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思——八月薇妮
时间:2021-12-03 10:10:52

  冯蓉满脸苦涩:“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才要姨娘说明白,”星河的语气仍是很淡:“我才回府,府里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兴许有人也是想瞒着我不许我知。姨娘也想瞒着我不说,眼睁睁地看我瞎撞吗?”
  一句话招惹的冯蓉又落了泪:“星河儿……”
  她扭身,掏出帕子擦眼,半晌才道:“我当然不想瞒你,只是怕你知道了会难过而已。”
  星河安静地等着她开口。
  冯蓉吸了吸鼻子,低下头道:“我也是这两天才听说了风声,府里最近想要议亲,对方是……兵部的左侍郎。”
  星河诧异:兵部左侍郎,听来像是个大官。
  但她清楚事情没这么简单,要真是如意贵婿,自己头上两个姐姐,哪里轮得到她。
  她问:“然后呢。”
  冯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那位侍郎大人,已经是五十多岁了,家里有许多姬妾,就是原配两年前死了……”
  星河听见“五十多岁”,心头咯噔了声,又听原配死了,她咽了口唾沫:“填房?”
  冯蓉点了点头,忍泪:“他已经是个老头子了,都能当你的爷爷了……我怎么忍心把你往火坑里推。”
  星河觉着自己不在火坑,而是突然落了水,没法儿呼吸。
  脑中有瞬间的空白,整个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浮浮沉沉。
  听着冯姨娘低低的啜泣,她才慢慢地醒了过来。
  奋力一挣。
  星河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明白。”
  冯蓉见星河的反应竟很平淡,一点没有惧怕或者恼怒,更别提是哭泣了。
  姨娘愣了愣:“什么不明白?”
  星河道:“我就算是庶女的身份,到底是靖边侯府的人,为什么非得巴巴地跟一个老头子结亲?侯府不怕丢人吗?”
  靖边侯地位殊然,就算兵部侍郎是很大的官儿,容元英也不至于就巴结到这份上,把自己才十四岁的女儿嫁给一个足以当爷爷的人,他竟拉的下脸?
  这种事情,就算是在小县城里也会招来很多的闲话,难道京城的风气跟县城不同?
  冯蓉眨了眨眼:“具体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他们原先都瞒着我。据说现在还没完全定下来……”
  所以她才壮胆去求靖边侯别这么冷血,说到这里,冯蓉的眼睛里又泪汪汪地:“星河,是娘没有用……”
  星河走开了两步,来到苗圃的旁边,她微微俯身看那牡丹的枝桠。
  表面看着,像是一丛丛枯枝,但低头细看,却能看到枝上钻出的些许嫩芽。
  春之将至。
  “姨娘,”星河缓缓起身:“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冯蓉忙拭泪:“什么话?”
  星河道:“不管嫁谁,这是我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姨娘不用替我操心了。更加不用为我去求任何人。”
  冯蓉睁大双眼:“星河儿……”
  星河看着她憔悴的脸色,她恨这个女人,生了她,又没好好地养,但是这毕竟是她的母亲。
  而且星河心里清楚,冯蓉在这个侯府里只怕是……自身难保。
  她是恨冯蓉的,但这恨就像是一层表面的掩饰般的硬壳,在深处,星河的心是软的。她绝不忍心看冯蓉难过伤心,所以先前听见她在靖边侯书房里受委屈,她才毫不犹豫地选择上前。
  冯蓉似懂非懂,而只是替她担心。
  “这儿风大,还是快回屋吧,”星河点点头,转身往外走,看冯蓉还呆呆地,她回头道:“姨娘,我真的不是当年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
  一句话,让冯姨娘又泪湿于睫。
  冯蓉在冬青的陪同下回了院中,星河自带了平儿回房。
  进了门后,屏退了其他丫鬟,星河把冯蓉告诉她的话也跟平儿说了。
  平儿的眼睛乌黑,而脸雪白,她像是白日见鬼:“什么?要姑娘嫁给个老头子?”
  “小点声。”星河往门口示意。
  平儿抓了抓自己的脑门,像是没法儿接受这个现实:“这是怎么说的……难道府里接姑娘回来,对姑娘那么好,就是为了把你嫁给一个老头子?”
  星河反而释然地笑了笑:“是啊,这就说得通了嘛。”
  之前两个嬷嬷摆明了非要带她回京,所以才做了那些妥协,什么耐心地等她,什么弄了仆人伺候二老。
  星河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值得他们这么紧握不放的。
  等回了府,老太太跟太太又格外示好,平儿以为这些人是真心对她好,殊不知星河心里总不踏实。
  现在总算知道了“事出有因”。
  对星河而言,比蒙在鼓里要强的多。
  “姑娘你还笑?”平儿比她还着急:“这、这算是怎么一回事,我简直的想不通!”
