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头子这几日都没休息好,眼看着快到家门口自然没有多少耐心细想,眯眼看了片刻便朝身后挥手,示意手下直接走。
昏昏沉沉的嘉月透过迷蒙的视线,看到了夜色下那两道蒙着昏黄光晕的人影。
即将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她对上了黑衣男人的眼眸。
光线跳动不明,衬得那漆黑的瞳孔幽邃似狼,充斥着野性和未知。
他盯着全身脏兮兮,发愣的少女,猝然眯了眯眼,唇畔勾起一抹邪性的弧度。
“救命!”
“他们是土匪!救——”
猛地一激灵,嘉月扯开嗓子尖叫起来,很快嘴就被一只腥臭的大手捂住。
已经过了一半的土匪们纷纷停下,十几个人齐刷刷地拔出刀,月光下寒意森森,他们凶狠地看向那两个男人。
“不想死就别多管闲事!”
吐掉口中带沙粒的水,土匪头子将水壶丢给手下,昂着下巴,气焰嚣张。
但他眼底的一抹精明凶光却让此刻面对着他的男人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这土匪其貌不扬,倒还长了点脑子。
“我们兄弟俩虽是过路,但既听到姑娘求救,自然是要英雄救——,弱。”
青衣男子先站起来,悠然地转动身子,也没拿竖在桌边的佩剑,双手缓缓负在身后,清俊的脸上是淡而“无害”的笑容。
只是“美”字,他终究是没能对着温嘉月那张脸说出口。
而她也无暇顾及这许多,若桃花般线条姣好美丽的大眼睛又浮起泪光,里面涌动着哀求和希翼,因着离烛火近,更是剔透清澈,让人心神微荡。
泥人倒是有双漂亮眼睛,洗干净说不定真是个美人。
青衣男子若有所思,刚要再开口说什么,一直坐着的男人饮尽杯中酒,拿起佩剑,下一刻便有一阵劲风吹起他鬓边的发丝,还有一句带着几分厌烦的厉斥,“废话多。”
刀光剑影,剑锋交错的声音在黎明前的夜幕中回响。
嘉月捂住耳朵,吓得又闭上眼睛。
没一会,她耳畔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马儿受惊嘶鸣,即将撒蹄狂奔前,她的衣领被人单手揪住,接着整个人像是风中棉絮,就这么飞了出去。
丢她的人力气很大,温嘉月即使双脚落地,纤细的身子也直往后倒。
青衣男子退后一步,从容地用剑柄抵住她背上比较干净的某个点,借力让她站稳。
看身段该是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小姑娘,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能脏成这副模样。
浑身上下都结了土块,敲一敲估计就能“簌簌”往下掉。
“撤!”
不过片刻就有七八个土匪横尸在地,皆是一剑毙命死状凄惨,头领见情况不对,一声令下便先纵马跑了。
其余人紧随其后。
“还不走?”
滴着血的剑在地上的一具尸体上随意抹了几下,玄衣男子将它擦干净后便收进刀鞘。
夜色下,那容颜虽不甚明朗,但声音低沉磁阔,厚重有力,又透着几分漠然。
“这帮土匪不成气候,您一个人就能对付,我——”
“滚。”
后面的话被这凶狠又充满嫌弃的字眼堵了回去,林淮里尴尬地看了看站在一边还在哭着的少女,朝已经坐上马背的男人动了动唇角,又眨眼睛。
见他看也不看,收拢缰绳就要打马离开,只得硬着头皮再次开口。
“把人丢在这不管,您这救和不救有什么分别?”
“做善事不能半途而废。”
余光扫过温嘉月攥着他袖角的那只脏兮兮的小手,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的可怜模样,林淮里心一软,没将那手拿开。
“公子,求求你们不要丢下我,我找到家人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嘉月不算笨,能做主的应该是刚刚那个动手的男人,她握着林淮里衣袖的手又紧了紧,眼泪汪汪地看向马背上的人。
对方扫了她一眼,狭长的,有几分凶厉的眸中是一望无尽的黑。
“太脏。”
“要管就你带着。”
这话一落,今晚连遭劫难,好不容易活下来还要战战兢兢求人救助的温嘉月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蹲在地上崩溃大哭。
“我,我不脏的,我只是掉在了泥地里......”
“呜......”
