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了一条河流边上。谢清莺先下,容凤笙随后。她扫了一眼,不过是转瞬间,这里已被团团围住,无数羽林卫犹如鬼魅般出现,有人举着火把,顷刻间便将此处照亮。
谢玉京则站在这些人之间。
果然,他根本没有中药,而是故意将计就计,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母妃,跟朕回去吧。”
谢玉京游刃有余,冲她伸出手。
容凤笙一步一步后退。
谢清莺看准机会,往一个缺口处跑去,谢玉京眸色一暗,下令:“放箭。”
他竟是要令谢清莺万箭穿心!
“慢着!”容凤笙却厉声喝止,她手里的刀抵住了自己的喉咙,“放她走,否则你只能得到我的尸体。”
谢玉京脸色僵硬。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分明知道这不过是她威胁自己的把戏,但看见那白皙脖颈上透出的血线,红得刺目,他的心还是止不住地错漏了一拍,生生停顿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足够令谢清莺逃离出去。
容凤笙笑了,她扔掉匕首,风撩过她耳边的鬓发,夜色中那双眼融融如春水,谢玉京步步逼近,他蓦地伸手捂住了唇,轻声咳嗽。
其实,那杯茶,明知里面加了东西,他亦是饮了。掌心一抹刺眼的红,正是强逼出药性的反噬,谢玉京混不在乎地垂下手掌,勾唇笑着。
那笑容说不出的阴鸷,在火光的映照下,整个人宛如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终你一生,也逃不出朕的手掌心。”
容凤笙倏地抬眼。
“那就试试。”
她身子往后仰。
狂风骤起,衣角与乌发飘舞纷飞,哗啦的水声震耳欲聋。她后面漆黑一片,水草丛生,其下便是湍急的河水。
众人只见青衣一晃,转瞬间,女子身影便被汹涌的波涛淹没。
而一道红色的身影疾步冲了过去。
谢玉京双目厉睁,哪里还有方才半点的运筹帷幄,早已是理智全无。这河水急流,顷刻间便能将人冲得七零八散。
为了摆脱他,竟是不惜以命相搏?
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底看清了她的心。
喉咙像是堵着一团被血浸湿的棉花,呼吸之间,都是浓浓的血腥气。
他的步子僵滞不前,这才感觉到身体正被人死死地抱住。
一掌击开无巳,他双目赤红。
“给我搜!”
无巳强忍着疼痛,低声道,“陛下!属下已经派人前去下游寻找!”
“但此处河水湍急,又多有礁石,怕是……凶多吉少。”
好久没有听见回话,无巳抬眼,见青年脸色惨白若鬼,眸里没有什么温度。
“活要见人,死……”
说了一半,他又抿唇,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下手清脆狠辣,“一寸一寸找,快去!”
……
容凤笙坐在梳妆镜前,叹了口气。
她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够再醒来。
跳河是抱着九死一生的想法,也许是对自己水性的自信,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容凤笙知道谢清莺说得没错,若是被谢玉京带回去,一定会被抹去记忆,任由摆布,魏宣烨那个混账,不知什么时候背叛了她,站到了谢玉京那边。
与其命运尽在旁人之手,倒不如,博上一博。
只是,没有想到那河水,竟然将她冲到护城河那边。
刚醒来的时候,除了头脸被护着,浑身都是被礁石撞出来的伤。她勉强往脸上弄了张人.皮面具,强撑着走了一段路,便体力不支,晕倒了过去。之后,被人救下,躺了大半个月才养好。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是在一处青楼里头醒来。
想到这,便又叹了口气。
老鸨数落她的画面历历在目。
“为了一个负心汉寻死觅活,温酒酒,妈妈真是白养你了!”
