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三月桃花开得正好,小溪蜿蜒而下。微风过,一片花瓣悄然落在水面,泛起一圈几不可见的涟漪。
但殷如意毕竟是殷如意,他很快忽略这点异样,臭着脸纠正那人,“别乱想,是好……”
好兄弟。
阮觅木着脸在心里替他接上没有说出口的话。
她愿意当好朋友,愿意当知己,但是,不愿意当好兄弟。
是看不起她吗?是吧?!
好歹也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这样忽视她的性别好吗?
平日里不喜欢打扮自己是一回事,但被别人说不像女子,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没有谁能扼杀一个女孩子渴望被夸赞的天性,就算是男主也不行。
于是阮觅冷笑一声,加快脚步从殷如意身边离开。
这臭狗谁喜欢谁带走吧?没救了。
————
詹五爷新换的宅子气派得不得了,以前那间院子同现在一比,只能说是逼仄了。怪不得说以前的地方住得不舒服。
阮觅跟在那人身后进了宅子,詹五爷正在同兄弟练手。一身短褂,热气腾腾。
见到阮觅来了也不惊讶,随便抹了把脸就过来同阮觅打招呼,笑得同以前一样爽朗。
“什么风把阮姑娘给吹来了?”
“五爷好身手,”阮觅避而不答,詹五爷一听就懂。眼神落在一旁的殷如意身上,然后意味深长地让手下人带殷如意去练练。他自己则带着阮觅去了里厅。
“是什么事情,还不能叫殷小兄弟知晓?”詹五爷坐得大马金刀,即使那张脸凶狠无比,此刻也透着浓浓的八卦意味。
阮觅:……
最后还是开口道:“可否劳烦五爷帮我查一个人?住在东街往后的六道巷子里,是个身子不怎么好的书生,姓柳。”
詹五爷答应得很痛快,当即就拍着胸脯说这件事包在他身上。
阮觅递上此回的银子,詹五爷豪气地摆摆手,拒绝了。
“阮姑娘你也不用同我们生分,这点小事我们还是办得成的,又不是什么麻烦事。再说了,你们刚才帮着四儿拿回钱袋,我们还没谢过呢。这银子你就收回去,再拿出来可就是瞧不起我了。”
见詹五爷态度坚决,阮觅便没有坚持,将银子收了回去。
“那就多谢五爷了。”
“哈哈哈哈你就回去等着我的消息吧。”
两人谈完事情,走出去。正巧看到殷如意在与詹五爷那个叫做四儿的手下对练,打得有来有回。
阮觅不懂那些拳脚功夫,站在一边有些茫然。
就看着那两人从东边打到西边,又从西边打到东边。她的头便跟着两人,一会儿看左边,一会儿看右边,不明觉厉。
四儿一拳差点打在殷如意脸上,殷如意神色不变,微微侧了头便躲过去,顺带给予犀利反击。
他瞧着淡然,也确实是这样。
即使许多次都差点被四儿压下去,却总能不骄不躁,忍受着当下的困局,等待着机会寻找四儿的破绽。然后一举击溃对方。
结束时,四儿大汗淋漓,笑着锤了下殷如意的肩膀,“你小子行啊,快比得上我了。”
对于四儿这样自夸自擂的行为,殷如意点点头没有说话,保持了一贯的高冷。
他眉眼清挺,即使脸上起了层薄汗,也不会让人由此联想到燥热。反而像是清晨四五点出门的时候看见的某片墨绿叶子,上面覆盖着独属于晨间的雾气。而叶子上小小的绒毛,是乳白色的。
他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侧,没有像四儿那样随意拿手或袖子往脸上一擦就算解决。
薄汗逐渐凝聚成汗珠,从额间滑过浓黑的眉,再滴滴落在睫毛上。
或许是异物入眼,殷如意眼睫颤了颤,闭紧,又睁开。
瞬间,汗水晕开来,睫毛也连成一片,湿润得像是哭过一般。
阮觅这才注意到,原来殷如意的睫毛这般长。
她看了会儿,见殷如意抿着嘴角站那儿,不说话也不动作。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一下子懂得了他在想什么。
阮觅哽了哽,为自己竟然这么了解殷如意感到一阵失语。
但最后她还是走过去,故意热情地递上帕子,“哎呦可怜见的,怎么这么多汗?快擦擦快擦擦。”
殷如意不觉得接过帕子有什么,自然而然地开始擦汗。却注意到了阮觅说话的语气,他眉头皱了皱,欲言又止,还是没忍住。
“你很奇怪。”
说完之后就神情自若地把帕子收起来,完全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他一向,在偏离重点这方面很可以的。
阮觅没在意,反正殷如意不会说人话的事情,她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见殷如意顺手把帕子收起来,她摆摆手,“你用完扔了就是,收起来做什么。”
