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过来之前跟我说一声,我怕万一……我在睡觉什么的。”
“行。”
南笳目送着叶冼走出了病房。
陈田田笑了声,“你是怕叶冼撞上周濂月吧?那就有好戏看了。”
“……您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是吧。”南笳忧心忡忡,“我倒不怕叶冼知道周濂月的存在,反正……做都做了还怕人说么。我是怕周濂月……”
“对付叶冼?”
“嗯。”
“那也得师出有名啊?他凭什么?哦,准他州官放火,不准你百姓点灯?”
“谁知道呢。我要知道他怎么想的,就不至于这么累了。”
“你不救了周浠吗?多少欠他一个人情。”
“我没打算把这事儿当人情。”
“你就是看着精明,实则过分实诚。”
南笳笑笑。
南笳又睡了一觉,再醒过来,已经是两个多小时之后。
周濂月和周浠都已回来,周浠说想单独跟南笳说两句话。
兴许是止血的药物起了效果,南笳觉得那疼痛的感觉已经消失了,精神也好了几分。
周浠摩挲着,找到她的手轻轻握住,“笳笳,今天真的谢谢你。”
南笳看着她,“你如果知道我为什么救你,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知道。你觉得对我是逢场作戏,所以想弥补我?”
“嗯。”南笳心想,果然周濂月说得没错,周浠比谁都通透。
“反正我不觉得人可以控制自己的本能,明明是因为你很善良,你本能地想要照顾弱者。不过,你非要这么想,那我们现在就扯平了……是不是,现在我们可以平等地做朋友了?”
南笳还没出声,周浠又说:“笳笳,你能不能答应我,假如未来你跟我哥不来往了,也不要跟我断交。”
南笳看着周浠,她的眼睛实在太清澈,让她不忍心破誓对她撒谎,“……我可能做不到。”
周浠笑了一下,“……是我们配不上你的好。”
“不是。别这么说。”
周浠从床沿上站起来,“总之,今天谢谢你。我可以向你承诺,往后不管我哥怎么样,只要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以来找我,我义不容辞。”
周浠的手杖在之前的骚动中丢了,她此刻只能伸手摸索着往前走。
到门口,外面的周濂月听见动静将门打开。
周濂月让甄姐陪着周浠先回去,又看了看陈田田,说道:“多谢陈小姐帮忙,后面的事儿我来接手。”
陈田田回房间里拿上自己的包,走到床边轻拍一下南笳的肩膀,“我走啦,明天再来。拜拜。”
“拜拜。”
最后,房间里就剩下周濂月和南笳。
周濂月在床沿上坐下,没作声,径直去掀南笳的病号服上衣下摆。
“……你做什么。”南笳伸手要阻止,被他攥住手腕拦住了。
他掀开以后,倒没别的动作,只盯着她的腹部瞧,腹腔左上方,碗口大的一块青紫。
再扯了裤腰去看,后腰、背侧、大腿和臀部,均有不同程度的瘀痕。
“不疼?”周濂月瞥她一眼。
“你可别按啊,按了一定疼。”
周濂月将衣服给她拉起来,平声说:“绑架周浠的是我曾经投过天使轮和A轮的一科技公司的创始人。评估过后,后面的轮次我没再继续追加投资。他没找着接盘的下家,现金流用完,破产了。”
南笳很意外周濂月会同她解释来龙去脉,“所以他准备绑架浠浠,逼你追加投资?”
周濂月摇头,“这么破绽百出的手段,绑了人拿了钱还有机会花吗?”
他顿了顿,“一开始就冲着撕票去的。”
他没让李喆好过,李喆也不想让他好过。
周浠出门一贯被保护得很严密,李喆一直没逮着机会,这次音乐会人多口杂,可能是唯一能下手的时机,所以即便漏洞百出,还是强行出手了。他做好了跟周浠同归于尽的准备。
“他怎么会知道浠浠要去音乐会。”
“他自己交代,在浠浠常坐的车里装了窃听器。”
南笳看他,“你是不是怀疑苏星予。”
周濂月没回答这问题,只说:“如果那时候浠浠被成功带走了,多半……”
他低头,摘了眼镜拿在手里,捏了捏眉心,一时没再说话。
南笳第一次见他这样,分明的心有余悸和疲惫,以及隐约的脆弱感。
她要修正,他不是没有软肋和弱点,周浠就是他唯一的软肋。
南笳出声,“我不是说过,我对浠浠不是真心。所以我才救她。这样就不欠她了。”
周濂月不以为然,那样的关头,哪里还由得人理智思考“真心不真心”、“欠不欠”,全凭本能。
南笳看他一眼,“所以……希望你不要觉得,我救浠浠是有所图。”
周濂月倏然抬眼,微不可觉地愕然,“你觉得我会这样想?”