  “有什么想不通的,无非是买卖而已,他们需要我,才肯对我好。若是没这回事,应该不会想到叫我回京吧。”
  说到这里,星河心里掠过一点异样之感:对啊,快十年了,就算真的需要有个女儿嫁给那兵部侍郎,怎么就偏想到她?
  但平儿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星河来不及细想那点异样:“早知道是这样,那还不如不上京呢!咱们的银子都暂时够花的了,不愁那些,再说小道长……怎么也比老头子要……”
  平儿原本满心渴盼星河进京,以为这对她是好的。
  如今梦想破灭,一时竟口没遮拦。
  星河听见她说“小道长”,就仿佛有人拿着尖锐的东西在自己心头狠狠刺了一下,她不等平儿说完便呵斥:“你说什么还不住口!”
  平儿吓得急忙捂住嘴:“姑娘……我、我一时着急说错话了……”
  星河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恨恨地瞪着平儿:“以后、再不许让我听见……你提那个!”
  她很少这么疾言厉色地训斥,平儿怕的只想答应,但心里实在疑惑。
  平儿壮胆上前,扶着星河的膝盖慢慢地半跪下去:“姑娘、姑娘……您到底告诉我一声儿,究竟是怎么了?”
  她砸碎了脑袋也想不通,到底小罗浮山上发生了什么事,会让星河从一团火热变成了一团坚冰,甚至对她曾那么喜欢的人,这样绝情,讳莫如深。
  星河刚要推开平儿,却又停下。
  双眼微微地闭了闭,心底蓦地跃出那道熟悉的、曾经叫她魂牵梦萦的影子。
  那天,她确实是见到了李绝。
  只可惜,当时那道身影是那么的陌生,完全不是她认得的那个乖巧,羞涩,可人疼的“小绝”。
  “别问了。”星河心头一阵阵地发寒,入骨的冷意夹杂着隐隐地疼:“别问了,就当从没认识过那个人,他不是……他不是你我能招惹的。”
  星河本想说“他不是好人”,可心里竟不愿对平儿这般说李绝,所以临时换了一句。
 
 
第30章 .二更君偏向虎山行
  二少爷容霄回到老太太上房,跟谭老夫人和苏夫人说明了星河去见靖边侯的经过。
  听说冯蓉竟然也在那里,还给星河撞了个正着,苏夫人的脸色微微有了变化。
  她先看了老夫人一眼,见老夫人没言语,才含笑对容霄道:“你这孩子行事果然不知高低,既然已经听见了你父亲跟姨娘在里面说话,怎么还要进去打扰?”
  容霄解释道:“我本来没想那时候进去的,可是……三妹妹像是没听见,她先去的,我怕父亲迁怒于她,就也赶紧跟着去,幸亏我聪明,说明了是老太太叫门来的,父亲才没怎么样,只叫打了那两个小厮。”
  苏夫人道:“你都听见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像是姨娘又在跟父亲求什么东西……父亲没答应。”
  “那你三妹妹是真没听见?”
  “按理说应该……不过……”
  容霄心里思忖着星河那天真的神情,温柔的语气,又挠挠头笑说:“我也不清楚了,三妹妹生得好,人呢就有点糊里糊涂的,怪可人怜的。”
  谭老夫人听到这儿便也笑了:“好了,你也在这儿凑了半天,回去吧。”
  容霄起身,行了礼告退而去。
  等容霄去后,苏夫人面向老太太,低声道:“冯姨娘必然是去跟侯爷求那件事了。就是不知道星河儿知道了没有。”
  谭老夫人道:“刚才霄儿不是说,她跟着冯蓉去了吗,那冯姨娘不是个能藏事儿的,自然会告诉她。”
  “那……”苏夫人皱眉:“这丫头才回来,这么快就知道了,也不晓得她是什么个心思。”
  说到这里,她打量着老太太的神情:“霄儿说星河糊里糊涂的,老太太觉着呢?先前她竟不敢戴我送的首饰,可见是在乡下养的不够体面,就是这么小家子气。”
  谭老夫人回想那张比花还娇的脸,以及那应答的举止,思忖着笑了笑:“我倒是觉着,那孩子自有一股气质,未必就是真糊涂不敢吧。至于她是个什么心思,又有什么要紧的,她若是知情识趣识大体呢,花花轿子众人抬,她若是不懂事,再说。”
  苏太太忙道:“那回头我去试探试探她的口风?”
