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轻轻地咳嗽了几声:“朕听说,你先前在盛州军中,好大的名声。”
李绝啧了声,不以为然地一笑:“怎么,皇上莫非想让我回盛州统兵?”
“统兵,又何必非得回盛州,”皇帝凝视着他:“朕其实早就在想了,你是皇亲,算是奉旨回京,整日游手好闲的也不妥,朕想留你在京内,先执掌宫内的禁军,如何?”
“这不妥吧,突然把我摁在这里,怕不能服众。”
“你还怕这个?”皇帝了然地一笑:“在关外,动辄三万五万的兵力你都能指挥得当,还怕三千禁军?”
李绝略微沉吟:“既然皇上这么说,臣愿意试试看。”
皇帝早在他现身之时,便觉着他的气质仿佛跟先前不太一样了,此刻听见“臣”,又听他的语气不像是素日一般的嚣狂不羁,他心里有些诧异:“你……今日怎么这么乖的?”
李绝笑了:“胡闹的够久了,也是时候该做点正经事。”
皇帝凝眸看着李绝:“你今日……只是去打猎?”
李绝的眼神有些恍惚:“皇上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皇帝道:“没遇到什么人吗?”
李绝顿了顿,终于一笑:“遇到了。”
皇帝眼神沉沉地,没有再问他遇到的是谁,发生了什么。
只过了片刻,皇帝才说道:“你非得不到黄河心不死……”抬手,摁在李绝的头上,停了停,又略用了几分力道揉了揉:“伤着了?”
李绝被他揉的低了头,听了这三个字,双眼却微微睁大了些。
终于,他一笑:“怎么会。谁能伤我?”
皇帝缓缓地吁了口气,将手撤了回来:“别以为朕不懂……”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怅惘,“朕也是从你这年纪过来的。”
李绝有些诧异:“怎么听皇上的语气,好像是……”
皇帝嗤地轻笑了,道:“怎么,只许你心里有人,朕难道就没有个喜欢的人?或者说……是曾经喜欢过的。”
“皇上喜欢的?”李绝一想:“哪个妃嫔?”
“不,她不肯。”
“不肯是什么意思?”
皇帝又是一笑:“她不肯做朕的妃嫔。”
“什么女子,这么大胆。”李绝嘀咕了声,突然冒出另一个想法:“难不成也是……”
他及时地没有说下去,皇帝却懂了他的意思:“你猜错了,当时朕跟她好的时候,她还没为人妇呢。是在朕没让她如愿之后,她才嫁了别人。”
李绝本来是因为想到了星河,所以才怀疑皇帝也是如此。不料想错了。
李绝皱眉:“那她为什么不肯入宫?”
“那是因为,”皇帝垂眸:“她想当朕的皇后。”
李绝睁大双眼:“啊?”
皇帝一笑:“不是谁都能当皇后的,而且她不仅想要皇后之位,而且要朕的专宠。这怎么可能。”
李绝目瞪口呆,从最初的漫不经心到现在有些骇然而笑:“世间居然有这种……女人?”
皇帝道:“倘若朕不是皇帝,而是个寻常男子,或许可以答应她。但倘若朕不是皇帝,她只怕也未必看得上。所以……”
李绝抓了抓下颌:“果然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倒是有些好奇了,这女子现在何处?”
皇帝问:“你……觉着她现在会如何?”
“胆敢拒绝皇上,我觉着她多半是死了吧。”李绝不以为然地。
皇帝笑:“嗯。”
“真的?”
“她确实是死了。”皇帝脸上的笑却慢慢地敛了:“早在朕心里,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李绝心里一跳,竟有些不太自在,想问问皇帝是他动的手呢,还是……这话另有所指。
皇帝却又凝视着他:“那,容星河,她想要的是什么?”
李绝没想到他竟会问自己这个。
唇抿了抿,李绝笑笑:“总之……她可不会跟我要皇后之位。”
皇帝见他这么狡猾,便道:“那她若跟你要这个,你能给吗?”
“我……”李绝才要回答,又醒悟:“皇上问这个做什么,我也给不起啊。”
皇帝波澜不惊:“谁说你给不起?”
李绝皱眉:“皇上是跟我开玩笑吗?”
皇帝道:“还记得当初你跟朕求赐婚的时候吗,你说朕是金口玉言。”
李绝的喉头一动:“我不懂!”
