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猛地抬头看过去,布迦蓝面色平静,摊手说道:“如今皇上能找到比我更适合统领汉军的人吗?”
在朝廷上,布迦蓝真正让汉人官员发挥了作用,六部与翰林院,甚至国子监都开始正常运转。皇太极重视汉人汉官,也深知汉人不好用,不比满洲人,打杀只能镇住一部分人,还得用怀柔的政策。
眼下这个人,的确没有比布迦蓝更适合的人选。放眼整个朝堂,除了范文程之外,就属她最有学问。除此之外,她还有威信,文能骂人,武能除了能揍人之外,还能提刀上战场杀敌。
不过,皇太极没有那么蠢,他也察觉到了布迦蓝的野心。尤其是布迦蓝已经生了儿子,肯定会为自己的儿子打算。
皇太极再转念一想,她的儿子也是自己的儿子,豪格资质平平,镇不住虎视眈眈的其他几旗。现在豪格手上有正蓝旗,汉军旗让布迦蓝代福临掌管也公平。以后若福临有出息,这个大清交给他也未尝不可。
最主要的一点,能让皇太极一直容忍布迦蓝,是因为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大清着想,打击其他几旗,加固他的皇权地位。
除了她的态度不那么好,脾气很臭之外,一切都简直完美。
不过汉军旗的事情太过重要,皇太极还是要更深思熟虑之后才能做决定,眼下先得治治她的臭脾气,说道:“你就不能柔和些,海......”
见到布迦蓝神色不耐烦,皇太极又住了口,只听她说道:“我还没有说完呢,你先把你爱宠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拿出来说。”
皇太极深悉一口气,斜睨着她道:“你说你说!”
布迦蓝只当没看见他的态度,面不改色说道:“前些日子蒙古各部来盛京时也说过,他们有好些地方,已经打了井,还种了一小部分的粮食,牧草也种了耐寒耐旱的。蒙古今年的日子估计会稍微好转。至于大明那边,张献忠被招安,现在就只剩下李自成一家独大。我估摸着,张献忠很快就会重新再造反。”
皇太极不解地道:“为何张献忠还得反,以前他是叛军,没有被砍头不说,还成为了朝廷命官,他莫非还不满意?”
看来皇太极对汉人还是了解得太少,张献忠最初是小货郎出身,后来只是个小捕快,连大明官场的边都没有摸到。虽说身世曲折,可要与朝堂上那些官员勾心斗角,连崇祯都对付不了的事,他还弱了点。
张献忠曾在崇祯八年,刨了崇祯朱家的祖坟,这在汉人心中,是绝对无法原谅的事情。不仅仅是崇祯,其他士大夫甚至老百姓,也会不耻其行径。
他断无法得到崇祯与所有官员的支持,招安他,一是因为大明实在是疲于应付,再者也是为了拿他来对付越来越强大的李自成,让他们自相残杀。
布迦蓝叹息道:“张献忠打仗还算厉害,就是做事不择手段,不用脑子,他在安徽凤阳杀富户,百姓肯定会拍手称快。挖了朱家祖坟这件事,真是下了一步大臭棋。还有,他曾在河南杀了左良玉的哥哥,后来又被左良玉所伤,两人可是积怨颇深。”
皇太极也知道左良玉,早在辽东时,就与他打过仗,当时大清在他手上吃过亏,皇太极还骂了他许久。
