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庞大繁杂的细节,只能证明这不是幻境,这是另一个足以媲美真实世界的模拟人生。在这里,江少辞没有被幸运兼顾,南宫玄得到了剑骨剑诀,牧云归,也没能得知自己的身份,早早就死了。
如果穿书女的到来是一只扇动翅膀的蝴蝶,那牧云归落海就是因此产生的涟漪。同样偶然的,她发现了江少辞,提前将他救走,涟漪越转越大,最后变成飓风。
如今这个世界才是没有偶然下,一切人和事本来的命运。对南宫玄来说,这是他重生再修的前世,而对于牧云归来说,这是她未曾经历过的“原文剧情”。
这个时间点的牧云归早就死了,她落入时顶替了别人的身份,所以能很快清醒,可是对于江少辞却并非如此。他拥有所有痛苦的、黑暗的回忆,现在牧云归却告诉他,那些都是假的,那江少辞算什么,他经历的那些挣扎又算什么?
江少辞甚至会觉得,牧云归心心念念的是那个未曾经历风霜,意气风发、幸运强大的“江少辞”,而非他。
江少辞步伐没有丝毫犹豫,风卷过他衣角,黑色长衣猎猎作响。他心中冰冷一片,是啊,她口中的人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昨夜竟然会觉得心软,真是鬼迷心窍。他上一个相信的女人是詹倩兮,结果呢?如今,竟还记吃不记打。
活该他落到这一步。
他走得急而快,仿佛和什么人生气一般。可是很快,后面传来咚咚的脚步声,牧云归追上来,喊道:“江少辞。”
江少辞加快脚步,不想听。可是身后的人像一块顽皮的狗皮膏药,怎么甩都甩不掉,他走哪儿她就黏到哪儿:“我从来没有轻视你的意思。我认识的那个江少辞拥有最强大的灵魂,我喜欢他的坚强、勇敢、正气,而非任何光环。只要他还是他,无论他的身份、外表变成什么样子,哪怕成了个傻子,我也依然喜欢他。”
江少辞听到后面那些话,心脏像是被烫到一般,面具下的皮肤也灼烧起来。他竖起高高的尖刺,冷声道:“自以为是,难怪你是个傻子。”
牧云归猛地跑快两步,用力拉住他的衣袖,黑亮的眼眸定定注视着他:“那你说,你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江少辞一直觉得牧云归是个废柴,没料到她会突然追上来,更没料到她会说这些话。他一时不察被她拽住了袖子,他寒着脸,说:“我倒是小瞧了你,你没有灵气,步法却似乎修炼过。你和北境是什么关系?”
“回答我。”
牧云归杏眼圆瞪,里面的光像是有温度一样,才一接触江少辞就被灼伤。他近乎狼狈地移开视线,他从没见过这种女子,他曾有过世界上最为人称羡的未婚妻,但他并没有感受到诗歌里唱烂了的爱情,甚至觉得那个女子庸俗不堪。他以为这是因为爱本就没什么特别,只是那些凡人庸碌,不知天外之天,才会翻来覆去念叨。但现在,他不知为何无法直视牧云归的眼睛。
他甚至忍不住想,若她说的是真的呢?或许,他真的从未经历过黑暗屈辱的牢狱,暗无天日的放血,也没有被人诅咒厌恶。
江少辞察觉到这个想法,默默骂了句你疯了。上次他相信詹倩兮,喝下了她亲手端来的茶水,这次更可笑,相信一个仅认识一天的女子。他信了她,那下一步呢,她是不是就要劝说他回头甚至自尽了?