皇帝向后靠了靠,叹息似的:“现在不懂不要紧,很快你就会知道。”
燕王原地养病,皇帝派了太监几次宣旨,燕王始终纹丝不动。
朝中群臣议论纷纷,有人已经看出了蹊跷,按理说燕王这时侯该马不停蹄地回到京内,如此停在半路犹如逼宫,实在不是理智之举。
毕竟他是皇帝的亲儿子,就算他回京,只要没有天大的错,皇位便是他的,他又何必急在这么一时,把事情办的难看呢。
皇帝虽然龙体违和,但素来性格强硬,未必会吃他这一套。
要不然,怎么燕王拖延了快一个月了,皇帝只是派了使者去传、外加慰问,别的竟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倒是那个老信王李益都的三王子李铖御,最近反而水涨船高的,领了宫内三千禁军副领一职不说,更跟京内的一干公门侯府的新锐等交往甚密,比如威国公府,永安伯府,五城兵马司,乃至靖边侯之子容霄……其他的,尤其是些年轻武官们,几乎也都相识,再加上原有的惠王府里的门客等等,简直锋芒毕露到刺人眼的地步。
皇帝对于这位三王子的偏宠,简直有些超过。
他仿佛忘了还有个燕王在外头,而像是把这李铖御当成亲生的一样。
朝臣之中,不由又多了好些猜测,但又觉着不太可能。
国公府这边,星河隐隐约约地,也听说了一些“流言”,匪夷所思。
她并不相信这些,也刻意地不让自己去留意。
如今她也有自己要忙的事,先是长房那里,庾清湘庾清瑶两位姑娘,一个出阁,一个要下聘。
偏詹老太君病倒了,而清梦也正在休养。
萧夫人忙的不可开交,急火攻心,也倒下休养,阖府的担子都挑在了星河肩头,事事算计,一天里几乎都睡不到两三个时辰。
偏偏庾轩的夫人又到了临盆之时,竟有些难产。
幸亏星河提前吩咐,将京内极有经验的稳婆多找了几个,有备无患。
几个稳婆轮番上阵,一天一夜,折腾的人仰马翻,总算是顺利地接生了位小小姐。
自从星河嫁给庾约后,庾轩一直避免跟她见面,去年才在萧夫人的张罗下娶了亲。
他心里是怨念的,当然也有难以割舍的旧情。
直到少奶奶艰难地生下孩子,稳婆抱着那小孩子送到他怀里,庾轩看着那小孩子因为被憋得厉害,紫涨的脸,吃惊:“她……”
星河跟着守了半宿,此刻总算也放了心。
在旁看着那孩子的眉眼,笑吟吟道:“别担心,顶多两三天就都消了。”
庾轩看着她笑意温柔的脸,哑然。
“多……多谢。”他有些不自在地冒出了这一句。
星河一愣,继而笑道:“说什么谢不谢的。”摇摇头,她打着哈欠走开了。
庾轩知道母女平安,多亏了星河事先安排的妥当,这些日子,家里的上下大小事情都是她在打点,外头的迎来送往,里间的各色安排,她居然把自己房中也安置的如此妥帖,先前……倒是他枉做小人心思了。
至此,庾轩总算是放下了心头那块大石。
星河回到房中,本是要补个眠的,不料容霄突然来到。
他给星河带来一个确凿的消息。
“道兄明日要出城,去峘州。”
星河正困的头脑发昏,听见这句,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峘州?是燕王现在身处的地方?”
燕王自从中途因病歇脚,从先前的景州移到了峘州,星河前些日子甚至听说,峘州方向的兵马在悄悄地调动。
“为什么要去那里?”她的心开始不安了。
容霄叹道:“我打听了好久,还是从父亲口中得知的,燕王……恐怕是有不臣之心啊。”
“这是什么话?”星河心惊肉跳:“孝安太子已殁,只有他皇上的亲生子,怎么会做这种不智之举?”
容霄道:“具体如何外人都不清楚,但……据说燕王停在峘州,是想得到皇上的册封旨意的,可是皇上竟就是不肯,燕王就骑虎难下了,父子离心,又彼此猜忌,父亲说,最坏的情形怕是要出现了。”
“是什么?”星河问了这句,色变:“难道燕王真的要领兵造反?”
