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
吴太守回她:“我去书房好好想一想当年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差错。”
太守娘子劝道:“还是歇了,明天再寻之敬过来商讨商讨。”
吴太守摇头:“不行,明日还要再去府衙。”
说着,离开了屋子。
吴太守睡不着,而郑知敬这边也是全然乱了。
当年郑知敬知道许通判在查自己的时候,身旁事情败露,多年来的经营毁于一旦,时间紧迫之下,没有太过缜密的计划就陷害了他,所以尚有许多的弊端。
那时出现在许通判宅子中的脏银,是郑知敬贼喊抓贼,寻人假扮山贼抢的官银。抢了后,再寻时机暗中运到了许通判的府中,第二日就立刻派人上搜寻。
而当时也确实抓了五个山贼,有两个还是被通缉在画的山贼,他让他们指证了许通判,再从其他地方死囚中挑选出五名来顶替他们。原本想要一把火把几个死囚烧死,所以加了锁,锁死了他们的牢房,在其他犯人逃跑的时候,他们也决然逃不了。
可不承想,这些犯人里边竟然有那开锁手艺练到炉火纯青的锁匠!
再有他威胁周镇的事情,也是一个弊端。
郑知敬知晓当年在许通判的案子遗留了太多的疑点,只要把这些疑点查出来,再重合,矛头自然会指向他。
哪怕他说是自己岳父指使的,他也跑不掉。
所以他一回来就立刻吩咐了心腹,让其暗中把那些没有放在他名下的田产铺子赶紧转手转现银。
吩咐完后,才整理好自己的神色与情绪,然后回房。
可当推开房门看到吊在梁上的妻子时,瞳孔蓦然一缩,连忙把房门关上,急急上前地把人给弄了下来。
在探寻到没了反应的妻子尚有脉搏心跳的时候,他才松了一口气。
看着床上面色苍白,脖子上有浅浅痕迹浮现的妻子,郑知敬一叹。
一面是父亲,一面是丈夫,如今父亲或许会被丈夫牵连,她却是知情不报,她被这事折磨了许久,今日父亲与丈夫又都被传到了府衙去,终还是绷不住了。
知晓妻子为什么要寻死,郑知敬的手握了又松了,松了又握紧。
许久后,他最终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当年到底是我算计了你才能娶你,是我对不起你,但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就不连累你与你父亲了。”
说罢,取下白绫,起了身出了房门,吩咐婢女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妻子后,就去了书房,写了休书。
理由是——三年无所出。
第97章 陵川【完】
第二日,顾时行依旧去了府衙,一去就应是一日了。
苏蕴也只能自己一个人用午膳。在用膳的时候听婢女提起外边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事,郑府判夫妻的事。
——因郑娘子成婚三年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郑府判竟然在外边养了人,这事在昨日被郑娘子知道了,寻死觅活的闹,那郑府判一气之下就冲动的写了休书,郑娘子就上吊寻死了。
苏蕴一阵错愕,执着筷子抬起视线望向说话的婢女:“真上吊了?”
婢女应:“听说被救下来了,但这事也是传得真的煞有其事似的,且昨晚还有大夫上门了,今日一早,太守娘子也急匆匆的过去了。”
苏蕴放下了竹筷,看着桌上的午膳也没了胃口,也就让人给撤了。
撤下饭菜后,苏蕴到院中静坐。
郑知敬有没有在外边养外室,苏蕴不清楚真假,但她清楚许通判的事情定是与他有关。
但怎就会这么巧,昨日郑知敬就被喊到了府衙中,当晚夫妻俩就闹了,郑知敬写了休书,郑娘子寻死?
郑知敬若是不想拖累妻子就休了妻子,那上吊又是怎么回事?总不该也是做戏的吧?
苏蕴思索之后,让人准备了些礼送去郑府。
但过了小半个时辰,下人又把礼给提了回来。
说那郑娘子被太守娘子接回了娘家。那接人的轿子都直接抬进了郑府判的家中,不过是一刻又直接抬了出来。
下人打听了一下,听说郑娘子还在昏迷中,整个人都还是浑浑噩噩的,不是很清醒。
这外头的人都在骂郑府判是个负心男人,同时也不能理解他有个太守的岳父,有着大好的前途,怎就想不开在外边养人了?
而且还写了休书,好好的认错不成吗?