多么标准的仙门细作啊。
牧云归看着江少辞的表情,知道不能急。人终其一生都在做一件事,那就是抬高自己,贬低别人。就算把真知灼见放在世人面前,他们也只会相信符合自己认知的。无论其他道理事实上有多么精辟,他们也会觉得胡说八道。
世上最难的事情之一,大概就是让一个人相信自己是错的了吧。否定过去的经历,就是否定自己,这个时间点牧云归本体已经死了,她没有相关记忆,所以可以很好地区分真实和幻境,但江少辞不是。他记得过去这些年中任何一天的温度、气味,记得酸甜苦辣所有感受,人所有思维都由头脑主导,那如何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活着?
其实反过来想想,牧云归也不能免俗。如果她生活中突然冒出来一个人,说她并没有去过天绝岛,实际上她这些年一直在北境皇宫长大,牧云归也无法接受。牧云归没有再劝他,无论世界怎么变化,只要他灵魂不变,那他就永远是她喜欢的人。她不知道在没有她的故事里,他竟然受了这么多苦。她在这里陪一陪他,就算不能改变过去,只要让他感受到些许温暖,那就值得了。
这个话题最后不了了之,牧云归没有追问,江少辞也没有回答。江少辞本来一直避开城池走,他如今与魔兽为伍,去人多的地方绝非好事,而且他也不会再信任任何人类了。但这次,江少辞仅在荒凉苍茫的戈壁上走了两天,就被迫改道,去往最近的一个小城镇。
原因很简单,牧云归那套基本不能算衣服的白纱舞衣,实在没法在戈壁上赶路。
牧云归需要进城买衣服,江少辞再做这副魔道老大的打扮就不合适了。他只能换了身没那么高调的衣服,将魔兽军团远远留在城外,自己陪牧云归进城置衣。
江少辞走时,六腿老虎不高兴地嗷呜。牧云归不懂虎语,但大概能猜到,六腿老虎在抱怨为什么要这么麻烦,直接杀进城里,把那些人赶走不就行了。
江少辞回头扫视众兽,那些高大恐怖的魔兽立刻如家猫一般温顺趴下,安安静静舔毛,再不敢有任何动作。江少辞如今修为六星,荒野一望无际,魔气遍布,基本是他一个人的天下,故而牧云归和江少辞赶路十分顺利。没过多久,他们就停在城门下。
两人进城,虽然现在生存艰难,但市集上还保留着热闹气。他们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江少辞显然非常不适应,全程身体紧紧绷着。牧云归纤细的手指抓着披风,说:“现在我才是更奇怪的那一个,你紧张什么?”
江少辞入城前摘了面具,牧云归原本担心他脸上留了伤疤,幸而没有。他上半张脸依然白皙俊美,唯独眼睛是暗红色的,凑近了能明显看出异常。不过普通人不会看这么细,就算被发现了也能解释为光线,江少辞确实不用紧张。
相反,牧云归现在外面披着脏兮兮的披风,里面却是一身不太“良家”的纱衣,看起来比江少辞惹眼多了。牧云归努力忽视那些指指点点的声音,她找了家最近的布料店,问:“阿婆,请问你这里卖女子成衣吗?”
看摊的是一个两鬓花白、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她目光从牧云归和江少辞身上扫过,笑呵呵地问:“小夫妻出来买新衣服?”
牧云归怔了下,忙道:“您误会了,并不是。”
老婆婆却一副过来人的表情,摆摆手说:“我懂。小娘子长得美,穿什么都好看。这里有套雪花素纹衣服,最受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喜欢。你拿到后面换吧。”
牧云归道谢,接过衣服后走了。她如今已没心情挑剔好不好看了,只要能换下这套鸡肋的舞衣,穿什么都行。
帘子合上后,老婆婆笑眯眯地看向江少辞,问:“你们新婚不久吧?”
江少辞正有些尴尬地收回五感,听到老婆婆的话,顿了下才接上:“什么?”
