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否问下姑娘芳名,家住何处?”
早知道,出门前就该翻下黄历,周窈不由懊恼地想。
“她的名,你不配问。”
肩上出现一只大手,不着痕迹地稍稍使力,男人身子僵住,想动,动不了。
极有气势的一声,如惊雷响在耳畔。
周窈在看到陡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高大身影时,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一度以为自己过度思念而产生的幻想,可眨眨眼,使劲地眨,再看,他还在。
刹那间,眼眶湿润,不能自已。
周谡摁着男人的肩一把推开,男人晃着身子,险些摔倒。
“好了,不哭。”低沉的话语里,透着无尽的哄。
“谁哭了,风大,进沙子了。”
男人抬头,望着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天,嗯,这风,真大。
不想被人围观,周谡拉着小妇到附近饭馆,选了个角落的小包间。
关上门的刹那,一高一矮的身影交叠在了门边墙侧,引人窥探,然而再想探去,门板已经无情合上。
唇齿相依,气息交融,吻了又吻,呼吸变得急促,一度上不去,就是舍不得分开。
周谡低头,望着紧紧环住自己腰身的两胳膊,笑着打趣道:“这回,是手不听话了吧。”
“是啊,我叫它矜持些,它不听。”周窈脸皮已经厚到自己听不下去也要说出来的地步了。
周谡失笑,反手圈住小妇纤细的腰身,更紧地扣入自己怀里,指着自己胸口。
“那想不想听,它在说什么?”
周窈脑袋紧贴着男人左胸,听那炙热的心跳,唇角抑制不住地高高翘起。
“还用问,必是在想些折腾人的坏心思了。”
“如何折腾人了,你且说说。”
调情的话一开,男人已然有些意动,周窈感觉到了,手抵着他胸口,眼波一转,嗔道:“你就只想着那事儿,难道没别的与我说。”
“想说的话,都在做的事里,你要用心体会。”
这男人,哪里是历劫归来,倒像是去哪风流窝里逛了一圈,哄人开心的话,张口就来。
周窈暗恼自己不争气,极力压着唇角的弧度,可仍是漏出了一丝丝,眼尾一挑,只把男人更加仔细地打量。
周谡单手托起妇人,带到桌边坐下,扶住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间,一手勾着她挺翘的鼻尖,笑着打趣。
“丑了,还是老了,不能入年轻小娘子的眼了。”
......
这男人,到底何时出现的,又听去了多少,人都在他怀里由着他亲了,还没翻过这篇。
周窈仔仔细细地将男人从头看到脚,煞有介事地点头:“瘦了,黑了,将养些日子,还是能入小娘子的眼。”
这回,无语的变成了周谡。
这年头,做男人属实不易,又要赚钱养家,还要肤白貌美,才能留住小娘子瞬息万变的心。
周窈扑哧笑开,伸手捏捏男人变糙了的脸,戏谑道:“真该让小馒头也来,看看他爹这样子。”
“什么样子。”
“怨妇样---”
周窈也是敢说,然而还没说完,后面的话就被男人吞入了腹中,只剩呜咽。
这一折腾,再起身,周窈面颊红红,从男人怀里起来,打开窗散散一室的怪味。
她回过身,就见男人斜着长身靠在椅背上,懒懒散散地,上挑的眼角道不尽的风流态。
任哪个小娘子见了,都会不由自主地面红耳赤,掩不住地芳心乱颤。
这般的混人,不管有心还是无意,举手投足,总能叫姑娘家入迷。
周窈缓步走过去,立在桌前却未再靠近,谈正事的时候,不想再被男人带偏。
“母亲可还好?到底是什么病,这般严重?”
小心起见,周窈用词十分谨慎。
问题太多,反而不知从何问起,只能捡重要的开始。
然而周谡像是在思考周窈的问题该如何回答,沉默半晌未出声,就在周窈忍不住再问时,只听得他反问道:“你母亲,还是你婆婆?”
“当然是你母亲,我的婆婆。”周窈可不曾这样唤邹氏,他们庄户人家一般都是喊娘。
闻言,周谡恩了声,更干脆道:“不记得了。”
不记得?
周窈一愣,数月不见,男人还是这个男人,可为何她又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那你记得什么?你儿子生辰是何时?”
