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个抬腿勾住竹夫人,打了个哈欠,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睡个回笼觉,陈嬷嬷就进来了。
陈嬷嬷拨开纱帐轻声说:“娘子要起身了吗?”
卫窈窈犯懒,有些纠结。
“娘子先起来用早膳,等用完早膳可以再回来眯一会儿,”陈嬷嬷说,“三老爷也还未去前院,你去正可以一起用。”
听出陈嬷嬷想让自己陪她们家三老爷用早膳的意思。
“有好多人陪他呢!”卫窈窈面颊压着软枕,瓮声瓮气地说。
“只有三老爷一个人。”陈嬷嬷帮她挂起纱帐。
好料子做的纱帐,虽然轻薄但遮光好,这会儿打开,日光才照射进来,卫窈窈揉了揉眼睛:“那起吧。”
陪他用早膳也没什么,她又不少块肉。他还给她摸手呢!
她也很大方的。
卫窈窈精神很好,双颊泛出粉,眼眸清澈水润。
穿着件绿衫子,美丽又鲜亮,看来她夜晚的确休息得很好了。
孟纾丞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卫窈窈吃到了合她口味的米糕,朝陈嬷嬷示意,她明天还要再吃。
她向来是做不到“食不言”的,安分了一两次,又恢复常态。
还和孟纾丞说话:“他们今天怎么不过来用早膳啦?”
卫窈窈的眸子专注地盯着他,孟纾丞无法忽视,心中无奈,咽下嘴里的东西,又喝了口茶,才说:“他们日后在前院用膳。”
卫窈窈猜到是因为她的存在的缘故,不过她挺开心的。
他的那些门生简直和他一样,用早膳时沉默安静得不像话,虽然有屏风隔断,他们也不会同她讲话,但她还是受不了那种气氛。
桌子下,卫窈窈的脚轻松地拍了拍。
孟纾丞看了她一眼。
卫窈窈细眉扬起,眼睛睁大,用不解的眼神回应他。
困惑的小脸显得有些可爱。
孟纾丞忍不住弯了一下唇角,摇头:“无事。”
卫窈窈手中动作放缓,挺直了脊背,心生狐疑,忍不住低头瞟了瞟,衣服没穿反啊!
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是她哪里有问题吗?
卫窈窈这下开始坐立难安,用完早膳,赶忙回到房里,趴在铜镜前仔细检查了一遍。
虽然不曾涂脂抹粉,但她天生柳眉乌眸,唇红齿白,一切依旧都很完美。
“奇奇怪怪。”卫窈窈将额头上有些歪的纱布扯好,咕哝一声。
说着,窗外传来一阵响动。
卫窈窈爱热闹,好奇地探身瞧了瞧,是闻瑾带人抬了几个大箱过来了。
“这些是下面人孝敬的,老爷吩咐我送过来给娘子挑挑。”闻瑾命人把箱子抬进卧房的外间。
孟纾丞尚未上任,府中侍仆口风严谨,不敢妄议家主,卫窈窈没认真打听过,只知道孟纾丞是朝廷命官,虽不清楚具体是做什么的,但根据观察应当是位极了不得的大人物。
“这样不好吧?”卫窈窈瞧着那几只实墩墩的箱子,眼睛都亮了,疯狂心动,可想到孟纾丞的身份,这么多东西真不是在贪污受贿吗?
万一出个什么事,她会不会受牵连啊!
瞧卫窈窈惊恐的神情,闻瑾嘴角抽抽:“娘子放心,这些都是孟氏名下商铺管事送来的。”
原先孟纾丞只是路过兖州,受昔日门生邀请短暂地逗留几日,下面的人不敢打扰,只过来在门口磕头请了安。
这几日怕是见孟纾丞还没有离开,忍不住活络了心思。
卫窈窈这下才放了心,也不客气了,让人开了箱子。
瞧见的那瞬间,卫窈窈有些失望。
箱子里全是些古籍画卷,珍墨稀砚,不过许是知道府里多了位娘子,也送了不少首饰头面。
但大都是玉饰,再不济也是金镶玉的,金镶水晶的,总之不管样式还是材质都透着股淡雅恬静。
大概都认为以孟纾丞的性子偏爱文雅秀丽的才情佳人。
可卫窈窈是个大俗人,她只兴致缺缺地挑了个白玉制的九连环。
暑气蒸腾,卫窈窈便坐在冰鉴旁,拆解九连环打发时间。
本无聊玩的,结果到了第三个环就被难住了。
卫窈窈“诶”了一声,开始认真起来,但越解越热,越拆越烦,玉环被她拨得铛铛直响,一看九连环还是老样子。
她拎着九连环丢到一旁,嗤笑一声,没人解得开吧!
她扇子摇得猛,忽然动作一顿,下榻,趿拉着鞋子,跑到桌旁灌了一口水。
问陈嬷嬷:“他今天出府了吗?”