不过后来听说他丢了官,皇太极还没来得及高兴,谁知道他很快就官复原职了。
布迦蓝眉头微皱,说道:“正月时,左良玉大败义军,遇到了张献忠,当时两人打了起来,张献忠受了伤,幸亏部下拼死相救,他才逃了出去。左良玉这种久经官场,老谋深算之人,岂能看不出张献忠的想法。估摸着不久,张自忠又会正式反了。”
皇太极神色凝重,大明的局势远比大清复杂,文官武官之间的关系更加令人头疼。两相对比起来,大清几旗的纷争,简直不值一提。
皇太极从来不敢轻视汉人,他们虽然比不上满蒙人的壮实,但汉人人口太多,疆域辽阔,汉人统治江山多年,学识见地,都是满洲人不能比。
如果要学着蒙古那般,逐鹿天下,绝不能如蒙古一样,拿大清的一套来管理汉人。元朝前后就几十年,前后共有十五个皇帝,朝堂动荡不安,也是加快了元朝覆没的重要原因之一。
汉人还有一点很令他满意,汉人忠君,拥立皇室正统血脉,只要学着汉人那样,以后他的皇权就不会旁落。
布迦蓝神色难得郑重,说道:“以史为鉴,大明义军四起是一回事,各处的兵变也不可忽视。兵为何要反,是因为兵连饭都吃不饱,上峰又太严厉,反正都是一死,最后干脆就反了。
大清现在还没有遇到这个问题,但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是汉军,绝对不能以八旗军那般对待。今年的气候希望能好一些,不要比去年差,有了水渠灌溉,收到了粮食,不管是兵还是老百姓都能活下去。”
布迦蓝的话,令皇太极陷入了沉思,军权不能旁落,上次汉军跟着前去朝鲜,他们还算厉害,若是统领者不得力,引起兵乱事情就大了。
深思熟虑之后,皇太极说道:“好,汉军由你统领着,不过对他们,也不可太仁慈,我曾听过一句话,慈不掌兵。”
布迦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长长松了口气,随便皇太极说什么都可以,起身说道:“好了,正事已说完,你若没事的话,就回去安慰你的爱宠吧。”
皇太极见布迦蓝马上就过河拆桥,现在舒舒服服晒着太阳吃茶,他才不想动,不悦地道:“我还没有用过午饭呢,而且才来你就让我走。福临呢?这小子去哪里了,他现在长大了多少,应该长得越来越像我了吧,把他带来给我好好瞧瞧......”
第五十四章 ·
布迦蓝领了汉军, 把两旗分为了四旗,原来的固山额真没有改变,只在每旗的下面新增了两个梅勒章京。另外两旗由王世选与巴彦统领, 选了佟图赖等作为梅勒章京。汉人统领占绝大部分,选了几个老实忠厚的满洲人充门面。
皇太极建议改变旗帜的颜色, 比如在原先的黑色外面镶上一些颜色, 布迦蓝否定了他的意见。
不管是镶蓝镶白, 则与其他几旗混作一堆,归属不清不楚。如果镶了蓝边,究竟算是镶蓝旗还是纯独立的汉军?
其他几旗看着他们的动作, 就算不满也只得忍着。投降的大明武官,都是向朝廷投降,而不是他们某人某旗。
汉军着实令他们都眼红,谁都想来分一杯羹。布迦蓝以前说的那些话又冒了出来:“朝廷出了银子铺路修桥,发放官员俸禄,你们享受了好处,却一个铜板都不出,朝廷也觉得不公平啊!”