这回,男人答得很快,像是一种本能,天生就会。
周窈更觉不对劲,又抛出好几个问题,关于她和儿子的,他都知道,但别人的事,却是一问三不知,包括京城里的那些。
就好像是,得了什么大病。
第96章 . 看病 不会又是装的
近段时日周边州县有匪贼作乱, 怀家也在幽州加强了警戒,之于周谡和周卓这种一看便不同于常人的青壮年,一进到城里就被怀家隐在市井里的暗卫盯上,报给这边的头儿。
这边的头儿好巧不巧, 就是跟着周卓和怀瑾夜半夺城的几人之一, 接到手下来报, 便出来一看,与四处找寻姐夫的周卓撞个正着。
周卓年纪小, 一见到故人就喜上眉头,高喊一声大勇哥。
赵勇瞧见周卓亦是高兴异常,那日能够顺利夺城, 少年郎冲在最前头,功不可没,身旁还有头通人性的灵虎。
这样稀罕的经历,够赵勇在人前夸上一辈子了。
“你怎么在此?”
“你不是这里人吧。”
二人异口同声,赵勇拍着小兄弟道:“混口饭不易, 战事一停, 回家乡也是混日子, 不如来这,跟着千夫长干大事。”
怀瑾如今大大小小也是个将领, 手底下管了千号人, 实实在在带着兵。
周卓却是反的,有财无人,光杆侯爷一个。
之前没多想,现在遇到熟人,跟人一比,差别就显出来了, 心里头没点想法是不可能的。
不说怀瑾了,就连赵勇手底下都管着百来号人。
而自己......
“你到幽州所为何事?一个人?没个同伴?”手下报的是,他们有两人,进了城就在各街巷闲逛,漫无目的。
周卓一想到男人追大姐,结果两人都见不着影,丢下他一人无头苍蝇般的乱窜,实在过分。
“我们各走各的,不一块儿。”
少年话里颇有些负气的意味,赵勇没当真,搭着周卓的肩膀道:“难得聚到一起,走,随我去见千夫长,他看到你,必然开心。”
见到周卓,怀瑾确实开心,但想到那人,又不禁担忧,将周卓拉到屋子里私聊。
“你怎么一个人?周大哥呢?可还好?”
周谡如今身份尴尬,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已经不算在世的人了,但身为周家女婿,他又还活着,是以怀瑾选了个最稳妥的称呼。
然而周卓心里头正不得劲,没好气道;“你还惦记他做什么?他都不记得你了。”
不记得?什么意思?
那日怀瑾离得早,并未见到周谡醒来,自是不知道后面的变故。
“你见到他就明白了。”
周卓这会儿又巴不得怀瑾与姐夫碰上,一个认得,一个不认得,那画面,必然有趣极了。
然而此时的周谡眼里只有媳妇,早就将小舅子抛在了脑后,直到周窈心细,问他受了伤,记忆也没了,又是如何寻到幽州的。
周谡这才想起,他不是一个人。
“你们两个高腿长的大男人还能走散?”周窈简直是哭笑不得,把仍然一副悠哉模样的男人拉起,出门找弟弟去。
“他多大的人,走不丢。”只要不瞎,方向没错,总能走回清河县。
周窈担心的正是这:“清河县如今回不去了,幽州也不能久待,恐有朝廷派下来的耳目。”
找到弟弟,三人就得离开。进到大山里。
一听到朝廷,周谡想到周卓和谭钰的种种怪异,提起他的身份,一个欲言又止,一个想说却被另一个喝止,忍得半夜挠墙,如今见到媳妇,媳妇也是这般,原本好奇心不重的男人,这时候也忍不住有点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周窈万万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曾被男人瞒得好苦的自己,此时此刻,要告诉男人他是谁。
“如果我说,你是皇帝,曾经是,现在被迫不是了,你信不信?”
周窈几乎是附在男人耳边窃窃私语,一本正经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好像很在意他的反应。
周谡忍不住笑了下。
周窈看他笑得还挺开心,也摸不清他是信,还是不信。
“前不久继位的新帝,是你的弟弟。”
周窈再道,仍是一眼不错地望着男人。
二人几乎是面贴面,周谡转头,女子如玉如雪的脸蛋就在眼前,唇凑过去就是一口,直亲得周窈有点懵。
她说他是皇帝,他就是这么个反应?
周窈都怀疑,他是不是不想做皇帝了,才任由那些人夺权。
“你该不会又在装?”
男人有装失忆的前科,周窈不得不多想。
“大牛哥呢?他也进京了,说是寻你去的,你可有见到他?”