温酒酒。
是的,就是这么巧,谢清莺为她做的□□,竟是与另一个女子的容貌,像了九成,这女子的名字便是温酒酒。
通过这几天听到的零碎的议论,还有身边人的透露,容凤笙得知,这温酒酒,乃是这春风楼里的头牌,前段时间,私下里与一书生相好,连生意也不做了,就等书生金榜题名来娶自己,为此将自己的积蓄都拿去给书生作官场上的打点往来。
温酒酒对这书生,可谓是掏心掏肺,无私奉献,几乎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人家。书生也争气,前几日,跟梁王世子攀上了交情,在世子手下混了个官做。
温酒酒以为,总算熬出头了。
然而等来的,却是书生另娶他人的消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封断交信。
大意不过是你一个千人骑、万人睡的妓.女也敢妄想云云。
绝望之下温酒酒投河自尽,此刻不知被河水冲到了哪里。
“酒酒姑娘,装扮好了么?莫让大人们等急了。”
这时,房门被人敲响,一道怯生生的声音传来。
是温酒酒的婢女,小莲。
今日春风楼设宴,梁王世子宴请丞相大人,正巧,那书生也在。
容凤笙看向镜子,眯了眯眼。
丞相,荆幸知,没想到他们竟会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第72章 072 二合一
072
小莲偷偷看身边的人。
她薄施了粉黛, 肤色白皙,嘴唇朱红,柳腰轻摆, 湘妃色的裙摆带起阵阵香风。行动之时,还有大病初愈时的虚弱之感,轻易便可以勾起人的怜惜。
“姑娘,你就别再伤心了。这次梁王世子还有荆大人都在, 姑娘好好伺候,莫再想着那负心之人,左右不过是个七品小官, 连给世子提鞋都不配。”
旁边传来几声讥讽, “但凡进了春风楼就没一个干净的,还想清清白白地嫁人,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声音不大,却足以令人听清。容凤笙摆头,看见一个娇媚女子满脸讥讽。
想来,这就是温酒酒素日里的对头,温酒酒顶着春风楼的花魁艳名, 自然有不少想同她争这个头衔之人。
天下多少女子都困囿于这一方天地, 不得不对着男子媚笑讨好,以换取生机, 这是她们安身立命的全部手段。
容凤笙叹了口气, 没有理会那女子,拉了拉肩上的衣服,这件衣裳十分大胆,大半肩膀几乎全部都露出来了。
小莲领着她走进那间上等的厢房。里面果然坐着几位公子哥,荆幸知也在其中。只是, 最里还拉了一张帘子,后面显然也坐着一个人,香炉里烟气袅袅,缓缓地攀升而上。
容凤笙进门来,乐妓弹奏琵琶的手指未曾停下,曲声靡靡,众人饮酒的饮酒,谈笑的谈笑,期间,有个公子瞥来一眼。
当即满面调笑,“这就是春风楼的花魁?”他有些失望,“看上去还不如小爷我前些日子纳的小妾!”
容凤笙抬眼。
那公子一怔。这双眼倒是有点看头,含情脉脉,顾盼神飞。
他同伴脸色却不怎么好看,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温酒酒与之相好的书生,得了世子青眼,混了个小官。
原本以为温酒酒跳河自尽,一命呜呼谁知又好生生地站在这里。他生怕温酒酒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下了他的面子。
当即一拍桌子,“老鸨呢,就弄这么个来糊弄咱们,是不把世子爷放在眼里?”
谢星澜笑道,“无妨。”他支着下巴,猫儿眼眨巴眨巴,“我倒觉得酒酒姑娘气质不俗,能够担得起这花魁之名,想必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那书生连连附和,“是,是,世子爷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容凤笙欠身道,略压低了声音,“世子爷谬赞。”
温酒酒擅琴。陪这些公子哥儿们玩乐,自然是要来一曲助助兴。容凤笙缓缓行过众人,衣袖忽地被人一拽。
她闪躲不及,撑着手臂往上看,对上含着笑意的猫儿眼。若非她的平衡好,此刻怕是狼狈地跌倒在他腿上,谢星澜笑的单纯,又有一丝戏弄失败的扫兴。
“姐姐怎么这么不小心?”
众人哄笑。分明是他故意出手,那些人却七嘴八舌,都说是容凤笙故意往世子身上扑,让她矜持点。容凤笙的目光在谢星澜面上扫过,唇角微抿,却没说什么。在她眼里,谢星澜不过是个小孩罢了。
对付小孩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自己感到无趣。于是容凤笙没说话,径直坐到了古琴前,手指落下,琴音流水般泻出。她技艺不错,青楼女子中算是翘楚。
但懂些门道的便听出来,不过尔尔,难登大雅之堂。
众人没有将这插曲放在心上,该说说,该笑笑,气氛热闹极了。便是那书生见温酒酒这般安分,也松了口气,向丞相与世子敬酒。唯有帘子后的人影,从头到尾,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书生虽然疑惑,不过想到这位是世子爷的贵客,便也起身,端着一杯酒向着帘子走去。
“这位公子,为何自斟自饮,不如与我等同乐,”他面上带了醉态,自认是世子跟前的红人,这人便是再怎么不合群,也要卖自己一个面子。
眼前寒芒一晃。他感到冰凉的尖利直直抵着腹部。
“滚。”
那竟是一把剑,剑身细长,泛着冰棱般的冷光。而剑柄上垂落血红流苏,根根分明。
书生冷汗直落。
哪有人出来喝花酒,还随身带剑的?!