  谭老夫人点点头:“也好。”
  星河在侯府的头一天晚上,直到子时之后才睡着。
  因为她实在是过于疲累了,月余的跋涉,路上的病痛,以及进侯府之前跟进侯府之后的种种思虑算计,跟父母相见,跟祖母太太等周旋……弄的她身心俱疲。
  只是在最深的沉睡之中,她竟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在县城小院。
  他们在那狭窄逼仄的西屋中,对着炭盆相处的一夜又一夜。
  暖暖的火光照在少年的脸上,明亮的暖意从那双凤眸里流淌出来似的,她可以浸润在那暖光之中,一辈子不醒来。
  但是那好像,竟成了她得到过却抓不住的美梦。
  睡梦中,星河喃喃地叫了声:“小绝,小绝。”
  她的唇边带着些许笑容,眼角却湿润了。
  次日早上醒了,平儿跟丫鬟翠菊来给她梳妆,看到她的眼皮略有点肿。
  翠菊笑问:“姑娘是不是没睡好?”
  星河摇头:“睡得很好。”
  她怀念冯家小院自己那狭窄的房间,但她没有选择,既来之则安之。她必须让自己习惯下去。
  就像是当年她被送出京,在冯家哭闹了半月之多,最后不还是习惯了?
  梳洗打理妥当,门外容晓雾跟晓雪两人双双而至,同她一起去老太太房中请安,再去太太那里用早饭。
  路上,容晓雪说道:“三妹妹虽然错过了这个年,倒没错过大热闹,六月是咱们湛哥哥大婚。”
  星河才知道此事:“是吗,我竟不晓得,是哪家的姑娘?”
  容晓雪笑吟吟地说道:“是父亲的一员部将之女,算是知根知底的。”
  星河“哦”了声。
  容晓雪瞅着她,见眼皮上透出少许微肿,却更显得楚楚动人,她便又笑道:“等湛大哥的事儿完了后,只怕还有喜事呢。”
  大小姐讶异地看向她,星河也诧异地问:“还有谁的喜事?”
  晓雪的目光跟星河一碰,却又看向容晓雾:“罢了,我不多嘴了,不然大姐姐要不高兴了。”
  容晓雾脸上微红,低低呵斥:“你少胡说,别又口没遮拦的。”
  星河打量着这情形:“难不成是大姐姐……”
  晓雪道:“你别问了,横竖很快就知道,再问下去她就恼了。”说到这里,她很机灵地调转了话锋:“对了,三妹妹,你读过书没有?”
  星河摇头:“我认字有限。不比姐姐们,必然是饱读诗书的了。”
  容晓雾忙道:“我们也没怎么读,只是先前父亲请了老师来教着念了几本书。毕竟女孩子识字也没什么用,后来就都撂下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老太太上房,谭老夫人才刚起,苏夫人带着女孩儿们行了礼,老夫人嗽了声,道:“你们自去用饭吧,我还要搁一会儿再吃。”
  苏夫人领着他们出来,对星河道:“咱们家里人并不多,你湛哥哥也还没成亲,所以没那些大规矩,原本一家子都在这里一起吃的。今儿他们有事就先去了。”
  星河见她特意跟自己交代,就微微垂首称是。
  用过早饭,晓雪先告退去陪老太太了,容晓雾略坐了片刻,也悄然起身走了出去。
  海桐送了茶上来,苏夫人吃了口,问星河:“昨儿老太太说,你的脸色不太好,担心是路上病了一场的缘故,怕你身子有什么不适,改日还要叫大夫来给你看看,小小年纪,要调补也是容易的,只别拖延。”
  星河动容地:“又让老太太挂心了。”
  苏夫人看着她头上斜插一支金钗,笑道:“长辈都是这样,年纪越大,心越慈和,就像是昨儿,老太太以为我没给你首饰,差点跟我急了呢。”
  星河含笑道:“那是我不懂事,要早知道老太太这样盛德怜下的,我自然都穿戴整齐了,叫老人家知道太太是真心对我好。”
  苏夫人听她言语对答甚是停当,便满意地点点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也难叫人不喜欢。就像是你宵哥哥,从见了你,一直不住嘴地在老太太跟我面前夸赞你呢。”
  星河道:“宵哥哥还有湛哥哥,两位姐姐,虽是才见,可都待我极好。更不用说老太太跟太太了……我倒是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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