“你同五爷谈完事情了?”殷如意望天,一张酷哥脸拽拽的,就是不回答关于帕子的事情。
阮觅故意恶心他,“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偷偷留着我的帕子啊?”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没这么想。
那帕子是出门的时候翠莺硬塞过来的,上面没有任何能表明阮觅身份的东西,她也没用过。所以丝毫不觉得把这帕子给殷如意擦汗有什么不对的。
而殷如意偷留她的帕子,阮觅不过是开个玩笑。毕竟,这是殷如意啊,要是他能干得出偷留姑娘家帕子的事情,那就不是殷如意了。
果不其然,当阮觅说话那句话后,殷如意差点气得跳脚。
跟只炸毛的傻狮子似的。
两人闹了一会儿,詹五爷站在一旁看他们。
满脸都在感慨,这,就是青春年少啊……
待看到殷如意那不开窍的样子,詹五爷又颇为嫌弃地撇开眼。
算了,要是这样的青春年少给他,他还真不要。想当初他年轻的时候,十里八乡的小姑娘可都偷偷跑来瞧他,哪里会是殷如意这小子人嫌狗憎的样子?
詹五爷一脸唏嘘,想到往事难免感慨,越看殷如意越觉得比不上自己年轻的时候,在那儿直摇头。
殷如意正巧回头,对上詹五爷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满脸茫然。
偏生他茫然就算了,还顶着一张臭脸,好像谁欠他八百两似的。
詹五爷、詹五爷感到心梗,这倒霉孩子……
怎么就不知道学学别人小意温柔春风拂面呢?
作者有话说:
魏驿蔺探头举手:小意温柔?这个我会啊。感谢在2021-09-05 11:01:19~2021-09-06 11:0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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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今天出来的目的就是托詹五爷帮忙打听柳姓书生的事情。既然已经办好,便没有再停留在外面的意义了。
走到停放马车的地方,殷如意突然问她:“不回去一趟?”
阮觅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的“回去”是哪里,想了想还是摇头,“算了,还是不要去打扰青杏好了。”
她自觉是不够格成为青杏人生路上那盏明灯的,说她胆小也好自私也罢,她都认。反正现在再折返回去是不可能的。
上马车前阮觅只嘱咐道:“给青杏的那几本书,若是她感兴趣,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你就先教着。等过几日我找找看有没有教书的女夫子,也让青杏认认字。”
“考虑得这么多,为什么不再去看看她?”殷如意说话向来是直击要害,他没有被阮觅惹得炸毛的时候,眉眼都是淡淡的。
阮觅惊奇看着他,“原来您还是能懂得我们普通平民的想法啊?这种时候你不应该是拽着一张脸保持高冷吗?”
刚才还酷帅酷帅的人瞬间破功,眉骨压着,薄唇微抿,好像下一秒就要开口说话了。
阮觅趁着他还没张口的空当,连忙爬上马车,催着车夫,“快走快走。”
笑话,要是再待下去就要面对殷如意的诛心之语了。他真的每次都能稳稳当当地把刀扎进人心里。为此,阮觅愿意将他成为当世第一“刀客”。
别人的刀,用来杀人。
他殷如意,则专门杀心。
马车渐渐远去,殷如意脸上因为阮觅而起的一层躁气渐渐消失不见。似浑身上下鲜活的气息瞬间沉寂下去,徒留灯熄人散的满地寂静。
他看着马车的影子,直到消失不见。才眼睑敛着,转身离开。
四五岁大的孩童嬉闹,一不留神撞在他腿上,反倒自己站不稳连连后退一屁股摔倒在地。愣了愣爬起来没哭,但在抬头看殷如意时,却一下子吓得被憋出一炮眼泪。腿一软,再次坐在地上。
殷如意沉默扶起小孩儿,不远处有妇人正匆忙赶过来,他略等了等,在那妇人到时便径直离去。
————
等了一天时间,詹五爷就递了消息进来。
阮觅这才知道那书生叫做柳十令,乃汴州人士,来鳞京求学。如今正在鳞京南山书院就读,学识不错,经常被授课的先生当作学子表率。
家中父母双全,有一双年幼弟妹,尚无婚配,连喜欢的女子也没有。
再往下看去,就是更离谱的内容了。
连柳十令曾经对有人提及过的对桃花的看法都写上去了,旁边还有道批注。
批注上这样写的,“对桃花无感,说明他肯定喜欢素净的女子,阮姑娘加把劲!”
