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交战,他杀了耶律加央,杀了王庭那个穿着紫色衣裳的姑娘和她身边的孩子,披荆斩棘,剑尖上沾着耶律加央和别人的血,终于见到了容姝,他对容姝说:“阿姝,我来接你回家。”
经年未见,容姝并没有变多少,草原的风雪并没有让她变得沧桑,可是,容姝的眼睛里全是恨意,徐景行原以为容姝怪他来的太晚,怪他来的太迟。
结果,他错了,从始至终他都错了。
大军迎长公主回京,按的是大楚最高的规制,容誉说阿姐这么多年在乌迩不容易,她是为了大楚。
以后就没那么多的事了,阿姐会在大楚好好待着。
徐景行慢慢发现,容姝变了,不再喜欢红色,每每穿的特别素净,他去了公主府几次,看她坐在窗边,望着西北方。
到后来,他最怕的事情被发现,他想和容姝解释,对赵颜兮好不过是因为赵颜兮有六分像她,他从未喜欢过赵颜兮……
可容姝问他,“既然赵姑娘像我,那为什么不能一直把她当做我,为什么还要攻打乌迩,就像我不在的那几年一样,把她当做我的替身,不好吗。”
徐景行以为容姝说的是气话,怎么能一样,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阿姝,你若是不喜欢,我以后不会再见她。”
皇上有意娶赵颜兮做皇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徐景行心里挺高兴的,他曾经还怀疑过……
幸好只是姐弟之情。
容姝看着窗外,徐景行看着她的侧脸,他不在乎容姝嫁过耶律加央,什么都不在乎。
他时常去公主府看她,却见她日渐消瘦,眼中神采不复,恍若一具行尸走肉。
徐景行想等一等,等到帝后大婚之后再向皇上请求赐婚,可是等到了公主府走水的消息。
外面是喜乐,百姓喜闻乐道,街上摆了流水席,听说要摆三天三夜,敲锣声,打呼声,徐景行快马加鞭往公主府赶。
公主府的人很少,等他赶到的时候,大火已经把房子烧起来了,窗棱,门框,还有屋顶,都被烧的通红。
徐景行愣愣看着这处院子,二话不说就往里闯。
他看见门上落了锁。
容誉为何这么对容姝,哪怕再喜欢赵颜兮,容姝也是他的长姐,是容姝去乌迩和亲,给了大楚七年时间,就算为了百姓,也不该这么对她。
徐景行伸手握住锁,铜锁烧得太久,已经烧红了,光看就能想到有多烫,可徐景行竟然握住了。
打不开,越想打开越是打不开,他不清楚这是梦境,只知道他越想做的事越做不成。手烫伤,他一边扯锁一边喊容姝的名字,最后,拽住了一个小厮。
徐景行掐住他的脖子,“钥匙呢!”
“大将军,钥匙……钥匙丢湖里了,您就,咳咳,别白费功夫了……”
徐景行眼中的亮光灭了,小厮看了心里实在不忍,“大将军,这里面不是长公主……”
徐景行往后退了两步,小厮摔在地上,滔天的热浪,空气都被烫的变形了。
“不是……什么意思?”
小厮想起那位苦苦哀嚎的赵姑娘,现在已经没有声音了,估计已经没有气息了。
好好的一个美人,成了一座枯骨。
徐景行还没反应过来,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里面的不是阿姝,那是谁,外面喜乐声不绝,徐景行调头往外跑。
他脸上有黑灰,手心火辣辣地疼,他骑上公主府门口停的马,追着喜乐声,一直追,一直追……
可就是追不上,直到到了朱雀门前,他看见喜轿停下。
那里还有一个人,是陈洺之。
当朝太傅,跪坐在地上,身边跪了一片。
徐景行弃了马,跌跌撞撞跑过去,喜轿的帘子不知什么时候掀开了,他看见里面的人,是容姝。
火红的嫁衣,头上戴着凤冠,连妆容都是红色,他已经很久没看见容姝这个样子了。
平日里都是一身白。
她闭着眼睛,头靠在喜轿的侧壁上,就像睡着了一样。
怎么会是容姝呢,怎么是容姝呢。
喜乐声音不知何时停了,徐景行定定看着轿子,心脏骤疼。
从来就不是因为赵颜兮,那些恨意,那些无奈,根本就是因为……
徐景行捂着胸口,他突然就想通了,为何回来的时候容姝会问耶律加央,为什么她一直说,为何要接她回来。
她根本不想回来,西北的方向,那是乌迩的方向。
她不在了,她去找耶律加央了。
她这一生,前半辈子为了大楚而活,,最快乐的几年,是在乌迩,却被他亲手给毁了。
徐景行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陈洺之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要带她走,你可要拦。”