朝廷用银子供养的汉军,当然该归属朝廷, 他们现在就是拿钱出来也晚了,悔不当初。
像是代善他们自然会忍气吞声, 不过豪格就不满意了,第一个跳了出来反对。
还没有闹到布迦蓝面前,皇太极就把他镇压了下去。她也没有多管,现在她忙得很, 除了要打理汉军军政,还要盯着地里的庄稼, 如果没有粮食吃,再多的兵拿到手上也无用。
另一边的大明,李自成潜入川陕,大明朝廷派兵追缴,李自成的兵缺乏粮食,苦于应战,最后只得躲在了深山里不出来。
现在大明的局势是张献忠归顺,李自成逃匿,大清立刻进入备战状态,要是大明腾出了手,第一个对付的肯定是大清。
皇太极经过紧急商议,准备趁着大明内乱未止,秋季粮食收上来的时候,趁机出兵大明,消弱大明势力的同时,顺便打秋风。
在用兵上,布迦蓝自认为比不过皇太极,只在旁边听他派兵布阵,并不发表意见。
最后皇太极定下来,分别派岳托与多尔衮领兵,褚英的长子杜度与豪格为副帅,协助两人,分成左右两路进攻。
听到皇太极又提起了岳托与豪格,布迦蓝真是对皇太极的厚脸皮甘拜下风。
上次海兰珠生了他的福星之后,蒙古各部前来道喜,吃饱喝足之外,庆贺的活动则是老三样,比试骑马射箭布库。
岳托不善射箭,皇太极命他上场比试时,老实人岳托耿直地拒绝了。当着众人的面,皇太急见岳托不给他面子,以为他也不满自己这般大张旗鼓给海兰珠庆贺,强行命令岳托上场。
岳托没有办法,连续几箭都没有射中,蒙古人见状,马上大声嘲笑起哄。岳托心中恼怒,将弓箭砸了过去,差点与蒙古台吉们打起来。
皇太极怒意更甚,当场训斥了岳托,还招来人议论岳托的罪行。这些人唯恐天下不乱,罪行都是死罪起,而且亲爹代善也大义灭亲,第一个站出来直言要将他砍头。
布迦蓝实在是看不下去,皇太极发疯,代善更不是人,她出面拦住了。最后皇太极面子上实在抹不下,将岳托从贝勒降为了贝子,关在家中闭门思过。布迦蓝当时因着怀孕,也没有闲心多管。
现在皇太极要用他去打仗,将他从家中放了出来,恢复了贝勒的爵位,豪格也重新被封为了肃亲王。
布迦蓝已经无力吐槽,皇太极出尔反尔,说话跟放屁一样,他的政令能实施下去才怪。
今年的干旱没有去年严重,加上有水渠灌溉,到了秋季,天地间金黄一片。风吹过之后,麦浪谷浪翻滚,空气中都是收获的喜悦。
福临一天天长大,也越来越皮实,每天都要出门去玩,只要一关在屋子里,没多久就不耐烦,扯着嗓子干嚎。
布迦蓝从不惯着他,把他放在宽敞的榻上,随便他嚎。嚎了一阵累了,见没人理会他,又独自玩得不亦乐乎,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说着什么。
平时布迦蓝太忙,还是国君福晋照看他的时候多。也许是母子天性,到了晚上,他只认布迦蓝一人,碰都不要国君福晋碰。
最近二格格要出嫁,国君福晋回宫去操办她的亲事,离开了一段时日,等她再回来时,福临已经不认得她。
国君福晋见他坐在软塌上,咯咯傻笑个不停,笑眯眯看得挪不开眼,只恨不得把他抱在怀里好好亲近。
谁知道一靠近,他便哇哇大叫,惹得国君福晋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子,真是,就这么些天就不认得我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得被不认识的人随便就哄走了。”
布迦蓝抱起叫个不停的福临,拿了柔软的细布,轻轻擦拭着他嘴角滴得老长的口水,嫌弃地道:“他长了牙之后,见到什么咬什么,姑姑可要小心些。他前些时候把七格格手都咬出了两道血痕,七格格痛得大哭了一场。我跟七格格说,等他再长大些,懂事了再揍回去,七格格原谅了他,重新与他和好了。”
国君福晋笑个不停,说道:“哎哟,哪有你这样当额涅的,可不能让姐弟俩打架。说起打架,上次海兰珠回宫以后,扎扎实实病了好一场,如今到现在还没有出过宫门半步,皇上天天都去她那里,不过啊,克伊克勒氏有了身孕,估计她还得病着。你说这样病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干脆病死作数。”
布迦蓝不知道克伊克勒氏是谁,也不想理会海兰珠与皇太极这对恶心鸳鸯。福临片刻都不得安生,揪着布迦蓝的衣襟,小手试探着伸出去,要去抓她头发。
她灵活地偏开头躲过去,捉住他的小肉手,把他摁在了怀里,问道:“二格格的亲事可都安排好了?”