父亲,哥哥,阿月好疼。
凄静的夜,只有少女伤心到极点的哭声在回响。
林淮里平日接触的都是青楼楚馆的风尘女子,她们那哭也是梨花带落雨,脉脉含情请求垂怜的,好看又让人心怜。
而眼前这位“泥人”是真情实感。
他急得又是挠头又是原地打转,最后只能带点畏惧地看向马背上皱起浓眉,彻底失去耐心的男人。
“再嚎一声就在这自生自灭。”
“带她走。”
凶狠阴沉的声音像刺骨寒风,狠狠地刮进嘉月心底,她猛地一哆嗦,喉间一哽,怕得忘记了哭。
只剩些没缓过来的抽噎。
松了口气,林淮里将马牵到嘉月面前,示意她快爬上来。
“你可别哭了,不然我们俩都得倒霉。”
“看到地上那些没,想活命千万要听话。”
虽然嘉月这副模样大多数人都会避而远之,但她那双眼睛生得灵动漂亮,身段又好,难保不会有人动歹念。
半蹲下身,林淮里单手掩着唇瓣,小声念叨,半真半假地唬她。
少女惊恐地收回视线,乖乖点头,从地上站起来,挪到马边。
只是这骏马高大,嘉月一路颠簸,胃里都吐空了,如今眼泛金星,身子也疼得挤不出力气,指尖还在颤抖。
她根本爬不上去。
男女授受不清,且她很脏,林淮里几次想伸手,又有些无处安放,气氛也越来越压抑,快坠进冰窟,他额头直冒冷汗。
“掉下去没人管你。”
嘉月的喉咙又一次被衣服勒住,猝然一紧,纤弱的身子腾空,还不等她捂住脖子便已经坐上马背。
男人冷漠的声音近在咫尺。
开口之际,骏马长鸣,如离弦的箭飞驰而出,少女倒在他怀里,呛着风,咳得全身难受,脑袋也空。
男人的胸膛又硬又热,心跳平稳有力,嘉月的身子渐渐有了点暖意。
皱了皱眉,虽面带戾气,无甚耐心,但陆凛没用内力将怀里这冷冰冰还抖个不停的一小团震开。
渐渐地,嘉月回过了神,立刻坐直与他保持距离,纤细的双手紧紧抠着马鞍,尽管被风吹得又僵又麻,但她心口又紧又慌,不敢与身后的热源再有一丝接触。
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他嫌自己脏,还很凶,嘉月宁可僵着痛苦,也绝不敢再冒犯。
她还想回家。
紧咬唇瓣,嘉月没发出一点声音,泪水在疾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晨光划破黑夜,洒落在三人面颊时,他们也到了附近的镇子。
连夜赶路自然需要休憩调整,更何况他们也不可能把嘉月带去孟良城,得将她安置。
少女换了三次热水才将身子清洗干净。
店小二按照她的要求买来一套白色的棉布衣裙,虽远不及绫罗绸缎舒服,可如今能有干净的衣服穿,她已经知足。
系上腰带,嘉月坐在模糊的铜镜前,看着里面朦胧的人影,美眸里又氤氲起浅浅雾气。
她的后背约莫是青了一大片,刚刚洗澡时一碰便疼得厉害。
胃里也空空的,饿得绞着疼。
就在这时屋门被敲响,林淮里温和的声音传来,“姑娘,你可好了?早膳已备好。”
抬起手,嘉月匆匆抹去眼角的泪,起身来到门口,将门闩缓缓移开,伴着老旧的“咯吱”声,少女徐徐出现在男人的视线。
林淮里嘴唇微张,看傻了。
第3章 遇 送我
这洗干净何止是个小美人。
虽然嘉月的脸色有几分苍白虚弱,可那五官却比画得还要完美精致。
一双弯弯的柳叶眉柔软含情,大眼睛里的一层薄雾是恰到好处的楚楚动人,那鼻子小巧挺秀,唇色虽有些浅,但唇瓣饱满玲珑,诱得人下意识地咽了咽喉咙。
肤白胜雪,青丝如瀑,未着任何发饰,就这样柔顺自然地散落在身后。
腰带勾勒出她动人的身线,纤软窈窕。
“林公子,我不脏的,都洗干净了。”
林淮里一直盯着,嘉月感到不安和局促,眨了眨那双水汪汪的,小兔子一般无辜的大眼睛,她微微垂下眼帘,指尖轻轻捏着垂落在两侧的腰带,揪了揪。
“不脏不脏,姑娘怎么会脏呢,我们下去吃饭。”
软软糯糯的声音缠绕在他耳畔,林淮里像是大梦初醒,忙不迭地摇头,还摆着手,声音和昨日不同,低了几分,小心又温柔,像是怕惊着她。
没有说话,嘉月乖乖地点头,又垂首向他福了福身子,双手交叠置于腹前,步履好似用尺子丈量过,不多不少,翩跹优美,仪态极佳。
拐弯时林淮里用余光偷偷扫过,心神不宁。
不仅是个美人,极可能还是个出身不俗的大家闺秀。
嘉月下了楼便被所有人的视线包围,很复杂,和林淮里的不大一样,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他们像是将眼睛都黏在她身上,恨不得将她剥开寸寸看透。
少女加快脚步的同时,林淮里也有意慢下来,将她半挡在身后,护得严严实实。
落座后,嘉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对面正饮茶的男人,对上他狭长凌厉的眸子,吓得又低下头不敢再看。
放在腿上的双手点点揪起了裙子。
救命恩人好凶,她不敢同他道谢。
“姑娘,可否告知你的芳名?”