徐景行看了看自己这双手,上面血肉模糊,他若带容姝走,会把她衣服弄脏,而且,容姝也不乐意吧。
“你走吧,快走。”
徐景行解下身上的令牌,“拿这个,就能出城,我会应付皇上。”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
容誉震怒,这是他大喜的日子,结果信赖的太傅和大将军带着容姝走了。
容誉对徐景行道:“朕要一个你这么做的理由。”
徐景行抬起头,“容姝走了。”
容誉冷笑,“朕当然知道她走了,还是陈洺之带她走的……”
徐景行又说了一遍,“她走了。”
他嗓子很哑,眼睛也红,“她已经不在了,看在她护佑大楚七年的份上,给她死后留一个安宁吧。”
御书房内久久无声。
徐景行醒了,他看了一会儿营帐顶部,起身问随侍,“我睡了多久。”
“回大将军,才一个时辰,您再睡一会儿吧。”
徐景行心道,才一个时辰,他好像过了一辈子。
“叫张伟霆他们进来,我有事吩咐。”徐景行按了一下伤口,其实还挺疼的。
只是一个梦,他不会太过放在心上,但是,这次大战,他不想再死人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该撤兵了。
徐景行知自己时日无多,靠着这幅残躯,应该能平息皇上的怒火。
只是可惜,再也见不到容姝了。
如今再想那些不可能,也无用,当初没有走过的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走一遍。
就算回去,也许他还会选择这条路。
他对不起容姝,对不起大楚的百姓。
几个副将进来,看徐景行的样子眼睛都红了,徐景行靠在床头,“传令下去,撤兵。”
景和五年二月,大楚出兵攻打乌迩,八月,退兵永州,乌迩在永州五十里外驻兵,同月,大楚撤兵还有徐景行战死的消息传回盛京。
容誉看过之后,摔了一只茶杯。
一地的碎瓷片,都是张绪收拾的。
快入秋了,早晚天凉,张绪收拾好就悄悄退了出去。
容誉揉揉眉心,这才几个月,十二万兵马就剩八万了。
真是好样的。
第一百零三章 攻打大楚的第二天景和……
一群废物。
虽然潜意识明白,胜败乃兵家常事,可容誉从未想过,会输的这么彻底。
徐景行死了,退兵永州,城墙护卫了乌迩,可能护住大楚吗。
容誉头痛欲裂,他急忙拿出药瓶来,倒出两颗小药丸,这是太医院开的药,最开始效用很好,可越吃,越不管用。
这次就没用。
他疼了好久,才慢慢平缓过来,眼前一阵阵发黑,额头也全是虚汗,容誉靠在椅子上,伸手去拿茶,才想起来茶杯刚被自己摔了。
像一团乱麻,连头绪都找不到,大楚退兵了,之后该做什么,要向乌迩求和吗。
且不说容誉不愿意求和,单说求和了,乌迩还会不会答应呢。
打仗不是游戏,不是你想开始就开始,想停止就停止的。
将士,百姓,家国,临到现在容誉才发现,自己的那点私心,原不值一提。
他记忆种容姝的样子已经很模糊了,像一团白雾,容誉明白,那是老天在惩罚他,是容姝不想见她,也不想让他看见自己。
那点子记忆和过往的时光,是他最后的糖,难受了就舔一口,可是糖里还掺着刀子,割的他生疼。
他想,容姝当日出嫁,心里的难过并不比他少,可是为了大楚,为了百姓,她的难过只有自己知道。
也许最开始的时候她在乌迩过的并不如意,后来耶律加央对她很好……
是啊,那样好的阿姐,谁会忍心对她不好呢。
容誉按了按心口,没有回头箭了,只能一直走下去。
他下了几道令,命副将张江为镇国大将军,羽十三为副将,死守永州,边城的百姓,无令不得离城。
就像他是大楚的皇帝,会同大楚走到最后,边城的百姓,理当同城共存亡。
他也要让容姝看看,杀她族人,伤她故土的人,究竟是谁。
战争来的悄无声息,百姓从未觉得战场离自己这么近过。
北城门紧闭,南城门有重军驻守,无诏不得离城,永州城人还在,城却空了。
怕死是天性,刀剑无眼,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是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倘若乌迩打进来,他们这些大楚百姓,哪儿还有好日子过。
能逃出去的人早就逃出去了,城里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穷苦人家。