“新婚夫妻脸皮都薄,不好意思承认,我懂。”老婆婆絮叨叨说道,“不过你下次不能这样孟浪了,那种白色纱衣虽然看起来好,但腰腹长时间露在外面,将来生孩子会受罪的。”
这个老婆婆是凡人,所有认知都来源于凡人女性。其实对于修士而言,莫说露出腰腹,便是光着身体在雪地里待个把月,也不是什么大事。
尤其牧云归是北境之人,远比普通修士更耐寒。这个老婆婆担心牧云归,实在有些坐井观天了。
江少辞敷衍地点了点头,唇边却笑不出来。他眼睛幽幽眯起,那些衣服,并不是他给牧云归准备的。
是南宫玄。
江少辞不知怎么心头涌上一股躁火,他早就知道南宫玄这个人,也知道南宫玄跟在他后面,捡了不少漏。江少辞之前并不把南宫玄放在心上,学他者生,似他者死,一个自负又自卑、只能拾人牙慧的小偷,都不值得被江少辞视为对手。但现在,江少辞却无比厌烦起这个男人来。
牧云归为什么会出现在南宫玄的地盘上?她穿着那样一身衣服,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等等,江少辞突然意识到,南宫玄也是从天绝岛出来的。如果真按牧云归所说,她出生在天绝岛上,那这两人岂不是认识?
牧云归出来后,就发现江少辞站在店中央,半垂着眼睛,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即便不说话也浑身弥漫着不好惹的气息,店中落针可闻,连路过店门的行人都绕着他走。牧云归走上前,问:“你怎么了?”
江少辞轻轻摇头。他抬眸看向牧云归,牧云归换了身新衣服,底色是素雅的天青色,衣料上织着六瓣雪花,明明是很普通的布料,但她穿上就清冷高挑,窈窕有致,站在屋里仿佛整个店面都亮了。江少辞目光扫过,嘴角不自觉抿得更紧了。他冷不防问:“你和南宫玄是什么关系?”
牧云归没懂他为什么突然问南宫玄,她没有多想,自然道:“他是我师兄,小时候帮衬过我们家。”
江少辞脸上最后一丝柔和也消失了,眼神中的冰霜快速蔓延,里面的冷厉几乎要化为实质。
师兄?小时候?
呵。
第123章 逆行 为你和全世界逆行。
牧云归发觉江少辞没说话,抬头,诧异地扫了他一眼:“怎么了?”
江少辞冷着脸不语,他也想知道他怎么了。从见她的第一面开始,他就在不停破例,明明他并不认识她。
这个女子莫名其妙跑出来,非要待在他身边就够可疑的了,他还管她的过去做什么?她和南宫玄青梅竹马,曾经在无极派当过弟子,这些经历,不正证明她是那些人派来的卧底吗?
他应该毫不犹豫掐断她的脖子,为什么要管她冷暖,为什么要陪她买衣服?
理智将一切利弊都分析得明明白白,但他的手却无论如何抬不动。仿佛记忆已忘记了她,身体却依然无法停止喜欢。
江少辞阴沉着脸不说话,牧云归没等到回复,便没再等他,而是去另一边付账。江少辞身上魔晶有不少,灵石钱币却一点没有。牧云归被人从皇宫赶出来时,幸而他们又给她扔了一个小包裹,里面钱虽然不多,但好歹能付一套衣服。
牧云归转头走了,江少辞脸又冷了许多。他像尊魔神一样杵在门口,浑身气息十分可怕。路过的行人看到,不由指指点点:“你看这个人,长得人模狗样,却连买套衣服的钱都出不起,还得女人自己付。你说要这种男人有什么用?”
“就是呢,当小白脸也不知道多笑着些,阴着一张脸吓唬谁呢?这世道,吃软饭也敢横成这样。”
路边两个中年女子窃窃私语,江少辞面无表情地扫过来,两个女子接触到江少辞的视线,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冷气攫住喉咙,窒息感霎间袭来。她们不敢再说,慌忙低下头,落荒逃走了。
牧云归结账出来,看着江少辞站在门口,神情十分不好看。他身周像是有一个真空带,路人自动退避三舍。牧云归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见两个妇女慌里慌张往前跑,都有些逃命的味道。牧云归不解,这只是两个普通人,怎么得罪江少辞了?