南笳轻轻地耸耸肩,“我不知道。也许吧。”
周濂月一时没出声,只看着她。
因他摘了眼镜,她可以一眼就看进他的眼底,那眼神极静,又极幽深,让她觉得十分陌生。
并不锐利的目光,她却觉得自己在被剖析。
周濂月手伸过来,南笳本能地闭了一下眼。
他手指轻触她的脸颊,开口,声音仍是平常的声调:“跟邵从瑾合作的那项目,牵涉众多,到这一步很难停下来。这戏你不用参与,我答应你,另外立一个项目,体量相当的,你去演新项目。”
南笳怔了一下。
不是听不出来,周濂月做了某种程度的妥协——既然家里的小宠物不喜欢,那这客人我不带家里来了,去外头餐馆吃。
大抵,是这个意思吧?
南笳笑了一下。
都说了救周浠无所图,他却还是为此做了让步。该怎么说呢,果真是生意人,最不能欠的就是人情。
周濂月都给了台阶,南笳觉得自己再不下就有点不识抬举了,笑说:“我要女主角。”
“当然。”
周濂月坐了会儿,起身进洗手间洗了把脸,紧跟着给许助打了个电话,叫他送来换洗衣服和笔记本电脑。
南笳一愣,“小覃可以照顾我的。”
周濂月说了句不知是不是玩笑的话:“我看你跟周浠身边的人都不靠谱,都该换了。”
一会儿,护士过来给南笳拔了针。
南笳右手撑着床沿,打算起床,周濂月伸手垫在她背后,将她轻推了起来。
她坐在床沿上,两脚去找拖鞋,周濂月弯腰将拖鞋拿过来替她套上了,伸臂绕过她的腋下,缓慢地将她扶下地。
南笳不是一点半点的不自在。
即便她算是救了周浠一命,他这细致入微纡尊降贵的程度也有点过了。
南笳轻推了周濂月一下,他松了手。
“我没事,没到不能自理的程度。你要不还是回去吧,让小覃来就行。”
周濂月置若罔闻。
南笳去了趟洗手间,出来以后还是躺回到床上,护士嘱咐她要静卧休养。
后来小覃和许助陆续地来了,送来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
在小覃的帮助下,南笳很潦草地洗了个澡,仍旧躺下。
周濂月端着笔记本,坐在沙发那儿处理工作。
他抬头看她一眼,起身去将病房的顶灯关上了。
南笳点亮了床头的夜灯,侧着头看,他坐在昏暗里,笔记本屏幕的光照在他脸上,淡白的,微冷的。
周濂月没抬眼,“睡不着?”
“有一点。”南笳拿过手机,处理了一些微信消息,紧跟着打开看书软件。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周濂月偶尔敲击键盘的声音。
南笳看着书渐有了睡意,锁定手机,刚准备睡,忽听角落里周濂月出声:“南笳。”
南笳眼睛睁开一线,去看。
他不知什么时候将笔记本放到了一边,眼镜摘了,拿在手里,坐在那里凝望着她所在的方向。
南笳无由的心脏高悬。
没有出声。
只闭上了眼睛。
片刻,她听见周濂月站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他在床沿上坐下,伸手轻抚她的额头,轻笑了一声,“装睡?”