“老爷刚从前院回来,在书房。”陈嬷嬷说。
“他现在在做什么,很忙吗?”卫窈窈蹬好鞋子,整理好身上的衣服,拿起九连环。
孟纾丞刚给门生们布置了功课,正与幕僚在书房吃茶。
卫窈窈自己定义,那便是不忙了。
孟纾丞前两日忙碌了一些,现在只等京城来消息,估摸着就这两日,闲下来便与幕僚们谈茶经。
孟纾丞手端茶托,两指揭开茶盖,轻嗅茶香,清澈的茶汤不见浮末,含着茶碗边沿,抿了一小口,唇齿留香。
还不待品味,他余光瞥见了个在廊下探头探脑的身影。
座下幕僚们轻声说着话,孟纾丞与卫窈窈四目相对,一眼就瞧见了她眼里的欣喜。
孟纾丞鬼使神差地垂下眼眸,仿佛没有看到她,只用余光注视着门外。
果然那姑娘的笑容僵在脸上,亮晶晶的眼睛微瞪,似乎下一个就要不满意地跺脚。
孟纾丞借着茶碗挡住唇边的笑意,复又抬眸。
卫窈窈也不同他计较,冲他眨眨眼睛,再勾勾手指。
孟纾丞若无其事地放下茶碗,不急不缓地起身往外走。
幕僚们朝他看来,孟纾丞微微颔首,示意他们继续。
孟纾丞走出书房,反手带上了门。
“怎么了?”孟纾丞低头看着卫窈窈。
卫窈窈从身后拿出一坨被她玩得凌乱的九连环:“你会解吗?”
她解不开,可她很想看看九连环解开后的样子。
孟纾丞伸手接过来,坐到回廊的美人靠上,卫窈窈见状,就知道他会,忙跟上去。
“我到第三个环就卡住了。”卫窈窈皱眉说。
“不要着急,你看,先将第一个环放下,再将第二个环和第三个环同时……”
孟纾丞声音低沉沉的,很好听。
卫窈窈不由得将手臂搭在美人靠栏杆上,托着腮,听他说话,目光放在他的手指上。
他的手指和美玉是极相配的,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柔光,真好看啊!
“第三个环就下来了,看懂了吗?”孟纾丞抬头问。
他清隽俊朗的面庞和温淡的眼眸猝不及防地撞进卫窈窈的眼眶。
卫窈窈眨巴眨巴眼睛,低头去看九连环,然后摇摇头:“没懂。”
孟纾丞闻言,将玉环恢复原状,耐心的再一次给她演示。
卫窈窈一开始听得认真,没过多久,又开始走神。
长得好看的男人专注地做一件事时,真是赏心悦目啊!
玉环响声消失,孟纾丞不知什么时候就停下动作,看着卫窈窈了。
孟纾丞朝她微微一笑。
卫窈窈耳朵一热,辩解:“太阳刺眼,晒得我眼花。”
说着,她站起来,将他们身旁的竹帘完全放下,正好垂在美人靠栏杆上方,挡住了烈阳。
孟纾丞继续第二遍演示,演示完,把九连环递给她:“来,解一遍我看看,第三个环不难。”
卫窈窈理直气壮地把九连环推回去:“我笨,学不会。”
孟纾丞平静地看着她说:“你没有用心学。”
“你很聪明,试试看,我相信你可以。”
可惜这一套对卫窈窈没有用。
她毫不在意被人戳破不用心的尴尬。
卫窈窈眼睛弯弯,笑容明媚灿烂:“我解不开也没关系,你能解开就好啦。”
“孟大人你很聪明,我相信你可以的!”
孟纾丞凝视着她那张艳丽又张扬的笑脸:“……”
第11章 邀请
微风卷着滚烫的热气穿过悠长的回廊,卫窈窈抬手将不停骚扰她后背的竹帘撩开,笑嘻嘻地说:“一共三百四十一步。”
孟纾丞撩起薄薄的眼皮看着她。
“我看得很认真的!”卫窈窈得意洋洋地说道。
她的脸蛋被晒得有些发红,鬓角微湿。
孟纾丞眼里涌上一股淡淡的笑意,拿出一方手帕递到她面前。
素色绫绡手帕上无任何刺绣字画,捏在手里十分柔软,卫窈窈有帕子,但她还是攥着他给的那一方默默的把脸上的汗珠擦干,在脸旁扇扇风:“你怎么都不热呢?”
孟纾丞微微偏头,卫窈窈瞧见了他耳后汗湿的发根,都热成这般模样了,可他面上竟看不出一丝烦躁。
卫窈窈觉得,怕是有人砍他一刀,只要他不呼痛,根本没人能看得出来,这种人又厉害又恐怖,她嘟哝:“你怕不是魔鬼吧?”
