楚三不解:“殿下,您现下不过去吗?”
“再等等,”赵浔道,“给她留些时间瞧一瞧那张小笺。”
说罢,他不紧不慢得将棋盘上的子收起来,眼底噙了几分笑意。
一炷香后,他才拾步走向书房。楚三瞧着自家殿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也不由欢喜起来。
看来殿下终于开窍了,不仅在谢少傅面前表现了一遭,还给明鸢姑娘准备了些惊喜。
说不得昭王府不日便要准备办喜事了。
赵浔走进书房时,果然瞧见明鸢坐在书案前的花梨木椅上,面前赫然摊着那张小笺。
他在门口停了停,噙笑道:“那杨梅可还合口?”
明鸢一副出神的模样,片刻后才抬起头:“不错。”
赵浔点头,又闲聊几句,这才转向正题:“那张小笺是本王昨晚写的。”
说罢,他顿了顿:“这里头字字句句都是本王的肺腑之言。”
明鸢斟酌道:“其实殿下,我那晚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无妨,”赵浔从善如流道,“无论你如何作想,本王的心意是不会变的。”
在那封小笺上,他比照着明鸢以往送来的那些情信,剖白了番自己的心意。虽然还不能挑明自己已然知晓了她的身份,但赵浔相信,明鸢总能于其中窥得他的心意。
果然,明鸢咬了咬唇:“殿下当真如此作想?”
“不错,”赵浔望着她的眸子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此时此刻,明鸢也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那日她给赵浔送那本经书,是想着若日后他找不到小明姑娘了,能早日走出来,万万没想到,这厮瞧了几日佛经,竟然大彻大悟了。
赵浔还在继续:“你可以把它带回去。”
明鸢神情复杂地看了赵浔一眼,将那封小笺揣入袖中,想了想,没忍住劝道:“殿下,这红尘俗世自有红尘俗世的好处,切莫因着一时冲动便做决断。”
第44章 了断(二更) 殿下或许要有光明的前途……
这日, 明鸢回到谢府时,被谢少傅叫住。
谢少傅端着盏热茶,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挑眉道:“还有两日,你同赵浔了断得如何了?”
明鸢捏了捏袖中那封信:“他今日给我了封小笺,瞧着似乎是参透了色不异空的道理, 大抵…”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也好。”
说也好两字时,她其实觉得一点都不好。
不过,很快她便将这想法归结为了惋惜, 赵浔这厮虽然心黑了些,但是皮相不错,勉强也算得上体贴人,若是哪家姑娘嫁了他, 只要这姑娘不姓谢, 也未必得不了圆满。
不知怎的, 想到此处时,她又觉得让赵浔青灯古佛也挺好的。
谢少傅一派了然神色, 他下朝后去了趟相国寺,同圆融大师论了论佛法, 此番也算是便宜了赵浔,给这厮上了一课。
谢少傅冷眼瞧着自家妹妹的面色变了几变, 扣了扣桌沿:“阿鸢?”
明鸢回过神来, 清了清嗓子:“哦,方才说到哪里了,对了,了断, 这个了断其实…”
她话音还未落,画采就走了进来:“姑娘,方才李婆婆叫人带了口信来,说昭王殿下问您明日可有时间去明月楼用个午膳。”
明鸢的嘴角抽了抽,这打脸来得可真快。
谢少傅一挑眉:“这个了断其实如何?”
明鸢捂着脸,从指缝间给画采使了个眼色。
画采了然,忙道:“我这便去同张婆婆说,姑娘明日还要同兄嫂一道用午膳,哪儿有时间理会他。”
谢少傅瞧着一唱一和的两人,这分明是同他演戏呢。
他叫住快要走出去的画采:“为何不去?告诉赵浔,明日你家姑娘会去赴约。”
画采茫然:“这…”
谢少傅摆了摆手:“叫张婆婆这般答复便是。”
画采看向明鸢,明鸢绝望地点了点头,看起来明日中午是场鸿门宴了。
待画采离开后,谢少傅屏退了众人,神色间带了些肃然:“阿鸢,赵浔并非你瞧见的这般简单,今日我去探过他的口风,他同我说,要破而后立。”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这位昭王殿下怀的可不是为臣之心。”
明鸢觉得她阿兄在此事上面看得颇为透彻,她斟酌片刻,试探道:“阿兄可曾想过,若是赵浔当真夺得了权柄,到时我谢家该如何自处?”
