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红豆面包和矿泉水,乱步立刻又跑了回去,奈奈子还维持着和之前一样的姿势,呆呆地垂着脑袋坐在椅子上,小短腿垂在椅子边碰不到瓷砖地板,看起来一点精神也没有,像是要睡着了。
抱着大大的红豆面包,奈奈子慢吞吞地啃着,生病让她吃什么都没胃口,甜腻腻的红豆馅有点反胃,所以她只吃面包的部分,圆圆的红豆面包被她啃得凹下去一个小口,就转过去一点点,继续啃新的面包部分,啃到最后,只剩下了中间圆圆的一部分夹着红豆馅的面包。
奈奈子掰开面包,露出中间的红豆馅,举起来给乱步看。探过脑袋,乱步嗷呜一口把红豆馅吃掉,剩下的两半面包也让奈奈子继续慢腾腾地啃完了。
吃完了面包,奈奈子抱着矿泉水,小口小口地啜着,一点点地喝完了小半瓶矿泉水,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吃饱了。】
放下手里的矿泉水,她掀开乱步带着毛边的加绒小披风,小脑袋往里一钻,靠在乱步的身上,罩着小披风开始睡觉。
江户川乱步:“……”
算了,好爸爸是不可以把自己正在生病的笨蛋女儿丢出去的。
他给自己找了个好借口,心安理得地伸手拢了拢小披风,一动也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等到了与谢野拿着药回来。
手里提着两袋子的药,与谢野和坐在椅子上的乱步对视了半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许笑!”乱步压低了嗓音张牙舞爪地表示抗议。
“不……”与谢野微微收敛了脸上的笑,但扬起的唇角还是没有落下,“……只是、怎么说呢,乱步先生越来越像是一个‘爸爸’了。”
乱步哼了一声,一脸理所应当地扬起下巴,语气里带着莫名其妙的得意:“我本来就是奈奈子的爸爸!”
“是是、”早就习惯了乱步的“说一不二”,与谢野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反驳他,将话题带回了奈奈子的病上,“医生说奈奈子是着凉了,她昨天夜里睡觉踢被子了么?”
乱步:……啊。
眼神躲闪,心虚的乱步磨磨蹭蹭地回答道:“……没、没有!”……吧?
他总是一觉睡到大天亮,每天早上还要靠奈奈子叫他起床,根本不知道奈奈子晚上睡觉踢不踢被子。
不过奈奈子好像面瘫着一张小脸说过他晚上会踢被子。
踢完被子就会去抢奈奈子的小被子。
抢完小被子有时还会抢她的小黄鸭玩偶。
“不是踢被子了么……也对,乱步先生的宿舍也有开着暖炉……所以是这两天穿的有点薄了吗?化雪的时候总是比下雪的时候还要冷,这几天路上的积雪还没有化完……”与谢野猜测着奈奈子着凉的原因,犹豫着要不要再给奈奈子买两条厚些的围巾。
【雪】
听见这个字眼,乱步顿时脊背一僵。
他想起来昨晚他和奈奈子打雪仗……或者说是他单方面扔奈奈子雪球的情景,他还用沾了碎雪的手拍了奈奈子的脸颊。
江户川乱步感觉自己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就听见与谢野又说道:“……说起来,乱步先生你应该没有带奈奈子玩雪去了吧?”
吓得下意识抱紧奈奈子的乱步:“……”
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的与谢野:“……”
“……乱步先生?”与谢野迟疑的追问了一句。
做贼心虚,乱步默默地移开了视线,试图假装没听见。
与谢野的神色逐渐凝重,她默默地掏出了手机,拨通了社长的电话。
她觉得乱步需要受到一些来自社长的“关爱”了。
第17章 选学校。
检讨。
自省。
反思。
咬着水笔趴在办公桌上,乱步恹恹地垂下了总是飞扬起来的眉毛,愁眉苦脸地看着面前一片空白的纸页。
带着奈奈子玩雪结果让她生病了,简直就是作为“爸爸”的大失职,被社长批评了一顿的乱步垂头丧气,但却还得要交一份六百字的检讨书。
检讨书——江户川乱步上一次被罚写这个东西,还是在警察学校读书的时候,因为买了零食在宿舍吃,违反了麻烦得要死的宿舍规定,宿舍的管理人大叔就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还要他第二天上交两千字的检讨。
“不能在宿舍吃零食”这种规定,怎么看都很不正常嘛!
