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个人的兴趣’而已,我想尚且还用不上‘试探’这样的词语吧。”森鸥外面上的笑容不变。
——“你的吸管尖都折了、我不喜欢喝这个,多出来的吸管给你用吧!”活泼娇俏的小女孩抢着说道。
福泽谕吉:“……”
“森医生。”
“有何贵干?”
“可以让爱丽丝安静一些吗。”
福泽谕吉如此要求道,但是坐在桌子对面的森鸥外只是微笑,继续微笑,默不作声地微笑,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脸上硬是对着福泽谕吉笑出了那么点“慈祥和蔼”的感觉。
福泽谕吉:“……”
他诡异地沉默了一下,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但是他“不能明白”。
因此福泽谕吉板着一张严肃得能吓退恶鬼的威严面容,也如同泰山般巍然不动地抬着头,视线与森鸥外平视着对上,摆出了一副“什么也没有明白”的神色,像是在等着对方的回答。
片刻后,森鸥外还是缓缓开口道:“爱丽丝酱~”
福泽谕吉听见自己的身后传来小女孩不耐烦地应声:“干嘛!”
“我要谈一些事情,可以稍~~微安静一小下吗?”森鸥外用商量的语气询问道。
小女孩气鼓鼓地发出了一个语气词,然后说道:“知道了知道了,真是的!”她大声地说完了这句话,立马又用很小的声音和奈奈子咬耳朵:“看吧!林太郎果然最讨厌了!”
十分自然的接话,福泽谕吉一时间又有些分不清楚他刚才的猜测是不是有误,但他的面色没有显露出半点迟疑或是动摇的神色来,而是准备继续和森鸥外谈论“请不要跟踪或是诱拐我家小孩”的问题。
——“那你就是‘物随主人形’了。”身后少年的声音说道。
——“你才‘物随主人形’呢!”刚安静下来的小女孩立刻炸毛了。
福泽谕吉:“……乱步!你也安静。”
“喔。”
少年乖觉地应了一声,立马老实了下来,询问室里顿时安静了许多,福泽谕吉心下松了口气,正要继续说话,就又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吸溜声,是很轻微细小的声音,稍一不注意或许就会被忽视,但乱步和爱丽丝吵闹的声音静下去了,就立马把这细细的声响凸显了出来。
确实是很轻很小的动静,但却像又是一根扎进手里的小刺一样,让人没办法完全忽视掉,越是想要不去注意听,耳中那吸吸管和偶尔的一下吞咽声就越发明显了起来。
福泽谕吉眉头紧锁地忍耐了片刻,还是动作和缓、不急不迫地回过了头,看向了身后那排靠着墙的座椅。
乱步、奈奈子、爱丽丝。
三个“小孩儿”并排坐着,中间的奈奈子手里捧着一盒牛奶,正在咬着吸管小口小口地吸溜着,福泽谕吉回头就对上了她那种没有表情的小脸,毫无波澜的黑眼睛转也不转地和他对视着。
福泽谕吉:“……”
奈奈子:“吸溜……吸溜……吸溜……咕咚……吸溜……”
福泽谕吉沉着冷静地把头又转了回去。
*******
在青木警部将信将疑的神色下,被证明了“清白”的森鸥外平平安安地离开了横滨西区警署,带上了他那并不存在的“亡妻”为他留下的心爱的“女儿”爱丽丝。
“就算是疼爱女儿也该要注意分寸。”虽然说有着侦探社的社长担保,但还是十分怀疑对方的青木警部蹙着眉头,严肃地对森鸥外说道,“父亲和女儿之间也要注意距离,不然的话孩子长大之后可能会对异性缺乏警惕意识,对孩子树立性别观念是很不利的,另外还有,关于在路边搭讪小女孩这件事……”
接受了一番“道德守法公民教育”的森鸥外牵着爱丽丝走了,背影看起来就像是个不得志没出息的中年颓废大叔,奈奈子站在警署门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在和社长、国木田说话的乱步,她想起来自己刚才在询问室里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听到的几句话,抬起小短手,拽了拽乱步的衣摆。
“爸爸。”
“嗯?”乱步低下头看她。
奈奈子拽着他,想了想,说道:“……好好工作。”
乱步:“……昂?”
