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神春花——戈鞅
时间:2021-11-27 00:28:50

  严衍在正堂中停下,仔细端详着门边那滩血迹。闻桑则四下兜了一圈,一个人转到正房里去翻查。
  褚先生这卧房里的描金大床,妆奁台凳,书案柜几都是时下最时兴的样式,可见置办的时候颇费了番心思。床上帘被都是清一色的绛紫色,织锦的鸳鸯戏水背面,大红同心如意枕。有些胭脂水粉堆放在妆奁之上,都是没有开封的样子,衣箱中也都是些年长妇人的暗色衣饰。
  闻桑难以抑制心中的奇怪之感。
  此处装饰都是按照时下年轻新妇中意的风格打造,却并无年轻女子居住的痕迹。若说褚大先生是为了讨好褚大娘子才做此精心布置,他是打死都不信的。
  卧房与书房相接,以一道屏风相隔。
  褚先生的书案摆设倒是一绝。他定做了细木格子,文房四宝均以确定的尺寸整齐摆放在格子里,严丝合缝。各类卷轴账目也有确定的格架安放,分类明晰,还有索引便于查找。大约做账房的都有这样的强迫症吧。
  闻桑翻查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蓦地窗格子簌簌地响了起来,外头一时风声大作,簸地一声将窗搭冲了开来。
  闻桑心中一惊,腰里盘着的软剑隐隐震了起来。
  他不及警示严衍,闪身躲到屏风之后,捏了个隐声的咒。
  洞开的窗格中一道白光直冲而入,在案前凝聚成一个白衣劲装的人形。闻桑看不见脸,只影影绰绰地看到颀长的背影。
  是个“五郎”。
  闻桑心中暗暗点数他经手登记过的“老五”,没有一个与眼前的人重合。
  来者大大咧咧地在房中扫视了一圈,便径直走到书柜前翻箱倒柜起来,看来对这里十分熟悉。他手法十分毛躁,找到什么东西,发觉无用便随手往后一丢。原本陈设整齐的书房被弄得乱七八糟。
  再这么下去,恐怕他要弄坏线索。闻桑抽出软剑,身子如鹞子一般轻轻跃起,脚尖在屏风棂上一点,向来者袭去。
  来者也十分警觉,软剑刺中他肩膀之前,仿佛背上长了眼睛一般身子一侧,堪堪避过。
  闻桑胆子不大,但功夫是极好的,软剑快似紫电,毫无迟滞地转了个弯,刺向对方面门。这下那“五郎”再难躲避,软剑刷地一声搭在他洁白的颈子上,剑锋削去了一缕如墨的黑发。
  对方瑟瑟颤抖起来,面容隐没在屋檐的阴影之下,闻桑只能看见形状优美的嫣红薄唇,不知为何,他心中微微一荡,仿佛有细小的蚂蚁从缝隙里爬出来。
  他连忙清了清嗓子,喝道:“断妄司办案!速速报上姓名,生年,属类,否则断妄司可就地诛杀,不负鬼神!”
  对方沉默了一瞬,这才发现眼前只有闻桑一个人。
  “原来是断妄司的官爷,可吓死人家了呢……”
  嫣红的唇勾勒出极好看的形状。“五郎”小心翼翼地侧了侧身子,让面容显露在微弱的月光之下。
  闻桑怔了怔。他今年十九,在断妄司有十年了,所见过的“老五”大大小小也有上百,却从未见过如此美艳动人的少年,一双水眸含情带嗔,肌肤赛雪,颊若春桃,轻轻一个媚眼扫过来,便教人觉得想把天底下的奇珍异宝都捧到他面前来,任他挑选。
  “官爷……”少年伸出青葱玉指,拈起寒光四溢的剑刃,往外移开,“您别用剑指着人家嘛,人家可不是坏人呢……”
  他睁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寸寸向闻桑靠近,玉指点上闻桑贲起的胸肌。
  “您放了我吧,我没有做坏事哦。”
  闻桑一瞬间觉得他说的好正确。可不是么,对方也没做什么坏事,自己就用剑指着他,怎么就这么狠心?
  “我不是故意的……”他喃喃道,顿时面红耳赤,手足无措起来。
  “没关系,没关系。”对方冲他妩媚一笑,露出两侧各一个可爱的小虎牙,“人家不怪你。”
  玉手自胸膛漫步到肩上,人也绕到闻桑身后,凑近他脑后吐气如兰:
  “小哥哥,断妄司的官爷,都像你这般俊俏吗?”
  “……”闻桑感觉耳朵快要烧着了。
  “我呀,最喜欢你这样威猛俊俏的小哥哥啦……”
  少年在款款笑意中瞳孔暴涨,红光大作,面上生出白色绒毛,拉出一双尖尖兽耳,小虎牙抽长成森森獠牙,张成血盆大口,向闻桑后颈咬下!
