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窈窈声音有些闷:“那便好。”
孟纾丞回想他看到那两本名册时,心中猛然生出的庆幸让他直到现在仍然心有余悸,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过几日王韶乙他们要去爬山,你要不要去?”
出了暑,王韶乙几个人商量回京前去兖州当地最富盛名的意亭山游玩,邀请过孟纾丞,只是他公务繁忙,拒绝了。
“你也去吗?”卫窈窈问他。
孟纾丞迟疑了一息:“嗯。”
“那我也去。”卫窈窈这才答应了。
“睡吧,别乱想。”孟纾丞收回手,温声道。
卫窈窈闭上眼睛,临睡前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在哄她吗?
她再看孟纾丞,见他闭着双眼,呼吸沉稳,微张的唇瓣慢慢抿起来,不免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又翘起红唇,悄悄笑了笑。
“孟晞,谢谢你。”她轻轻地说。
出门爬山那一日,卫窈窈为了方便,换上一身男款的青色道袍,又为了遮住后脑勺的伤口,戴了一条幅巾,端着镜子看了看,觉得有些素净,跑去花园摘了两朵月季别在耳边。
打眼瞧去便是个风流俊俏的小公子。
一开始王韶乙他们因为卫窈窈是女子,她还是孟纾丞外室的缘故,感到些不自在,但卫窈窈话太多了,没一会儿几人便熟悉了。
“那你带这么多东西,就是为了上山画净安塔喽?”卫窈窈指着王韶乙背后的沉重的书箱说道。
王韶乙点点头,净安塔是位于意亭山山的百年古塔,目前塔中存放着大量的佛经,但他并不是想单纯画净安塔的外观和塔周的景色,他想了解塔中构造,画出结构图。
卫窈窈听他描述,感叹道:“那很难吧?”
“遇到难处,我可以向老师请教。”王韶乙并不害怕困难。
“他会吗?”卫窈窈眼睛微微瞪圆。
王韶乙一种那当然的眼神看她,说:“老师几年前在工部主过事,京城现在最高的那座御陶楼便是老师的手笔。”
御陶楼是京城目前最大的酒楼,恐怕只有前朝的樊楼能与之相提并论,卫窈窈盯着快他们四五个石阶,正替学生细心解惑的孟纾丞看了两眼,不禁疑惑,这世上有他不会的事情吗?
“我只要学会老师的半分本事就心满意足了。”王韶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卫窈窈回过神:“那你日后也是想进工部?”
王韶乙点了点头,有些兴奋:“若能有幸高中进士,被派遣到六部观政便好了,届时……”
说到一半,王韶乙忽然觉得有些轻狂,若被老师听到又免不了一顿罚,连忙噤了一声。
卫窈窈看他心惊胆战的飞快地观察了一下孟纾丞,有些同情:“他不会听到的。”
王韶乙闭着嘴巴,摇摇头。
卫窈窈觉得他好可怜,从手里拿着的篮子里拿出一把煮好的菱角给他,算作安慰,不由地顺着他的话幻想:“要是我是男子,学问不错,能考取功名,如你所说的那样观政六部,那我应该想去户部。”
“为什么?”王韶乙小声问。
“户部多好啊!每天都可以摸到银子。”卫窈窈想想便觉得开心。
王韶乙笑起来:“户部四司也不是每个司都能碰到银子,而且户部事务繁忙,人际复杂,听说六部中就属户部最累。”
“你说的对,还是不去户部的好,而且户部太考验人了!万一我看到白花花的银子,金灿灿的金子,不能接受它们不属于我,忍不住诱惑,一不小心贪污了,那岂不是要死了。”卫窈窈很认真地想了想,心中戚戚然。
走在前面的孟纾丞终于听不下去,停住脚步,他身旁的两个学生自觉地往前走开,孟纾丞回首他们两个人,最后对着卫窈窈示意:“过来。”
卫窈窈心生疑惑,朝王韶乙摆摆手,微提着衣摆,踩着石阶,蹬蹬蹬地走过去,仰着头:“怎么啦?”
被落下的王韶乙深吸一口气,低头剥菱角,完蛋了,完蛋了。
孟纾丞静静的和她对视一眼:“你说了一路的话,渴不渴?”
卫窈窈眼睛一亮,她早就说得口干舌燥了,只是她没有带水,提着个小篮子,装的全是炖煮得粉粉糯糯的菱角,好吃是很好吃得,只是吃一个,口会更干,她舔舔唇:“你带了水吗?我想喝!”
孟纾丞淡淡地告诉她:“你安安静静地走到山顶,到了山顶就有水喝了。”
第33章 更新
卫窈窈没接孟纾丞话, 眉头不自觉的慢慢地皱起来,她分明就从孟纾丞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嘲讽。
所以他是在嫌弃她话多?卫窈窈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蚊子包在她白净无暇的面颊上留下了一颗小红点, 小红点被她吹得鼓起,轻轻地哼了一声。
不给水喝那就算了,她才不稀罕呢!