十四岁的江户川乱步在忍耐了“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床上不能有人”、“桌子上不能有课本”等等一系列奇葩的规矩之后,终于是忍不住反驳了宿管大叔,顺便揭发了对方混乱的私生活——同时在和三个女人交往其中之一还是女学生这种事情,难道不比在宿舍吃零食更不合理吗——但结果就是、他被教导主任以屡次严重违纪为由,赶出了学校,那份两千字的检讨也就不了了之了。
……说到底,检讨书,到底该要怎么写啊?
十八岁的江户川乱步依然没搞明白这个问题,他有在认真悔过了,并且真心实意地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带奈奈子玩雪,为什么还要写这种东西呢?虽然乱步十分的尊敬社长,但他还是打心底里觉得“检讨书和废纸没什么差别”、“有多余的白纸不如拿去折纸飞机”。、
乱步夸张的、大大的叹了一口气,没精打采地趴在办公桌上,嘴巴里咬着的水笔和头顶蔫蔫的呆毛一起翘来翘去。
搬了心爱的小板凳坐在乱步脚边,病已经好了大半的奈奈子拿着手里的魔方,停下了转动,抬起小脑袋看着沮丧的乱步,不知道他为什么从昨天被社长叫去办公室后,就开始长吁短叹起来,一副因为业绩垫底马上就要被开除的样子。
【……】
等等、他不会真的要被开除了吧。
奈奈子顿时如临大敌。
她抓着魔方,踩着小板凳,从办公桌边沿探出了小脑袋来,看着乱步空荡荡的桌面,也看到了乱步面前摆着的空白本子。
“……爸爸,你在干什么。”奈奈子揪住了乱步手臂上的袖子,干巴巴地问道,黑黝黝的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他。
“爸爸在写检讨书……”乱步萎靡不振地咬着笔,吐字含含糊糊地回答她,语气消沉得像是浑身都在冒着颓丧的气息。
“始、始末書……?”又是一个她没学过的词,奈奈子磕绊地跟着念了一遍。
“就是犯了错误之后、讲清楚事情的经过、反省自己错在哪里的文章。”乱步有气无力地解释道。
【噢……写检讨。】
奈奈子立刻领会了这个词的意思。
虽然说写检讨不是件好事,但奈奈子觉得乱步要写检讨,至少说明社长暂时还没有打算炒他鱿鱼,她还可以继续苟一下。
乱步嘟嘟哝哝地小声抱怨着,东一句西一句地发着牢骚,也不管奈奈子能不能听懂,只要是有个人听他倒苦水就行。社长说要写检讨,他还是会老老实实去写的,只不过还是要偷偷抱怨两句来小小地表达一下自己的抗议。
奈奈子也东听一句西听一句,七拼八凑地猜出来乱步是因为什么写检讨了,好像是因为打雪仗把她砸着凉发烧了,社长觉得乱步没有当一个“好爸爸”,所以要他反思一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公司的老板还会管下属的个人生活,但奈奈子还是“入乡随俗”地接受了这个设定。
或许日本公司的员工评价里,“个人生活”也是很重要的一环吧,天朝不也有这样的俗语,什么“家不平何以平天下”、“修身齐家”然后才是“治国平天下”之类的。
奈奈子自动脑补齐全了中间的逻辑关系,然后拖开抽屉,拿出了自己的小本本和铅笔,踩着小板凳,挠了挠头发,就摊开小本本,趴在桌面上,开始在小本本上写字。
作为一个穿过来前还是个高二生的小屁孩,虽然也没有写过检讨书,但是作文总归是写过的。
经典“总分总+三段论”,先列个大纲,第一段写五十个字套话,然后用一百五十个字概括一下事情的经过,再用一百五十个字反思一下作为“爸爸”的失职,接着是最重要的,用两百个字引申发散,当不好的爸爸的员工不是好员工、连女儿都照顾不好又怎么对工作上心,进行深刻的检讨,最后五十个字要两句总结加一句口号,为了当好爸爸和好员工而脚踏实地、努力奋斗。
六百个字而已,还是日文,总体来说还是很简单的。奈奈子用自己的儿童日语歪歪扭扭地写好了检讨书的框架,列好了细点,然后把这一页“检讨书模版”从小本本上撕下来,踮起脚,伸过小短手,放在了乱步面前一片空白的笔记本上。
功成身退,奈奈子扶着桌子从小板凳上爬下来,然后一屁股坐在舒服的小板凳上,继续埋头玩她的魔方去了。
参考答案从天而降,乱步精神一震,抓起笔就开始奋笔疾书。
不愧是他,连笨蛋女儿都这么聪明,六岁就会教爸爸写检讨了!