  青色的电光自室外劈至,将那美艳少年直轰到墙上,又弹回来,跌在地上。他浑身兽毛更长,噗地喷出一口血来。才挣扎着要起身,一道电火行空,在他头顶聚成浓浓云团,将他笼罩在当中,动弹不得。
  “这是……掌中雷!”少年惊惶莫名。他虽未亲眼见过,却听过传闻,掌中雷乃是断妄司天官代代相传的秘技,凡间“老五”们皆闻之色变。
  严衍从门外踱进来,冷冷地看着他,一脚踢在懵懂跌坐地上的闻桑背上。
  “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起来!”
  声音中自带一股清冽发聩的灵力,闻桑双肩一抖,这才从旖旎梦境中幡然醒悟。
  “……师伯,我刚才……”他面皮紫涨,恨不得找个地洞缩骨钻进去。心里明白自己是中了媚术,但方才明明是先有了防备,怎么还会如此轻易中招呢?
  严衍看出他心思,道:“这是结了媚珠的狐妖,你定力不足,自然毫无还手之力。”
  狐妖柔弱无骨地伏在地上,又瑟瑟发抖了一阵,款摆着腰肢抬起头来,仍旧是一副美人面孔。
  “天官大人,人家知错了,您就饶了我吧……”
  闻桑又百爪挠心起来,连忙就要闭眼,却听轰雷贯耳,那狐妖被雷光笼罩,四肢张成大字型被压伏在地,仿佛身上有大石压顶一般,手脚虽拼命挣扎却动弹不得。
  “孽畜,还敢用媚术!”严衍声如雷怒,不怒而威。
  狐妖呜咽起来,在雷光中手脚渐渐缩短,团成一个雪白的毛团,原来是一头通体晶莹的白狐,皮毛因挣扎变得杂乱不堪,口边嘤嘤地沁出血来。它咳出两团带血的毛球,蓦地呜哇一声大哭起来:“天官大人饶命哇!我再也不敢啦!”
  这声音粗嘎有力,是个成年男子的声线,再无之前娇柔妩媚的意态。
  闻桑还是被他吓了一跳,联想起方才萌动的春心,顿时有些反胃。
  “你,究竟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在此?”断妄司首席大弟子恼羞成怒地吼。
  狐妖哭喊起来:“呜哇!严兄,我是陈葛啊!”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万字肥更,一鞠躬下台~
 
 
第25章 、韫椟藏珠
  民间百姓多供奉五大仙, 分为狐仙、黄仙(黄鼠狼)、白仙(刺猬)、柳仙(蛇)、灰仙(鼠),其中又以狐仙为首。狐仙善媚,往往千年能结媚珠, 也有一些天资品格出挑的, 三百年往上便能结出媚珠来。《太平广记》中便有云:“狐口中媚珠,若能得之, 当为天下所爱。”
  四海斋的大掌柜陈葛原来是个“五郎”,还是个结了媚珠的狐仙,这倒是教人始料未及。难怪四海斋的生意好, 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小户百姓都争相前去, 其中又有一多半是女客,显然是陈葛略施了媚术的缘故。
  闻桑对陈葛恨得咬牙切齿,用无定乾坤网将他捆成个线团, 只露出个脑袋,扔在冰凉的地板上。他拿出一条粗如儿臂的打魂鞭, 在地上抽了两鞭, 把个陈葛吓得魂飞魄散, 哭爹喊娘。
  “快说, 你今夜到褚家来干什么?”
  陈葛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严衍坐在椅上,淡淡地看着闻桑狐假虎威的样子:“给了褚先生两千两白银的人,是你?”
  陈葛不敢否认,怯怯地低下头。
  闻桑恍然大悟:“你与长孙家不和,所以挖角了褚先生,让他去偷长孙家的账本。但你既是个‘五郎’也有法力, 自己去偷不是更快?”
  陈葛蔫蔫道:“长孙春花身边的女护卫是个硬茬, 我不敢。”
  严衍道:“你知道她是什么?”
  “不知道。我一见她, 汗毛就竖起来了,肯定是个大型食肉的猛兽。”能把自己拆骨吞吃入腹的那种。
  陈葛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她的血气味不纯。”
  “那你今日潜入褚家,又是为何?”闻桑追问。
  陈葛恨恨地啐了一口:“老褚把答应我的事办砸了,银子却不还我,真是岂有此理。我听说他家里出了事,便索性自己来拿。”
  闻桑冷笑:“你倒是会趁火打劫。”
  “哎哎,这位官爷!”陈葛不乐意了,“我只是取回自己的东西,怎么就趁火打劫了?”
  “还敢顶嘴?”
  闻桑看他是横竖不顺眼,将鞭子在手里卷了,不轻不重地敲他的脑袋:
  “你个‘老五’,到汴陵这么久,登记了吗?知道爷爷是谁吗?爷爷是断妄司汴陵栈的栈长!”
  陈葛被他敲得头昏脑涨,扯着嗓子叫:“来人啊,断妄司恼羞成怒,公报私仇,严刑逼供啊!”
  果然严衍是个讲道理的,喝止了闻桑。
  “褚大娘子被害,可与你有关?”
  陈葛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那你知道多少?”