他连忙连滚带爬地滚到了座位。
这时,琴弦走调了一个音。容凤笙平静垂目,拂过断了的弦。
她起身,看似懊恼不已。
“妾身技艺不精,各位大人恕罪。”
她心里,远远不像是表现出来那样平静,惊涛骇浪绝不亚于那书生。真是阴魂不散啊……
“兄长你说,怎么办?”
谢星澜眼底一暗,看向帘子后的人影。
剑光已经收回,那人似乎饮酒掷杯,隐隐有杯盏倒落的声音传来。
谢星澜不由得皱眉。
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打进上京,夺得这无上高位,可不是为了再被人一锅端了。
他这位小堂兄能力手腕一绝,只是在情之一字上,实在有些一条大路走到黑的执念。不能见他再这般颓丧下去,谢星澜决定带他见见世面。
世上女子何其之多,万紫千红、目不暇接,若是那些规矩的世家女子不能令他动情,这花楼中千娇百媚,总行了吧?
“温酒酒?”
碎冰溅玉的嗓音。
即便是隔着帘子,容凤笙依旧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目光落在身上。
不好轻举妄动,她佯装惶恐。
“是。”
他似乎默了默,“折枝,会么?”
容凤笙垂眸。
折枝舞?自从宫廷中流传出来以后,被人争相模仿学习。但在这烟花靡靡之地,极少有人跳这用来祝寿祈福的舞蹈,也难怪,席间众人都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闻言,便是荆幸知也摆头看了过来,目光中隐约有着玩味。
一个小小花魁,跳起那高贵端庄的折枝又是何等风情?这就像逼着一位公主跳脱.衣艳舞那般,本身就具备极大的反差,不禁令人生出期待。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女子的脸上,这压迫的气氛,便是不会也该硬着头皮说会了吧。
小莲满心紧张,她记得自家姑娘是会跳折枝舞的,而且跳的还不错。若非这里都是贵人得罪不起,小莲都想替她回答了。
谁知,她家姑娘却说,“大人见谅,这支舞,妾不会。”
气氛骤然安静。
小莲大惊。
“姑娘你明明,为何……”
容凤笙却很快将她的话头截住,“折枝舞乃是神灵祝祷中,巫族的祈祷仪式变种、传承下来,多在宫廷宴会与盛大典礼中才会展示。妾不敢跳,也不能跳。”
“妾若是跳了,恐怕没命走出这里。”
谢星澜满不在乎,“无妨,不过是一支舞而已。”
“你一个小小花魁,还懂这许多?”荆幸知忽然开口。他眼中有一抹兴味。
容凤笙垂眼,“这些都是妾听人说的。”
有知道温酒酒与人有牵扯的,不禁都向着书生望去。书生却皱眉,觉得这个女子有些陌生。温酒酒平日里性情娇怯,眼前之人虽有着温酒酒一样的娇弱外表,可眼神姿态全无那股怯意。
“不会折枝,”
书生忽然道,“就跳你最拿手的那支,叫做湿意吧,想必各位贵人都能满意,”
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酒,本就是助兴的好东西,此时瞧着温酒酒裸露在外的冰肌玉骨,他目光浑浊,不免有些昏昏然。
“诗意?”有人好奇,这舞蹈的名字倒是风雅。
书生笑意更深。
到底是市井出身,床榻之间助兴的东西,他也堂而皇之提出,也不怕污了这些贵人的耳朵。
小莲有心愤懑,但姑娘本就是这般身份,她便是辩解都会显得苍白。
谢星澜弯了一双猫儿眼,捧着脸颊,笑得纯良。
“跳的好,本世子重重有赏。”
容凤笙知道这所谓“湿意”,春风楼每位姑娘都拿手的。
穿上露脐装,在舞到最尽兴的时候,由仆人掬水泼去,湿发、湿眼、湿面,眸带湿意,缠绵悱恻,腰若水蛇,叫人看了欲.望横生。
容凤笙从小学习各类舞蹈,为了今后可以和亲,自然是什么都会一些,咬了下唇,下去换了行头。
既然打定了主意,便没有退缩的道理。
起舞之前,视线缓缓扫过众人,欲拒还迎。尤其是在荆幸知处,多停留了一会儿。
乐声起,脚步亦起。
尽情展现着曼妙的舞姿、女子的风情,众人这时才恍然觉得,不愧是春风楼的花魁。又笑开,花魁又如何,还不是他们掌心的玩.物。
推杯换盏,情.欲绵延,靡靡之音,彻夜难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