“原来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容霄叹道:“皇上前日,传了父亲跟几位赋闲京内的武将,当然还有这府里二爷,虽没有明说,却安排了父亲召集西北军屯两万兵马进京,其他的几位将军也各有安排。不过却是没有召小信王盛州的军马。二爷都没跟你说?想来……是怕你担心。”
星河心乱,揉着额头:“既然这样,让小绝……三王子去峘州干什么?”
容霄苦笑:“先礼后兵吧,道兄自然是去传旨,但如果燕王真的想谋反,我真担心道兄这一去……”
星河想到的,却是两年前李绝前往冀南的事,她睁大双眼,有些惊心,也有些愠怒:“为什么叫他去?难道朝廷没人了?”
第148章 快刀斩乱麻
在星河心里,不管李绝如何闯祸,在她第一个念想里,仿佛他都是当年那个习惯叼着果子、头发乱蓬蓬而眼睛亮晶晶的小道士。
既然是这么凶险的事,怎么竟轮到他去做,皇帝不是对他很好么?
容霄说道:“我听说消息后,本是想去王府找他的,可他偏在宫内,见不着人。”
星河想了想:“父亲可知道了?他怎么说?”
容霄道:“我还没问,不过最近父亲也忙的很,整天沉着脸,我也不太敢到他面前去。”容霄嘀咕了这句,偷偷瞟着星河,仿佛犯难。
星河满心都是李绝去峘州的事,起初没在意容霄。
只偶然一抬眸,却见容霄嘴唇蠕动。
“霄哥哥,怎么了?可还有别的事?”星河忙问。
容霄本来有些难以出口,见她问了,才道:“三妹妹,我……我心里有个想法,谁也不敢告诉,想跟你说说,不知你能不能帮我拿个主意。”
虽然星河是后上京的,可容霄却反而跟她最为亲厚,虽然星河比他小,但她仿佛天生地有一种叫人信赖甚至依赖的感觉,容霄最愿意跟她相处,就算出了阁,感情却更胜从前。
星河问道:“是什么,你说。”
容霄咂了咂嘴,终于俯身向着星河道:“我、我想跟着道兄一起去峘州。”
星河只以为是跟李绝相关,果然跟李绝“相关”!
她一惊,怔怔地看着容霄:“霄哥哥怎么突然冒出这个念想来?”
星河打心里不想让李绝去峘州冒险,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容霄居然也要去。
容霄自惭地笑笑:“我原先只知道吃喝玩乐,直到道兄回京,跟他相处,知道他在盛州的那些事,我心里很是惭愧,原本想着若是他回盛州,我就想法儿跟他一起去,我到底是武将之后……可是又清楚家里是不会愿意我去那么远的,如今有这个机会在,我就想……或许可以历练历练。三妹妹你说怎么样?”
容霄毕竟也是个热血少年,眼带期盼地看着星河。
星河没有容霄这份胆气,可也更不乐见他跟着去冒险。
何况倘若燕王真的翻脸起事,那可就比去盛州还要危险,一个李绝还牵着心呢,又多一个,如何了得。
“霄哥哥还是别了,”星河思忖了半晌,温声劝道:“就算要建功立业,霄哥哥年纪不大,总有机会的。倒是不急在这一时。”
容霄的嘴巴动了动,有点不太甘心的:“三妹妹……我、我只想若是道兄一定要去,我至少能跟着他长长见识,要不然,一辈子只怕都在府里头打转,能有什么长进。”
星河虽跟容霄好,但心里也把他当成一个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膏粱纨绔,倒并不是贬义,毕竟京内的这些高门大户、公侯府邸的少年公子,哪一个不是这样的?
如今听容霄竟说出这话,星河倒是一顿,然后才道:“霄哥哥,你听我说,你有这上进的心思当然是好,可是……也不能拔苗助长啊,就算是士兵,也要先在军中操练一段时间,少则数月多则数年,如今峘州的情形很不好说,不管是战不战,都是一等凶险之地,你若贸然前往,岂不是叫侯府众人担心?”
容霄沉默片刻:“三妹妹,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你不是侯府的人,也不是因为担心我,你觉着我该不该去?”
星河眉峰皱蹙,低头不语。
容霄看她沉默,便一笑:“你也知道我该去的是不是?”
正在此时,平儿带了佑哥儿从外进来,玄佑小脸生辉,叫道:“舅舅!”飞跑过来扑在容霄怀中。
容霄将他抱住,看着他白白嫩嫩的小脸:“佑哥儿去哪儿了?”
玄佑指手画脚地:“跟老师学、写字,佑儿会写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