卫窈窈转身踩着台阶, 一个人走了。
孟纾丞抬眸看她,幅巾阔带在她身后飘舞, 纤细的背影透着倔强, 走路时盈盈一握的腰肢微微扭动的, 真是……
孟纾丞收回目光, 侧身示意景硕把他别在革带上的皮囊壶给他。
景硕带了两只皮囊壶, 一只是他的,还有一只是孟纾丞的, 闻言忙解开搭扣递给他。
卫窈窈这边望望,那边看看, 走得慢,孟纾丞握着装满水的白釉皮囊壶, 没有刻意追赶, 几步走到她身边。
卫窈窈用余光看看他,故意说:“我可没有说话了。”
孟纾丞不急不缓地抬起手臂, 把皮囊壶放到她身前。
卫窈窈睫毛一颤,手指下意识地动了动, 没接,歪歪脑袋,这才用正眼瞧他。
“不喝吗?”孟纾丞声音清清淡淡的。
卫窈窈觑着他的脸,没有再看出嘲讽的意思, 这才慢吞吞地伸手从他手里接过皮囊壶,她另一只手还提着她的小篮子,腾不开手开壶盖,她顺手坦然的把小篮子往孟纾丞跟前一递,手腕还晃了两下。
孟纾丞稍稍一顿,帮她拿着小篮子。
卫窈窈打开壶盖,捧着壶身,仰头就灌,壶里的带着淡淡茶香的水竟然还是温的,她不喜欢喝凉水,这个正合她的意。
大概是渴坏了,她一个人猛地灌下半壶,孟纾丞听着她咕嘟咕嘟的吞咽声,蹙眉道:“慢点喝。”
卫窈窈鼻音哼出敷衍的“嗯”声,又喝了一大口,才舍得放下,合好盖子,捏着帕子擦了擦唇角,被水滋润过的唇瓣红润饱满,抿唇一抹笑:“你帮我拿着篮子,我帮你拿着水壶吧。”
这只白釉皮囊壶生得卫窈窈的心,和她一双手一样的大小,不仅能装水解渴,随身带着也方便,比如今市面上的那种黑乎乎的,看起来又笨又大的水壶好看很多,以前她怎么不知道有这个好东西呢!
孟纾丞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没有拒绝。
卫窈窈嘿嘿一笑,这回终于抱着皮囊壶安分地走在孟纾丞身边,不过安静了没多久,又忍不住开口,叽叽喳喳的和他说话。
偶尔也自觉话有些多了,再偷偷观察一下孟纾丞的神情,见他没有半点不耐烦,这才开开心心地继续说。
不远处嚼着菱角的王韶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这怎么和他想得不一样呢!
不过这样也好,免了一顿抄书之灾。
但卫窈窈精力也是有限的,走了大半个山路,终于走不动了,气喘吁吁地抬起笨重的脚,在石阶上站稳了,抻着膝盖,摆手:“救救我,我走不动了。”
孟纾丞抬眸看了眼剩下的山路:“再坚持半个时辰。”
卫窈窈顺着他的目光望着像是没有尽头的山顶,更加欲哭无泪:“怎么还有半个时辰啊!”
“我不行了。”
孟纾丞看她一副要耍赖的模样,眼皮跳了一下,神情有些严肃:“你自己答应出来爬山的,是不是?”
卫窈窈唇瓣嚅了嚅,脑子转了转,忽然振振有词地说:“可是你没有告诉我这座山这么高啊!”
她双腿都软了,恨不得席地而坐,再瞧瞧孟纾丞,他好像没感觉一样,气息平稳,面色沉静,卫窈窈心里又酸又妒。
孟纾丞忽然说:“喜欢这个壶?”
卫窈窈耳朵动动,不解地看他。
孟纾丞微俯身,握着她的臂弯,把她扶直了:“库里还有一只金体凤首雕花皮囊壶,你坚持走到山顶,那只皮囊壶就是你的了。”
“真金的吗?和这个差不多大小吗?”卫窈窈眼睛一亮,摇摇手里的皮囊壶,下意识地问。
孟纾丞微微颔首。
卫窈窈脑海里纠结地小人不断拉扯,看着山路尽头,深吸一口气,咬咬牙,说:“那我走啦!你千万别骗我啊!”