口无禁忌,孟纾丞心中有些无奈。
不过,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魔鬼,但是:“既然看得认真,那便试一试。”
他隔着卫窈窈的衣袖,握住她的手腕,把九连环放到她掌心,没有人和孟纾丞比赢过耐心,一次不行还有第二次。
卫窈窈:……
那九连环许是被他手指温度捂的,又许是被太阳晒的,有些烫人,卫窈窈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端起准备大展拳脚的架子,学起孟纾丞淡然的模样。
不过三两下,就露了原型。
见她逐渐暴躁,孟纾丞倾身,伸手替点她拨了一下:“急什么?”
卫窈窈手指挫败地扣着玉环,恨不得徒手将它掰下来,嘴巴还在念叨:“我没急,谁说我急了。”
孟纾丞觉得好笑,微薄的嘴唇也不经溢出一丝笑声。
卫窈窈本就热得要命,他的这声笑更像点燃炮仗的火星,卫窈窈羞恼地抬手一丢,玉环飞起伴着叮叮当当的清脆声撞向了孟纾丞腹部,再落到他腿上。
所有声响仿佛在这一瞬间消失,天地间只剩下他们所在的这一小截廊道,竹帘轻轻飘动,系带扰到卫窈窈,回廊静默到让人心慌。
卫窈窈张张嘴,有些懊恼。
孟纾丞面色不改,一双平无波澜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你这脾气总要吃亏的。”
卫窈窈眉眼倔强,唇角微动,不语。
但她带着些许紧张的神色出卖了她,不过强撑镇定罢了。
孟纾丞无声叹息。
“若想解开后面的环,就要保证它前面的环在上面……”孟纾丞像是忘了方才的事情,低声为她讲解。
卫窈窈咬了咬唇瓣,手指揉着手帕,弯腰凑过去,手肘支在膝盖上,歪歪头,小脸呈在孟纾丞眼皮子底下,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砸你的。”
孟纾丞目光落到她脸上,姑娘翘挺的鼻尖冒了细细的汗珠,黑亮的瞳仁紧紧地盯着他,她年岁小,还是生着病,又这般可怜,他如何能生气。
“我知道。”
“我是天热心燥。”卫窈窈脑袋垂累了,双手托着面颊,幽幽说道。
孟纾丞停下手里的动作:“抄过佛经吗?
卫窈窈一吓,瞪圆眼睛:“你要罚我抄佛经吗?”
“那我也给你砸一下,你还回来,好不好?”
孟纾丞想,她的心思还是过于活络:“不是罚你抄佛经,只是想你在抄佛经时学会平和情绪。”
卫窈窈松了一口气:“没事,过会儿让厨房中午给我添个清炒苦瓜败败火就好啦!”
孟纾丞一愣,忍不住倚住美人靠扶额轻笑,配合她,难得开玩笑道:“再让人给你泡壶菊花茶好不好?”
“好的呀!好的呀!”卫窈窈点头。
孟纾丞往日过于冷静疏淡的眼眸全是笑意,不过他便是笑,也不会像旁人一般放肆大笑,他笑得内敛含蓄。
卫窈窈悄悄问:“你现在不生气了吧?”
孟纾丞稍楞,所以方才她在哄他,逗他?意识到这一点他沉默了片刻,看着卫窈窈饱满期待地眼眸,薄唇微扬:“我没有生你的气。”
闻谨急步穿过垂花门,忽然脚步一顿,以为自己眼花了,后又定睛一瞧,回廊里和谐的画面不是他的错觉。他愣了一下,因为心里挂着事,不敢耽误,迈大步伐,朝回廊走去。
“三老爷,秦指挥使从京城过来了。”
他话音方落,孟纾丞就朝垂花门看去。
闻谨口中的秦指挥使的身影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那儿。
此人乃锦衣卫指挥使秦靳舟。
秦靳舟身着大红过肩织金飞鱼补纹曳撒,腰佩绣春刀,阔步而来,身高腿长,形容俊美,气质桀骜。
孟纾丞起身,把九连环送入卫窈窈的手心,下颚微扬,朝西侧的卧房示意:“去吧。”
秦靳舟目光掠过从他视线里跑过去的倩影,最终看向孟纾丞,扯唇笑:“下官见过孟大人。”
“我尚未上任。”孟纾丞只道。
秦靳舟一手扶住刀柄,一手举起明黄绸绢圣旨,踩上台阶:“现在上任了,孟阁老。”
陛下旨意孟纾丞接旨之时即受任之时,无需再亲自去吏部处理,又授命其巡抚山东,巡视山东河道,肃查乌鸣山沉船一案。
秦靳舟坐在一旁的圈椅上说道:“我们锦衣卫从旁协助,并负责阁老这段时日的人生安全。”
“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济宁。”
“闻谨你领他下去梳洗,”孟纾丞没听他的话,与闻瑾吩咐完,才皱眉看他,“等你修整完毕,再去济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