阮觅嘴角一抽,想不出来这是谁写的。毕竟詹五爷那儿,包括他自己,全是热爱听八卦的。像极了每天在瓜田里东奔西跑,累得要死还一脸兴奋的猹。
快速略过那些没有用处的信息后,阮觅闭上眼沉思一会儿。再睁开眼来,她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去找柳十令的时候,阮觅特地避开魏驿蔺,鬼鬼祟祟的,叫人看见恐怕当场就要捉她去见官。
还好一路上都很顺利,她成功来到柳十令家门前。
这天天气还算好,气温偏低。
阮觅盯着脚下的青石板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挑了处干净地方坐下,双手支着头等待柳十令。
巷子里很少有人经过,而且现在是正午时分,柳十令也该回来了。
在詹五爷送来的信息里提到过,柳十令不住在书院,每日都要往返三次,这半年来都是如此。
等了一会儿阮觅没忍住打起了瞌睡,头一点一点的。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竟然坐在这青石板上突然就来了睡意。
正当她昏昏沉沉之际,听到一声轻微的开门“吱呀”声。
阮觅顿时就醒了。
柳十令半个身体刚踏进门,听后身后传来的声响便知道人醒了。他只当作不知,并且手上的动作更快了。
“哒”的一声响。
那扇门就在阮觅出声前关上,仅有一阵关门风扑了她一脸。
“……”
阮觅想挤出个笑来,但嘴角微微往上一翘,立马就觉得脸部肌肉僵硬实在撑不住,最后只得放弃。
她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起来。
“请问是柳公子吗?”规矩地敲了敲三下门。
里面没反应。
阮觅又深深吸了口气,“若是柳公子在听的话,不妨好好考虑考虑我接下来说的话。”
门里依旧安静。
阮觅眼角抽了抽,继续道:“大雍文风鼎盛,每年前来鳞京求学的学子犹如过江之鲫。柳公子平日里在书院应当见识过。那些同窗或是来自锦州,或是来自北地,五湖四海聚在一处,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乡试、会试万里挑一,即便名气再大的学子,也有名落孙山的可能。这便是如今科举的形势,百不存一。”
“如今柳公子或许觉得书院里的书籍能够满足你所需,但不知道柳公子有没有想过。那些书,你可以读,你的同窗们也同样能翻开来看。当你彻夜苦读的时候,你的同窗们也在彻夜苦读。他们用功并不比你少,看的书也与你没什么不同。能够忍受艰辛来到鳞京进学的学子,没有谁是天资愚钝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敢问柳公子要怎么从一众人中脱颖而出夺得头筹?”
阮觅一口气说了许多,这就是当下科举的严酷局势。
没有门路的学子确实日复一日看着别人也看着的书,几十个人一起接受着同一个先生的教学。在天资没有很大差距的情况下,他们最终的水平其实是差不多的。
而那些家学渊源,又有名师专门指导的学子却不一样。
他们能够看到旁人这一辈子或许都看不到的孤本,时常与做过监考官的官员接触,学习时有名满天下的大儒教导。
这样一来,当这浩浩荡荡的千军万马来闯独木桥时,他们往往走得比旁人更快更稳。
当然,这得除去那些天资堪称妖孽的学子。毕竟在读书这件事情上,天资向来是关键因素。
方才那几句话,完全道出了现在的形势,也说出了寒门出身的学子的心酸之处。要是别的任何一个学子站在这儿,恐怕已经被阮觅说服了。不说与阮觅多么亲近,肯定会将阮觅引为知己,大吐苦水。
可阮觅等了许久,一直没有等到里面传来声音。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漏听了,凑过去把耳朵贴在门上,才发现真的没有一点儿声音。
阮觅:……
阮觅觉得,刚才声情并茂的自己好像个傻子,伤心得差点痛哭出声。
没办法只得回去,但余光中一抹蓝色映入眼帘。阮觅停下来一看,地上掉了一张蓝色的小薄被。
她蹲下去摸了摸,想起来好像是自己站起身的时候,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
而那个时候,从她身边经过的人只有柳十令。
那这就说明,其实这张小被子是柳十令的。
阮觅再次陷入沉默。
是她已经跟不上人类社交时的思维方式了吗?
她叹口气,把被子叠好放在门口。走出去几步,阮觅又停下,然后面无表情折返回去,站在门外的阴影处不出声。
过了一会儿,门悄悄打开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