“不然会被开除,然后变成、那个样子的大叔。”她抬起小短手,指向了警署外。
乱步顺着她软乎乎的手指看过去,然后看见了森鸥外努力哄着爱丽丝的“中年颓废大叔”背影。
他下意识地把自己代入了森鸥外,然后把奈奈子代入了爱丽丝,想象了一下二十年后他变成失业中年大叔没钱给奈奈子买小黄鸭玩偶的情景,立刻像是炸了毛的猫咪一样浑身一抖,继而立刻用力地摇了摇脑袋,把那可怕的情景从他绝顶聪明的脑瓜里甩了出去,然后斩钉截铁地对奈奈子说道:
“爸爸是绝对不会被开除、也不会变成那个样子的废材大叔的!”
奈奈子:“……噢。”
没有表情的小脸上看不出怀疑的表情,但也看不出相信的表情。
作为一个十分任性的名侦探,也作为一个十分任性的爸爸,乱步独断专行地把奈奈子的反应定义成了“无条件相信她最厉害的爸爸”,毕竟他这么厉害的名侦探,怎么可能会变成“没用的大叔”,就算再过二十年,他也肯定只会变成像是他的爸爸或者是社长那样厉害的“大叔”才对。
在脑子里较真的乱步完全把森鸥外还是“港口黑手党新上任的首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他牵起奈奈子的小手,准备带她回侦探社去。
“下次遇到这种奇怪的人也要立刻报警,知道了吗!”
“知道了。”
“也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嗯。”
“碰到认识的人突然变得奇奇怪怪也不要理。”
“噢。”
他牵着奈奈子走出了警署,然后朝左边的街道走去,没走出几步,就被奈奈子的小手拉住了。他停下了脚步,一低头,就看见奈奈子仰着小脸看着他,软乎乎的手指头指向了身后,慢吞吞地说道:“……爸爸,侦探社在那边。”
乱步回过头,看见了站在警署外,抬起手正打算叫住他的社长,以及站在社长身后拿着笔记本、一脸欲言又止神色纠结的国木田。
乱步:“……噢。”
他立马拎着奈奈子屁颠屁颠地又跑了回去,停在社长身边站好。
“……好了,回去吧。”福泽谕吉表情没有分毫变化地开口道,说话的同时,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社长——可以打车回去吗?”乱步跟在他身后问道,“从这里走回侦探社要好远啊。”
“只是十五分钟的脚程而已。”福泽谕吉语气沉静但却不容拒绝地回答道,“乱步,你太过缺乏锻炼了,不要总是依赖于车辆出行。”
乱步不乐意地咕咕哝哝、嘟嚷着抱怨了几句,走出去了十来米远,又开口道:“社长!奈奈子走不动了!”
福泽谕吉:“……”
国木田:“……”
突然“被走不动”的奈奈子背着小书包,小脑袋上顶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走在最前方的福泽谕吉停下了脚步,他感觉自己的额角仿佛隐隐作痛了起来,但还是转过身,低头看向了乱步手里牵着的奈奈子,和奈奈子面无表情地对视了半晌,最终还是抬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国木田,去路边拦一辆计程车。”
“……是。”
一分钟后,乱步美滋滋地抱着“走不动了”的奈奈子爬上了宽敞舒适的计程车。
有个女儿真好用。
不用走路了的乱步满脸开心地在心里想到。
第55章
奈奈子总感觉,
在日本,上下学是一件很有“不确定性”的事情。
也按部就班地在天朝上过了十年学,遇见过最大的意外也只是十字路口的交通事故,大部分情况下,林奈奈每天都是普普通通的从住的地方走到学校、然后再正正常常地从学校回到住的地方,路上看见的每一个人都没有什么奇怪的,大家都是很普通的正常人,正常地走在路边。
但是日本好像总是随地都能见到就差把“我不正常”这四个大字写在脑门上的人。
背着她的小书包,放学后的奈奈子慢慢吞吞地走在临海步道上,朝着侦探社的方向而去。
冬末春初的时节,天气还有些冷,但是随着新学年的到来,学校里的樱花也已经三三两两地开了,粉白成簇,像是云彩一样垂在枝头。海边也一样,呼呼刮着的海风已经不像是冬日时那样冷冽刺骨,灰白的海鸥也随着天气的转暖,越发频繁地活动了起来,平静的海面上传来鸥声阵阵。
新学年,乱步给她买了一顶新帽子。不是冬天时那样老土的“圣诞树”毛线帽,而是可爱的学院风贝雷帽,黑底白条纹的小帽子,缀着红色的小蝴蝶结,和校服是一个色系的。
奈奈子抬着小短手,努力地捂住脑袋上的小帽子,顶着呼呼吹的海风往前走,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小帽子不会被吹跑。如果只是被吹到路边那倒也是还好,但万一被风吹到了天上又掉进了海里、或是被海鸥抢走的话,那她就捡不回来了。