国君福晋揉了揉眉心,说道:“暂且算是好了,现在也想不到还缺什么,等到想起来的时候再补吧。仪式也简单,就只是吃一场酒,然后再送出宫门。唉,到察哈尔部的路途也不算近,到了那边也顾不上,只要想着闹洞房那阵仗,我这颗心啊,怎么都放不下。”
布迦蓝在豪格成亲的时候见识过一次闹洞房,蒙古与满洲习俗也差不多,那样闹腾实在是吃不消,沉吟之后说道:“我给其他部落与察哈尔部先打个招呼,就说二格格害羞,年轻小姑娘,让他们别太过了。”
国君福晋迟疑地道:“他们会不会生气,觉着被怠慢了?反正自古以来皆是如此,要是影响不好的话,你就不要管了。”
布迦蓝心里有数,说道:“没事,我与他们的关系还好。如今有私事拜托他们,他们也不会推辞,有来有往会更亲切些。”
国君福晋松了口气,说道:“这就好,不要耽误了正事就行。现在城外正是美的时候,过两天就要离开盛京,我带着二格格出来好好放松两天,让她们姐妹也聚在一起热闹热闹,等真正嫁出去,要操心着家事,就再也闲不下来了。”
布迦蓝瞧了眼天色,太阳快要下山,这个时候正不冷不热,说道:“干脆把几个格格都叫上,去外面田间地头转转。附近林子里的板栗核桃估计都成熟了,去采摘一些下来,晚上做板栗吃。”
国君福晋笑着道:“那感情好,哎哟你瞧福临,他这口水流得,你身前都湿了。”
布迦蓝低头一看,深色的衣襟前面湿了一大块,揪着福临的腋下,将他放进悠车里。他乐得胖手脚乱舞,咯咯笑个不停,见布迦蓝离开,笑声戛然而止,小嘴一撇就要哭。
国君福晋心疼得忙要上前哄他,还没有开口,他的泪汪在眼睛里,要落不落,抓起悠车里的小木马,塞进嘴巴里咬得欢快无比。
国君福晋被他逗得噗呲笑出了声,等到布迦蓝换了干净的衣衫出来,奶嬷嬷上前抱起他,叫上几个格格,一行人浩浩浩荡荡出了门。
田间地头的秋色正浓,野菊花盛放,苏茉儿与宫女一起边走边摘,拿回去晒干了泡茶喝。几个格格蹦蹦跳跳走着,二格格现在文静了许多,只斯斯文文跟在妹妹们身后,说话也细声细气。年轻稚嫩的脸庞上,不时浮现几分茫然与懵懂。
国君福晋走在后面瞧在眼里,转头低声对布迦蓝说道:“先前召了额哲前来盛京,二格格也与他见过几次,后来我私底下问二格格,觉着额哲可好。你猜二格格怎么说,她说呀,反正就那样,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嫁人就是如此,我们从蒙古嫁来,她们姐妹再嫁回蒙古去。反正又没得选择,以后如果察哈尔听话,大抵她会被加封为大妃,如果不听话,她兴许就是莽古济那样。
我听得心里难过得紧,开解她说,她与莽古济不一样,兄弟们不会是......,二格格说,兄弟们都是皇上的儿子,子肖父,兄弟们与姐妹们又不亲,以后大家就是亲戚,甚至连普通人家的亲戚都比不上。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二格格这般想,不知是好还是坏。”
布迦蓝平时与她们几姐妹见面,也没有说过几句话,更没有深入聊过天,她没想到二格格会想得这般透彻,想了想说道:“等下我问问她。”
国君福晋叹道:“也好,你懂得多,开解开解她也好。”
布迦蓝从不会枉为人师,她的想法与做法,不适合这个世界的规则,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她这样。
因着福临太小,不适合带到林子里去,吩咐亲卫去摘。她们几人选了块干净平整的空地,宫女们铺上毡垫,把福临放上去让他爬,大家围坐在一起歇息吃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