牧云归轻声问:“你怎么了?”
江少辞心里冷嗤一声,她看到结果第一反应就是质问他,反正,总是他的问题了?江少辞眼神越发冷厉,大步朝店外走去。
牧云归无语,赶紧跟上。江少辞赌气一样走得极快,出去时重重和一个孩子相撞。江少辞站在原地,分毫未动,那个小孩子却被撞倒在地,捂着鼻子大哭起来。
孩子的父母见了,连忙上前抱起儿子。他们隐晦地瞥了江少辞几眼,敢怒却不敢言。牧云归提着衣裙追过来,见状,连忙问:“孩子还好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孩子的母亲抱起儿子,摇摇头走了。父亲挡在妻儿面前,面色不善地瞪了江少辞好几眼,但实在不敢惹这个人,用力跺了下脚离开。牧云归轻轻叹了一声,拉江少辞的袖子:“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江少辞没有动,他眯了眯眼,忽然转身:“不对,那个小孩有问题。”
牧云归没反应过来,突然见江少辞大步往后走去。江少辞三两步就追上刚才那对夫妻,冷着脸朝母亲怀中的孩子探去:“等等,他不对劲。”
江少辞伸手拽向孩子的后领,孩子哇哇大哭,那个母亲也抱紧了自己儿子,快步躲开。路人都被这个变故吓了一跳,父亲反应过来,顿时大骂:“你做什么?”
路人也纷纷指点道:“是啊,把人家的孩子撞倒,不道歉,现在还想抢孩子,简直岂有此理。”
“这是不是人贩子啊?”
牧云归追上来,见状握住江少辞的胳膊,对那对夫妻说:“夫人郎君息怒,他并没有恶意。但他不会无的放矢,他这样说,可能令郎真有什么不对劲之处。麻烦二位……”
江少辞以为牧云归是赶来阻止他的,或许还会和其他人一样斥他胡闹。但是万万没料到她竟然说出这种话,江少辞惊讶地看向牧云归,就是他错神的刹那功夫,那个小孩忽然张大嘴,用力一口咬在母亲脖子上。
鲜血四溅,人群愕然看着这一幕,过了片刻才哇得一声尖叫出来,轰然作鸟兽散。小孩子原本天真可爱的脸庞迅速变成青灰色,像是一具尸体,牙齿却格外尖锐,牢牢扒在母亲脖颈上,拼命吸食母亲的血液。
江少辞看到这一幕再不客气,伸手袭向那个小孩。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魔兽咬了,伤口汇聚了魔气,而父母没有及时给孩子治疗,慢慢孩子在魔气的侵袭下失去神志,变成血啖双亲的魔物。但他这种行尸走肉和江少辞修炼出来的魔气完全不能比,江少辞随便一掌就将他打翻,小孩重重摔到地上,噗嗤吐了口血。
他嘴里猩红一片,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母亲的。母亲获得自由后并没有逃跑,而是急忙爬向儿子,神志不清道:“儿啊,你怎么样了?你疼不疼?”
那个孩子动了动,对母亲伸出手。母亲立刻去抱儿子,在即将握住孩子小手时,前方一道黑气袭来,直接贯穿了孩子的心脏,孩子抽搐一下,瘫在地上不动了。
母亲还没有握紧,那双小手就从她手心滑落。母亲怔然片刻,张大嘴崩溃尖叫,怨恨地看向江少辞:“是你杀了我的孩子,你还命来!”
牧云归站在江少辞身边,亲眼看到母亲的脸色变得灰白,要是不赶快医治,她也会变成一个魔物。人一旦被魔气侵入心肺就会无差别攻击活人,不死不休,除非杀了,否则再无回天之术。江少辞刚才杀死那个小孩,本是在救这位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