“……”
孟纾丞:“不会骗你。”
卫窈窈握拳,艰难地迈着像是绑了两块大石头的脚,朝她的金壶走去。
孟纾丞唇角轻轻地牵了牵。
当爬到山顶的那一刻,卫窈窈觉得她要死掉了,整张脸涨得通红,衣领被汗水浸湿,她吊着最后一口气,揪住了孟纾丞的衣袖,借力做自己的支撑。
晃晃水壶,里头的水早已被她喝光了,她可怜巴巴地看着孟纾丞。
孟纾丞心中一软,带着些安抚的意味:“别急。”
这时净安塔看管佛经的主持带着一个小僧人出来迎孟纾丞。
卫窈窈下意识地松开孟纾丞的衣袖,孟纾丞一边与主持说话,一边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拉住她。
卫窈窈垂眸看着他的骨节分明的手背,他握着她时平稳而有力。
“国公爷十五前路过兖州时,曾来此吃过一杯茶,也是这样的时节。”主持缓缓地说道。
“倒是不曾听父亲提起过。”说这句话时孟纾丞声音也是温和的。
主持大概有些失望,但仍仔细的与他介绍起净安塔过往的来历故事。
卫窈窈看见主持的神情,倒想劝劝主持别放在心上,这人他不信佛,便是他父亲可能提过,他也不感兴趣,自然也不会记得。
不过主持也没有失望太久,反而像是遇到知己一样开心,孟纾丞教养好,学识广博,他听得专注,时不时开口,对主持提到佛经竟也能对答交流。
主持高兴地引他往楼上走,净安塔共九层。
卫窈窈暗暗猜测孟纾丞究竟看过多少书,跟着孟纾丞的脚步走上楼梯。
这个时辰,净安塔竟也有不少人,多是读书的仕子或是途径兖州的游人,正三三两两地穿过净安塔建完并未再扩建,狭窄的楼梯显得有些拥挤。
迎面走来两个体型壮硕的男子,孟纾丞手臂微微用力将卫窈窈拉到自己身体里侧。
等人过去了,卫窈窈才拍拍孟纾丞的肩。
孟纾丞没有回头,只轻轻地说:“你走里面。”
卫窈窈点点头,听他说:“不知今日可有荣幸品一壶父亲当年喝过的茶。”
“听说您要来,茶水早已备下,”主持道,“四楼视线阔朗,可览遍山色,是谈经论道,品茗闻香的妙处。”
四楼并未对外放开,只有一个僧人在煮茶,主持送他们进来后,便放下手里的活,和主持一起离开了。
耳边陡然安静下来,卫窈窈靠在窗口坐下,终于能歇息了,她狠狠地松了一口气,闻着檀香,望着山中景色,心绪渐渐变得宁静,疲惫渐消。
她趴在窗户口,低头一瞧,就看到王韶乙他们。
几个人好似也不知道累,正精神抖擞地绕着净安塔观察,走进后退,像是要把整个细节都要看清。
王韶乙仰头也看到了卫窈窈。
笑着朝她拱手拜了拜。
听到脚步声传来,卫窈窈带着笑容,懒洋洋地扭头看过去,孟纾丞走来,手里多了一套茶盏。
卫窈窈忙坐好了,眼巴巴地望着他。
孟纾丞扯唇:“小心烫。”
卫窈窈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捧过茶盏放到窗台,缩回手摸摸自己的耳垂。
孟纾丞站在她身后,望着窗外。
“喜欢和他们在一起?”
“也没有差多少岁,挺能聊得来的。”卫窈窈随口说道。
孟纾丞手指搭在她的椅背上,无意识地敲了敲说:“王韶乙去年及冠。”
卫窈窈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咕哝:“我估计十五十六?算一算也没有差多少岁呢!”
正说着,她忽然转头:“不过你也只比他们年长八九岁,他们都还没有入仕,您就入阁了!”
孟纾丞目光落到她身上,从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赞叹,心中微动,手从她的椅背上拿开,背到身后,眸光柔和:“嗯。”
卫窈窈也嘻嘻一笑,趴回窗边,朝远处指了指:“我下山时,也想坐那个。”
朝她指的方向望去,是一群靠抬着竹轿为生的脚力。
孟纾丞淡淡地笑了笑,随她了。
“不过我没有银钱。”卫窈窈张张自己空空的手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意思明了。
她的脸只有孟纾丞巴掌大,便是未施粉黛,气色也很好,乌黑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等他朝景硕招手,她就笑起来,明艳的五官多了几分纯真可爱。
孟纾丞让景硕送来个钱袋子,放到她手里,还告诉她:“以后想用银钱,找闻谨支取。”
卫窈窈捏着很有分量的钱袋子,沉默了一下,装作不经意地问:“我想要多少,都可以吗?”
孟纾丞:“嗯。”
卫窈窈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露出洁白的贝齿,故意说:“我可会花钱啦!”
孟纾丞靠着椅背,轻轻吹过茶汤上的茶末:“你放心。”
第34章 更新
爬完意亭山后, 卫窈窈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第四天小腿依旧残留了一丝酸胀,但她还是爬起来找了闻瑾。
大概是早得了孟纾丞的吩咐, 闻瑾不慌不忙地捧着一只匣子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