谢少傅瞥了她一眼:“就凭他?”
明鸢清了清嗓子:“其实阿兄,你可以对昭王再稍稍友善上一些,这样…”
这样日后赵浔的无限尊荣或许能稍微客气些,明鸢如是想道。
方才听了谢少傅的话,她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眼下根本就没有人相信赵浔会成功,这也是今上肯让他参与朝政的原因。
赵浔既然能当上摄政王,必然有自己的一方势力,而这方势力究竟在何处,眼下无人知晓,书中对此也是一带而过,导致她一度忽略了这个问题。
明鸢只觉后脊一凉。
她还没来得及深想,便听谢少傅凉凉道:“阿鸢,你还是好生盘算一番明日中午如何同赵浔了断吧。”
想起下午时分赵浔大杀四方时的挑衅模样,谢少傅的神色不由冷了冷。
眼下赵浔尚在蛰伏,便能如此嚣张,若是日后他当真成了事,谢府岂非首当其冲。
昭王府就是个虎狼窝,无论如何,他不能让自家妹妹趟进这趟浑水。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当断则断,下一个更好。那纸上的话,你也多瞧瞧。”
明鸢惆怅地瞧着谢少傅扬长而去,觉得谢家眼下就是在捋虎须。
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她阿兄怎么知晓那纸上写了些什么?
这一晚,明鸢辗转反侧,快到破晓时分才睡着。她这觉也睡得不甚安稳,梦中,赵浔握着她的手,一派拉不断扯不断的模样,而她阿兄手中握着个大棒站在一旁,凉凉一笑。
这是个棒打鸳鸯的意思,她叫赵浔赶紧走,没想到这厮不仅没走,反而朝她阿兄笑了笑,而后吩咐楚三:“去把赐给谢家的无限尊荣端上来给谢少傅瞧瞧。”
她从梦中惊醒,冷汗透湿了衣衫。
事实证明,她的噩梦总是异常准确,大抵就是说怕什么来什么。
明鸢叹了口气,看来今日这顿午膳不会吃得多愉悦,她想了想,同画采道:“待会儿让小厨房端上几碟糕点,我先提前垫垫肚子。”
画采瞠目结舌:“姑娘方才不是还说忧心吗?”
明鸢认真道:“每个人忧心的方式都不甚相同,我忧心时就比较喜欢吃得好些,这样才有力气折腾,就算前头是刀山火海那也得做个饱死鬼,总归不能亏了自己的肚子。”
画采敬佩地瞧了自家姑娘一眼,转身去了小厨房。
明鸢起身坐到铜镜前,开了妆奁,大半日都耗在铜镜前梳妆打扮。她平日里都是随手挽个坠马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能利落梳好,今日鬼迷心窍般花了小半个时辰折腾出个圆髻,又去院中寻了支开得极好的栀子花簪在鬓间。
即便有面具遮着,她仍在额上贴了珍珠的花钿。
临出门时,谢少傅打量着自家妹妹,自鼻中哼了一声。
明鸢瞧见府门前停着两辆马车,转身看向谢少傅:“阿兄,你这是…”
谢少傅噙笑道:“今日天色不错,我也打算去明月楼用个午膳,这不巧了?”
明鸢噎了噎,巧,真巧。
谢少傅满意地一颔首,顺带着通知了她一声:“等会儿兴许还有更巧的。”
明鸢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谢少傅果真没诓她,明鸢眼瞧着他施施然走进了隔壁的雅间,而后拿口型比了句:“真巧。”
她干干笑了笑,推开了隔壁的屋门。
赵浔端坐在屋中,今日他穿了件青金色织锦袍,手中握着把折扇,瞧见她走进来,眼底浮出些笑意:“我已照着你的口味要了几道菜,等会儿小二来时,你再看看有什么想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