给嘉月盛了一碗清粥,林淮里温和的声音打破压抑,尽管敬畏,但他还是略带怀疑地看了一眼望着窗外,面无表情喝茶的男人。
他是不是辨不出美丑的?
这么美的小姑娘不多看一眼就算了,态度还这么恶劣。
“我姓温,名唤嘉月。”
指尖在桌下轻轻绞着,少女的嗓音柔软,盈盈染笑的清澈眸光却让林淮里心跳加速,耳根罕见的红了。
“好名字,好名字。”
“这位是陆凛,他性子向来如此,你不必介意,更不用怕。”
连连点头,林淮里又开始介绍她的救命恩人。
他换了身藏蓝色的锦袍,玉冠束发,五官英俊硬朗,肤色不算白皙,偏麦色,不同于京城,温嘉月接触过的那些男子,没有他们的矜贵亦或是风雅气度。
通身的气势强烈又危险,让人感到畏惧和压迫。
像是野外的狼,狠戾中又透着一丝窥不透的深沉。
嘉月又极快地,胆怯地看了陆凛一眼,便乖乖地低头,接过林淮里递来的碗,向他道谢。
虽然米粥清淡无味,远不及家中的香软,但她很饿,也知道不是挑剔的时候。
早膳用完,三人各自回屋休息。
嘉月身心疲累,睡得很熟,错过了午膳,再醒来时屋子里一片漆黑。
她推开窗户,借着洒落的月光摸索到桌台边,用火折子将烛灯一盏盏点燃。
不一会儿门便被敲响,林淮里端着饭和菜站在外面。
“温姑娘,天色不早,你便在屋里用些晚饭吧。”
“我们都吃过了。”
接过他手里的盘子,嘉月轻轻点头,就在她又要福身行礼时,林淮里退后一步摇手制止。
“姑娘你不必这么客气,都是举手之劳。”
“我已帮你找好马车和车夫,你只需告诉他去往何处即可。”
“你且稍等,我取个东西便回。”
说完后他也不等少女回答,便匆匆回自己的屋子。
将饭菜放到桌上,嘉月又走到门口,纤长的眼睫微微垂着,掩去大眼睛里的一丝不安和畏缩。
她的确很想去北丹找父亲和哥哥,可是又害怕再遇到那样的危险。
林淮里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素雅的白色帷帽,轻纱很长,若是戴上约莫能遮住她整个身子。
“防人之心不可无,姑娘你这一路还是要避上一避。”
“这些碎银你也拿上,应该够用一阵子。”
一手帽子,一手荷包,林淮里笑得温和,充满关切,尽管每每看到她心里都会抑制不住地悸动,可他很清楚自己高攀不起。
不如单纯地积下一份善缘。
“林公子,你们,你们可不可以送我去北丹城?”
“这份恩我一定会报的。”
说到最后,嘉月有几分哽咽,美眸中涌上泪光,在烛火下闪烁着,脆弱得一触即碎。
林淮里的心瞬间软了,有些不忍和动摇,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在房间门口,一个小声地抽泣,一个无措地保持着递东西的姿势。
“咯吱,咯吱。”
木质的走廊地板发出陈旧的哀鸣,熟悉的压迫感越来越近,林淮里的侧脸一点点被阴影笼罩。
两个不动的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畏惧。
“有当门神的功夫不如去练练你的剑。”
“还不让?”
话音未落,陆凛对上了两双有几分相同情绪的眼睛,不过一个欠揍,一个......
眯了眯眼,男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温嘉月那眼神。
但他心里就两个字。
麻烦。
“陆千,陆凛,要不我们送这位姑娘去北丹?快马至多六七日,她一个——”
“林淮里,你想死?”
收回落在嘉月脸上的视线,陆凛看向林淮里,不怒反笑,只是那眸子深幽中又泛着几分危险的警告。
青衣男子猛地一哆嗦,瞬间从怜香惜玉的情绪中惊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