郑府判早上去了府衙,吴太守也在。
待有人来传话,吴太守听说女儿人差些没了,在府衙里,当着顾时行与众人的面就直接掌掴了郑府判。
指着郑知敬鼻子骂道——若是他的女儿有什么个三长两短,他这个做夫亲的定会让他陪葬!
骂了之后又与顾时行说了一声,遂就匆匆赶回了家。
今日没有入夜,顾时行就回来了。
苏蕴给他脱下官袍,问他:“郑知敬怎忽然来这么一出?”
顾时行沉吟了一息,分析道:“大概对那妻子生出了些情分,所以想要在逃跑之前与她断了夫妻情分。”
苏蕴一怔:“他想要逃跑?”
顾时行脱下官袍,挂到了衣架上。
颔首道:“今日他底下的人就已经低价转卖田产和铺子了,把私产转为现银,逃跑大概是在这几天了。”
说到这,顾时行顿了下,思索了一下,再次嘱咐她:“这几日也莫要出门,还是继续待在府中,等这陵川的事情解决后,我们就回金都。”
苏蕴把他的外袍取来,点头:“我明白。”
顾时行在这陵川总归是树大招风,旁人对付不了他,难免不会从她这里下手。
顾时行方换好了便服,外边忽然有人匆匆来报,说是附属陵川的一个村子被山贼抢了,村民大多受了伤,不仅粮食银钱被抢走,也有许多妇人被掳走了。
苏蕴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与顾时行相视一眼。
这极有可能是郑知敬为了有更充裕的时间来做逃走的准备,所以以此事来引去顾时行的注意。
顾时行似乎也是想到这个可能,脸色也顿时沉了下来,冷声问:“吴太守有什么安排?”
随从道:“吴太守已经派了人去那村子查看情况了。”
知道现在的情况,顾时行便让随从退下,随后去寻七堂叔商议。
七堂叔刚刚也听说了此事,道:“近年来这些山贼都已算是小打小闹,约莫是怕引来官差剿匪,所以也会很谨慎得,不会轻易闹出人命。”
顾时行轻点了点桌案,淡淡的说了郑知敬的名字。
七堂叔一愣,眼神肃严了起来:“世子意思是……郑知敬与山贼串通?”
顾时行:“有可能,也有可能是让人假扮山贼,但不管如何,那些人掳走了十数妇人,这事情不能全寄托在吴太守的身上,撇去他嫌疑未清一事,他现在都有一堆烂摊子要收拾,又怎能尽心?”
“世子想如何安排?”七堂叔问。
顾时行沉吟了一下后,道:“我来时已经让人去追查了,但人手有限,届时一有消息,七叔便派人去营救。”
七堂叔点头应下。
“那太守大人和郑府判那边,可要多派些人盯着?”
顾时行摇头:“先前的人盯着便够了,人多了反而会让他们心生警惕。”
*
从顾时行把人都聚在府衙调查那日算起,已经过去了四日。
苏蕴这些天继续借着休养的理由,只见自家的亲戚,不见外客。
自家亲戚消息也是灵通,其中一位年纪稍大的堂嫂对于吴太守府中事情竟像是亲眼所见一般,说得条条是道。
“那郑府判也是真的给了郑娘子休书,但给了休书的第二天晚上又死皮赖脸的去太守府跪求原谅了。可被休是奇耻大辱,如何能这么简单的算了,吴太守脸红脖子粗的指着他骂了许久,就让人把他给轰赶了出去。”
“那郑娘子如何了?”苏蕴问。
堂嫂饮了一口茶,继续道:“也不知是不是因上吊没了半条命,还是怎的,被接回太守府后就没有清醒过,就算短暂醒来,整个人依旧是浑浑噩噩的。”
另一个妯娌道:“吴太守就一双儿女,自然都是捧在手心中的掌心宝,如今被如此折辱,没有打断了郑府判的双腿已然是不错的了。”
“可不是,这郑娘子造的是什么孽呀,竟然招了这么个挨千刀的烂玩意。”
“可不是,成婚多年年,郑娘子虽未有孕却一直装作不介意。我还听旁人说他都已经开始在亲戚中物色一个孩子过继到自己名下了,我本以为真是个痴情的,可不成想痴情都是装出来的。”
说到最后,叹道:“这些个男人呀,哪个不想要自己的亲生孩子的?不想要的才是假的。”
“就是,估计那郑府判也只是看中郑娘子……呸,都已经休妻了,应该说是吴娘子了,他定是看中了吴娘子的娘家助力,才会装得这般深情。”
这后面大家伙说什么,苏蕴其实也没有什么心思听了。
哪怕那郑府判真的对妻子用情了,可又如何?