  陈葛道:“肯定是他那个外室干的呀。那娘们儿我见过,一看就不是人。”
  第一次遇上褚先生,就是在寻家的当铺。
  陈葛与寻家大当家寻仁瑞算是生意伙伴,寻家当铺有些难以处理的死当押品会托陈葛放在四海斋代为展卖。故此陈葛与寻记当铺的大朝奉相熟。
  那日褚先生遮遮掩掩地到寻记当铺当了一块两寸长的碧玉算盘,青青翠翠地煞是可爱。陈葛看见,多问了两句,大朝奉便将褚先生的身份家底与陈葛细细说了。按理说长孙家名下也有春花当铺,给褚先生的典当价格更加实惠。他特地来到对家的当铺,肯定是为了避开熟人耳目。
  可见是十分缺钱了。
  大朝奉说,褚先生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吃喝嫖赌样样不沾,除了埋头算账,只有一样癖好,就是收集各式各样的算盘。这本来就是他吃饭的玩意儿,趁手不趁手一摸便知。东家长孙春花也知道他有这样的癖好,但凡遇到什么奇形怪状的算盘,就会给褚先生捎回一把来。这些年下来,他收藏的算盘至少有几百把。人人都说,褚先生挣了那么多的银子,除了捎回老家供养父母儿女,其余的都花在算盘上了。
  如今也有许多商人将算盘当做招财的吉祥物,供做摆设,是以市面上也有专为赏玩所制的算盘,有除了名贵的紫檀、花梨做的木算盘,还有金银玉石、瓷烧的算盘,大到一丈,小到两三寸,都是图个好意头罢了。
  可不知为何,大约半年前,褚先生开始挨个地将手上的算盘典当,凑了钱,置办了一座不小的宅院。有认识他的人见他常常出入胭脂铺、绸缎铺、首饰铺等处,便暗暗地传闻他是养了个外室。
  陈葛第一次偷偷和褚先生约在家里的时候,褚大娘子已经从乡下搬进来了。
  陈葛趁着夜深进了褚宅,掏出银票的时候,褚大娘子的眼睛都要从眼眶子里瞪出来了。她长久住在乡下,不知道自己丈夫在城里靠打算盘就能挣到这样多的钱。
  陈葛打的主意是这样的。长孙家在汴陵生意做的开,有一半是和吴王府交好的原因。吴王府的资产许多也是交给春花钱庄在打理,但侯府对于银钱往来上的私密性要求极高,倘若内账外泄,第一个便要责问长孙春花。从此以后,春花也就再难得到侯府信任了。
  故此他计划着让褚先生将涉及吴王府的账本偷出来,再外泄出去,自然能让长孙春花吃不了兜着走。
  褚大娘子见钱眼看,满口答应替他偷账本,还与陈葛商量设了个局,故意恶心长孙春花。
  褚先生则是不大情愿的样子,不过为了顺利和离,也只好顺着她。
  闻桑张大了嘴:“和离?褚先生要和离?”
  “可不是么。褚大娘子要两千两银子方肯与他和离。我对褚先生说,他肯照我说的做,这银子我来出。”
  陈葛趴在地上,嘴角贴地,沾了满嘴灰,吹了半天,都吹到了嘴里,又呸呸呸地在吐灰。
  严衍与闻桑对视一眼。
  “你说你见过那个外室?又是何时?”
  陈葛眼珠一转,露出个贼兮兮的笑:“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能不留个后手?我给了他们两千两银票,出了门,又翻墙回来。”
  褚大娘子和褚先生已分居许久,褚大娘子跋扈,自己霸占了正房,把褚先生撵到厢房去住。她生怕褚先生在她睡着了偷偷进来,将门反锁了,把那两千两银票在卧房里各个地方都藏过一遍,最后终于定下主意,塞在书架里的一个摆设花盆里头。陈葛在窗外挑破了窗纸看着,觉得实在好笑。
  从正房走出来,经过中院,陈葛听到厢房里褚先生低低说着什么。
  他最爱听人壁角,于是凑到窗边,顺着开着缝的窗扇,望见里头褚先生背对他坐着,软语呢喃地说:
  “绛珠,你再忍忍,很快就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褚先生面前分明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一个人在房中!
  陈葛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赫然看见褚先生对面坐着个绛紫衣裙的美貌女子,眼眸莹亮低垂,似有泪光
  “褚郎!”女子柔柔唤了声。
  她身姿婀娜,双肩十分削薄,身影甚至有些透明之感。陈葛一下子觉得十分眼熟,却不知在哪见过。
  女子若有所感,眸子蓦地和陈葛对了一对。陈葛一惊后退,碰到窗格发出细碎声响。
  褚先生闻声而起,那女子立时油灯芯尽一样如烟散入无端,消失了。
  说到这里,陈葛双肩一颤,打了个哆嗦。
  严衍皱眉深思。
  天生万物,各有异能,其异能多半与原身有关。比如陈葛的异能是媚术,于拳脚功夫擅长些,却并不精妙。世间“老五”多种多样,还没听过哪一种是能随意隐形现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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