江户川乱步又一次在奇怪的地方感受到了作为“爸爸”的骄傲,并且选择性地无视了为什么奈奈子给他递的小抄里会零星夹杂着几个汉字和英文单词这件事。
——反正是他的女儿,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表现出聪明才智也很正常嘛!
****
写好了检讨书的乱步底气十足,立刻又变得生龙活虎了起来,他愉快地在午饭时吃掉了两个肉排,然后在午睡前给奈奈子讲了一个有关“愚蠢的杀人犯是如何被伟大的名侦探送进监狱”的故事——其中超过三分之一的篇幅都是说这个“名侦探”是多么的聪明卓绝、天资不凡,简直就和无所不知的神明差不多了——等到午睡结束了,就带着他“完美”的检讨书和刚从政府开完会回来的社长邀功去了。
是的,邀功,他已经完全忘记了社长让他写检讨书的本意是让他好好“自我反省”一下。
才刚刚在办公室里坐下,拿到乱步检讨书的社长抱着“看看就好”的心态,并不抱有多高期望、只要乱步写满六百个字就行,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这份检讨。
他虎躯一震。
孤剑士银狼历经千锤百炼、从无数战场中厮杀淬炼而出的坚定意志,在此刻如同遭到了地震海啸一般的重击,心神俱荡,甚至在某一个瞬间,他的心跳与呼吸仿佛都一齐停滞了。
……没想到,乱步竟然做出了如此深刻彻底的反思,虽然语句潦草,但整篇检讨书所传达出的中心,简直可以说是“痛改前非”也不为过。
在花了一秒平复心绪后,福泽谕吉沉静地开口了。
“乱步。”
“昂?”
“这份检讨书是你亲自写的么?”
“那当然了社长!你连我的字都认不出了吗!”
“……”
确实,福泽谕吉再次低头看了一遍手里的检讨书,那略显潦草的、带着些稚嫩棱角的字迹,无疑是乱步的字。
福泽谕吉曾试图让乱步练一练字,但只是坐在椅子上十分钟,乱步都会叫苦不干,因此乱步的字一直都只能称得上是“普通”。
福泽谕吉欣慰地合上了笔记本,想要把它先放到边上,但随着他合上纸页的动作,一张还没有他巴掌大的小纸片从笔记本的页缝里掉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捡起小纸片,看了一眼就想夹回笔记本里,但在他看清小纸片上那他同样十分眼熟的、歪歪扭扭的稚嫩字迹时,他的动作僵住了。
【……第二段(150个字):说明事情发生的时间、地点、人物,按照时间顺序简述起因、经过、结果……】
【……第三段(150个字):表明意识到了错误;当爸爸正确的做法;是怎么做错的;以后该怎么做……】
【……第四段(200个字):……】
“……”福泽谕吉沉默了半晌,“乱步,这份检讨书是奈奈子告诉你该怎么写的吗?”
乱步语气十分欢快的回答了一句:“对唷!”
“……”
福泽谕吉在内心沧桑地叹了一口气。
他今年还不到四十岁,但却时常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操碎了心的老爷爷,而这一切的起源,都要追溯到四年前那个风很大的“某一日”,他接到了一个有关于“护卫对象被暗杀了”的电话。
他将自己带回来的资料放在了桌上,说道:“……去带奈奈子进来吧。”
***
奈奈子被叫进来的时候,脑袋上还顶着个小揪揪。
她刚睡完午觉醒来,头发乱七八糟的。这几个月,她的头发也长了一点点,所以与谢野尝试了一下能不能给她梳个小辫子,但事实证明,这么一点点头发还不能梳小辫子,只能扎个揪揪。
她顶着小揪揪,和便宜爸爸一起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福泽谕吉,没有表情的小脸看起来就像是个小人偶一样,没有生气。
“奈奈子。”双手拢在袖中,福泽谕吉脊背笔直地坐在沙发上,像是棵遒劲的古松一般不动不摇,肃穆的面容不怒自威,“两个月以后,东京各地的小学就会陆续开学,你也就应该要去上学了。”
“噢……”奈奈子看起来有点呆呆地应道。
已经习惯了她的这副样子,福泽谕吉锐利的目光下移,看向了放在他们之间矮桌上的资料:“这是筛选出的一些学校,你可以在其中选择一所,去那里就读。”
奈奈子从沙发上爬下来,站在矮桌边,踮起脚扶着桌子,探头看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学校介绍。
都是复杂的文字,她能够一眼辨别的只有第一行大写加粗的学校名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