南笳反正是不睁眼。
他手指轻抚她的头发,片刻后,南笳意识到,他是将她头发都捋到了耳后,让她露出耳朵,像是由不得她听不见。
他俯身,沉声说:“除了那些不得已的,其余我都能给你。”
第33章 (偏执狂妄的劣根性)
周濂月一直没起身,好似在等着她对此做出回应。
南笳只得轻声开口:“我只会要我自己应得的。”
她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都说生病容易滋生脆弱,这句话太不假。
这人过分冰冷,一旦展露出些许温柔,就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陷落,就好像在冰天雪地里跋涉太久,远远看见有火光的洞穴,那深处是不是还有别的危险,也顾不得了。
所以宁愿闭上眼睛。
看不到火光,也就宁可当它不存在。
过了好一会儿,周濂月方又出声,听不出情绪的语气,“……睡觉吧。晚安。”
他收回了手,从床边离开了。
南笳藏在被子里的手轻轻揪紧了心口的衣服,说不上来的心情,似乎需要一点新鲜空气来缓解这份沉闷。
南笳丢失了睡意,听着周濂月去浴室冲了个澡,随后走了过来,“啪”的一声轻响,按灭了床头的夜灯,走到沙发那儿躺了下来。
黑暗里看见他黯淡的轮廓,听呼吸声,他也没睡。
可无人说话,只有恒久的寂静。
——
南笳睁眼时周濂月早已穿戴整齐,准备走了。
不知道是几点钟,天光不算透亮,或许还早,也或许因为是个阴天。
周濂月说:“中午我再过来。小覃来的路上了,你有什么需求跟她说,她如果照顾不过来,我再派个人。”
南笳说好。
他走过来,伸手在她额头上拊了一把,便往门口走去。
南笳闻到他袖口处笼着的浅淡的香味。
上午,南笳做完常规的体温和血压的测量,便继续输液。
主治医生过来巡房查问,得知南笳已经没有疼痛感了,就让她后天再去做一个超声看看恢复情况。
上午十一点,南笳输完液,接到解文山的电话,说要来医院里探望她。
南笳疑惑:“您怎么知道我住院了?”
解文山笑说:“发生这么大事,你还指望瞒得住?你这孩子也不主动告诉我,真不让人省心。”
大约十一点半,解文山赶到了,没带什么营养品,独独给她带了一束紫色的重瓣洋桔梗。
南笳笑说:“您真了解我。”
解文山将花束放在一旁柜子上,拖了凳子在床边坐下,询问她伤势如何,怎么受伤的云云。
南笳都回答了。
解文山问:“跟你爸说过了吗?”
“……还没。”
“还是主动说一声啊,回头他从别的地方知道了不得更操心。”
南笳笑:“好。”
又坐着闲聊了一会儿,解文山便准备告辞了。
南笳叫小覃将她的包拿过来,从包里拿出叶冼给他的那本书,交给解文山,“麻烦您帮我把这书带去您店里,随意放到我留在您那儿的那几个纸箱里吧。”
解文山接过书,正要走,病房门被推开。
周濂月回来了。
解文山没有半点会在这里碰见周濂月的惊讶,只笑了笑,局促地打了声招呼。
周濂月说:“您来瞧南笳。”
“瞧过了,正准备走了——濂月,麻烦你送我两步吧。”
周濂月看了靠坐在病床的南笳一眼,点点头。
走出病房,沿着走廊走进了电梯。
周濂月估摸解文山有话要对他说,但他一直没开口,可能不觉得这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注意到解文山拿在手里的书,周濂月说:“您给南笳带的书?怎么没给她?”
“哦。南笳叫我带回去帮她保存的。”
周濂月伸手,解文山自然地递了过去。
周濂月翻开封面一看,扉页上四个签名,最底下笔走龙蛇的一个名字,叶冼。
他顿了下,神情一敛,微微地眯了眯眼。
但没说什么,将书还给了解文山。
走出电梯,离开住院部的大楼,穿过通往大门口的一段开放式长廊时,解文山终于开口。
“南笳大学毕业后没多久,就搬到我书店后头的胡同里了,有一回她阴差阳错地进了我店里,就这么认识。她为人真诚又热情,给了我解了不少的闷。我跟她的父亲也认识了,之后一直得南先生的委托,叫我多照顾照顾她,她一个外地小姑娘,在北城打拼不容易。我也就忝居长辈之列,替她说两句。濂月,你是有家室的人了……”
周濂月不意外解文山会知道,纸包不住火。
解文山叹声气,“你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不能有,为什么非要是她……退一万步,既已到了这份上,又为什么没保护好她。”
周濂月平声说:“我要做什么,倒也犯不着向谁交代。但我敬您是老师,也是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