“大牛哥是谁?”听到女子如此亲昵地称呼别的男人,周谡忍不住地眉头皱起,望着小妇的眼神更像是在说,你最好有个能让我勉强接受的解释。
谁料周窈反问他:“跟大牛哥最熟的难道不是你?”
谭钰离开之前来周家对她说,他其实没必要走这一趟,但不去,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安心。
人在前路迢迢,吉凶难料时说的话,大抵是有几分真心的。
较劲似的,男人越想知道,周窈越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给个正面的答案,瞧他眉头越皱越紧,好似真的在使劲地回想,可越用力,越想不起来。
没多久,周窈就见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一粒药丸出来。
三天一颗,昨日已经吃过,可这回发作厉害,不仅头疼,手也微颤,他不想让小妇看到自己无力的样子。
“这是什么?”看到男人一口就将红色丸子吞入嘴里,周窈必然要问。
“我说是糖,你信不信?”
不可能信,男人就不爱吃糖。
周窈拿过瓶子要看,却被周谡长胳膊一挡,瓶子又落入了衣襟里,消失在周窈视线里。
“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你还吃?吃出问题了怎么办,小馒头做梦还在喊爹。”
儿子是男人另一个软肋。
“不是好东西,但能治我的病。”最终,男人拗不过女人,如实以告。
具体什么毛病,周谡自己都是一知半解,周窈细问如何才能根治,他便道,吃这个药便可。
周窈可不好糊弄:“药吃完了,就能好?”
周谡不语。
周窈又问:“谭钰呢,你可有遇到他?”
周谡脑子一转,道:“谭钰就是大牛哥?”
周窈没有正面回答,算是默认,继续问这病到底如何治。
“孙大夫在幽州也有医馆,他这个月都在这边坐诊,明日一早,我们就去看病。”
一日不把周谡这病弄明白,周窈一日不能安心。
“未必是病。”
“那就是毒?”周窈更揪心了。
“也不尽然。”
“到底是什么?”周窈想和男人和离的心都有了。
“也有可能是带毒的蛊。”
周窈险些没站稳。
她听爹讲过,西南异族养的一种邪门蛊虫,寄居于人体内,以吸食人的精血为养料,待到离体那日,也是人亡之时。
周谡将身子微微发颤的小妇揽入怀中,自己倒是没觉得有过可怕。
“这药管用,我死不了。”
周窈听不得死字,伸手摁在男人唇上:“孙大夫见多识广,一定有办法的。”
隔日一早,天还没亮,周窈就醒了,这时候也顾不上找弟弟,先给男人寻医问药要紧。
周窈头疼稍缓,并不想动,小妇立在床前,眼圈红红,落一滴泪下来,他就只能弃械投降。
赶得早,也是赶得巧,二人刚到医馆门口就碰到了孙大夫。
这对容貌出众,为人仗义的夫妇让孙大人印象深刻,几乎一看到二人,他就认出来了,忙把二人请到内室,单独为二人看诊。
周窈将周谡的病症仔细一说,孙大人听得也认真,一只手频繁地捋着山羊须,眉头不自觉地拧起,好似确实很棘手。
周窈试探着问:“我夫曾不小心得罪了西南那边的人,这病症,会不会是中蛊之兆?”
孙大人对于这种邪蛊之术向来是轻视的,若非曾得二人相帮,他本不想管。
“这类邪门玩意,是病非病,是毒非毒,老夫尚需翻找典籍再研究研究,可否留一颗药丸,老夫看能不能多做一些,留给大官人备用。”
“那就有劳孙大夫了。”
周窈无比庆幸,好在还有个孙大夫,好在当时热血,把人救了。
走出医馆,周窈仍在说:“那时候,你还怪我冲动,不该出这个头,这会儿,幸好我出了,不然人家不一定帮这个忙。”
周谡也配合:“仰仗夫人的救命之恩了。”
走着走着,男人突然停下脚步,将周窈用力一扯,摁到怀里,往拐角处的篱笆栏后隐去。
过了好一会,周谡才松开了周窈。
周窈一脸茫然,探出脑袋望向前头热闹的街市,问怎么了?
“看到一个人,虽然不记得了,但直觉不想被那人看到。”
周窈光顾着说话,什么都没瞧见,问那人是何年岁,长得什么样。
周谡描述得还算细致,连腰间挂着的玉都瞧见了,周窈在脑海里迅速排除掉几人,最后想到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