她顺着临海步道走了一段路,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碰到,毕竟这本来也就是条有些偏僻的路,平日里大多是晨跑锻炼的人才会经过这里,午后的时间点,人迹罕至也是理所当然。
远方的港口传来了轮船出航的鸣笛声,奈奈子抬起了小脑袋,看见步道前方十多米的地方,有着一道奇怪的人影。
人影本身只是个很正常的人影,是一个穿着黑色短袖T恤的年轻男人,腰间系着一件外套,男人的头发是刘海稍长的黑色短发,十来米的距离还不算太远,在他对着奈奈子这一侧的右半边脸上,隐约能看见嘴角的位置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但即使有这道疤,他的样貌也依然称得上是十分的英俊——能够立马原地出道、成团必定是C位的那种英俊。
但是、
这个十分英俊的男人,正在做着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他正在钓鱼。
更准确一点来说,他正坐在临海步道的护栏上,像是个退休的老大爷一样,驼着背,一脸老神在在地拿着鱼竿钓鱼。
临海步道的护栏是十分常见那种石柱护栏,间隔着一米多远的长方体石柱,中间用几道金属横栏连接起来,防止有人落水。石柱顶面是一小块正方形,并不算很狭小,但也绝对算不上大,差不多只有成年人的一个巴掌那么大。
那个男人就坐在这样一块巴掌大的地方,稳稳当当的,还翘着二郎腿,脸上的神色有些懒洋洋的,就差嘴里叼着根草了。他手里拿着一根鱼竿,身边却没有看见鱼篓和饵料的盒子,只有这么一个人和一柄杆子。
奈奈子像是只小牛犊一样,步子很慢地挪腾着走过去,然后在男人的背后停下了脚步。
她盯着男人坐着的那一小块石柱顶面,默不作声地看了好半天,就像是一只猫咪盯着放在桌子边沿的花瓶。
【……有点想推。】
奈奈子的小脑袋里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但是她又看了看男人即使缩着肩也依然显得十分高大强壮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连帽子都得要用力才能捂住不被风吹走的小短手,只能十分遗憾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不过她打心底里还是感觉听见这个男人“噗通”一声栽进海里,那一定会很爽。
黝黑的眼睛里露出了一点可惜神色的奈奈子背着她的小书包,捂着脑袋上的帽子,再一次迈出了她的小短腿。
哗啦啦——
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鱼线的另一头拽出了一团黑影,在西斜阳光的照耀下,落下了一大块影子,从奈奈子的身上一掠而过,最后被男人抓到了手中。
奈奈子刚迈出的小短腿又停下了,她抬起脑袋一看,年轻男人的手里拽住了鱼线的末端,那银光闪闪的鱼钩上,赫然是一团——
海底垃圾。
男人不快地“切”了一声,抖了抖鱼钩,那一大团的垃圾又噗通一声落回了翻涌的海浪中,没了踪迹。
奈奈子想起了一个词语,叫做“臭棋篓子”,这个只能掉到海底垃圾的男人看起来,大概就是所谓的“臭鱼篓子”吧,难怪他身边没有摆着鱼篓。
毕竟压根也就钓不到鱼。
并不打算旁观一个退休大爷钓海底垃圾,奈奈子收回了视线,想要回侦探社去,但她刚走出去没两步,就感觉到脑袋上捂着的帽子被什么东西一扯,继而猛地一拉,她手底下捂住的小帽子就不见了。
头顶一凉,顶着一头乱飞的黑毛,奈奈子的小短手从捂着帽子变成了捂着脑袋,她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了刚刚那一秒不到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海鸥!】
第一反应就是被海鸥抢走了帽子,奈奈子立马仰起小脑袋,朝头顶上湛蓝的天空中望去,但是却没有看到灰白的影子,只有高亢的鸣叫声从海面的另一头远远地传来。
“……”没看见海鸥的奈奈子仰着头,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下一秒,她的视线里就多出了一个圆圆的东西。
是她的小帽子,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帽子上还多出了一根细细的丝线,奈奈子顺着丝线看过去,就看见那个坐在护栏上的男人手里拿着鱼线,半转过上身,用鱼钩吊着她的帽子,脸上带着一个恶劣逗弄的笑容。
“小孩儿。”他低下头看着奈奈子,锋利细长的眉毛带着英气,但稍有些狭长的眼睛却是十分狂妄张扬地向上斜起,看起来就像是个脸上写满了“坏人”的“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