每天守着日升日落,心里惶惶不安。
一个声音告诉他们,他们是弃子,留着给乌迩士兵祭城的,另一道声音告诉他们,乌迩不会伤害他们,至少长公主不会。
长公主嫁到乌迩去了,怎么可能伤害老百姓呢。
张掌柜没走成,他想走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塞银子都不好使,城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面对的只有冰冷的刀刃。
张掌柜叹了口气,走不了就走不了吧,他原也不怎么想走,在永州这几年,受了乌迩和长公主的恩惠,说起来何其可笑,脚下这片土地的主人,把他们困在这儿,美其名曰与城共存亡,而帮助他们,给他们带来财富和平安的,是远嫁的公主,还有看起来凶悍无比的乌迩人。
张掌柜也不敢说,乌迩人打进来,就真的不伤害大楚的百姓,他信的不是耶律加央,而是长公主。
他相信,那个愿意为百姓牺牲自己的人,不会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惨死。
这股信念一直坚持到乌迩军队攻破城门。
景和五年九月三日,乌迩大军攻占永州。
城门坚持了不足三个时辰,城外血腥味浓郁,大楚的军旗上染了血,楚字沾了红褐色,旗杆断了,从中间裂开,还能看见尖锐的木茬。
城墙上有士兵的尸体,并不多,也是大将军知道越是周旋,死的人越多,看城门挺不住,就退兵了。
大军退至豫州城,徒留城中几万百姓。
秋风扫落叶,城中百姓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永州像一座空城。
根本不复当初走商之时繁荣景象。
丹增敲了一家,只听见木家具倒地的声音,但是无人应答也无人开门。
又敲了几家,都是同样的状况。
“王上,城中有人,但闭门不出。”丹增不死心,“要不要属下……”
耶律加央摇了摇头,“不必,清扫战场,传令下去,不许惊扰百姓,违令者,斩。”
永州城耶律加央来过,当时这里很繁荣,现在只剩下落叶在街上打旋,几十条街,空空荡荡的,容姝见了肯定不会开心。
大楚百姓都吓坏了,尤其是城北的,街上的铺子全关了,这阵子他们也不敢出门,把门口用柜子,凳子堵上,院墙上缠了荆条,每天就躲在家里,吃以前存下的米面粮食。
今日城中有动静,听着大军撤兵,他们带着一家老小,包袱细软想和大军一起走,却没走成,军队行动太快,追不上,而且,永州离豫州有八十多里路。
走不掉只能回去藏好,他们害怕乌迩的刀剑像劈开城门那样劈开家门,生怕看见什么豺狼虎豹,幸好,什么都没发生。
被敲门的那几家吓得魂飞魄散,就留了一个男人在外面守着,父母妻儿都藏在地窖里,还好后面无事发生。
又过了两日,还是平安无事,每每做梦都是刀剑砍掉自己的脑袋,醒来之后,脑袋还好好在脖子上待着。
张掌柜躲在火锅店里,每天就吃当时开店剩下的东西,肉没了,还有粉条,土豆红薯,不得不说,乌迩的红薯和土豆特别能放。
城中有动静,他白天贴着门听,是乌迩人在说话,说的还是大楚话,离得远,听不太清,就模模糊糊听了句,这群百姓要躲到什么时候,要不是王上……
王上?
王上怎么了,耶律加央下了什么命令。
张掌柜想出去看看,又不敢,好奇心死的快,万一耶律加央命军队搜缴百姓家里呢。
但抵着桌椅柜子的门,好像根本拦不住。
城中百姓闭门不出,城外百姓甚至还不知道永州城主人换了。
直到几个乌迩士兵进村说:“两国交战,大楚退兵豫州,这阵子能别出来就别出来。”
来人人高马大,头上扎着小辫子,眉眼过分深邃,眉毛也很浓重,腰上带刀,一看就不是大楚人。
说话的村民腿都吓软了,但是乌迩士兵并没有拔刀,也没有烧杀抢掠,冲着他们笑了笑就离开了。
村头到县城的路很长,几个男人咬了咬牙,跑回家,抱了点东西追了上去。
“家养的鸡蛋,也不多,你们路上带着吃。”汉子说话间脸都红了。
五个士兵,一人两个鸡蛋。
这哪儿能收着,带回去不得军棍伺候,“大伯,这我们不能要,我们能吃饱……”
“拿着吧,”汉子们掉头就跑,家里吃的也不多,一家匀出两个鸡蛋来都不容易,他们心里怪不自在的。
从年初,一直惶恐到现在,朝廷征粮,征税,现在正秋收,大楚退兵,不要永州了,乌迩不打老百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