他所犯下的错,因他而家破人亡的百姓都是磨灭不了的,他终会遭到他应有的报应。
顾时行布置好了天罗地网,也不怕他不落网。
又过了两日,府衙传出消息,道是调查多日,查明许通判确实是被冤枉的。
而吴太守成了首要的嫌疑人,顾时行劝他为了避嫌,暂时暂时待在府中,哪里也不要去。
许是接连的打击,吴太守接连两日不吃不喝不眠,病倒了。
就在这个时候,郑府判失踪了,与其失踪的还有他的父母。
郑府判失踪的事情,瞒下了太守,这个时候被郑知敬休弃的吴娘子也清醒了过来。
知晓了郑知敬的所为,哭了许久后,也怕父亲会被牵连,她还是瞒着母亲夫亲寻了苏蕴。
苏蕴听说吴娘子拜访,一时间不知是哪个吴娘子,听说是太守府的千金,便忙让人请了进来,再派人去寻了顾时行。
苏蕴入了厅子,待见到了吴娘子后,不免惊诧。
她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是十日前的事情了,那时看着虽然眉宇上有忧愁,可却不像现在这样,消瘦,憔悴,双眼完全没有了光彩,黯淡无光,脸上没有半分的表情。
——活着,却也像是死了一般。
看到苏蕴,她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朝着苏蕴欠了欠身。
“坐下吧。”苏蕴淡淡地道。
吴娘子摇头,虚弱道:“我站着就好。”
苏蕴也不再让她坐下,只问:“吴娘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吴娘子如实道:“妾身想见世子,告妾身夫……前夫郑知敬的密。”
苏蕴脸上没有太大的惊讶:“那吴娘子等片刻,夫君在七叔的宅子,一会便会回来。”
约莫半刻,顾时行从厅外走了进来,与苏蕴一样,见到这吴娘子,脸上也没有丝毫的意外。
撩袍落了坐,神色浅淡,漠声问:“可是有郑府判的消息?”
吴娘子闭眼呼了一口气,睁开双眼的时候,随即朝着顾时行跪了下来:“妾身有罪,罪在知情不报。”
顾时行看了眼厅内的婢女,吩咐:“你们退下。”
几个婢女福了福身子,遂退出了厅子。
顾时行视线回到吴娘子的身上,问:“如何知情不报?”
吴娘子双唇颤动,犹豫半晌后,才缓缓开了口:“一年前一个下雨的傍晚,有两个长相凶悍的男子来寻前夫郑知敬,妾身原先不知,便去书房寻他,在门外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那人说官兵剿匪搅得凶,山寨弟兄扛不住了,要郑知敬拿出些银钱给弟兄们买酒卖肉。后他们嫌银子少,就威胁郑知敬,道不给他们两千两,他们就把当年他陷害许通判的事情说出来。”
“妾身一时惊得弄出了声响,被他发现了。妾身在追问之下,从他口中知道他父亲好赌,欠下后债务还不起母,就带着他母亲逃了,但不幸被山贼所擒,山贼以此要挟他,让他把官银押送的时间,路线,还有押送的人员都如实告知,不然就杀了他双亲。”
“后来,他同意了,但这种事情只要做了一次就会陷入了泥潭,再也拔不出来了,他也就被山寨三番两次要挟,妾身一时糊涂被他说服,瞒下了此事,但此事与妾身父亲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说到这,吴娘子一双眼眶都红了,身子也摇摇欲坠。
顾时行却是丝毫没有动容,继续问:“前些日子,休书与寻死又是怎么回事?”
吴娘子低下了头,沉默半晌后,哽咽道:“妾身寻死是因无颜面对父亲,并非外边传的因知晓丈夫养有外室而闹腾,且休书也是在妾身昏迷之后写的,他……”
顿了半晌,许是已经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了,所以如实道:“大概是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想撇清夫妻关系,在他逃跑后,我尚能因一纸休书而保住性命,可我本就犯了律法,也不想如他所愿。”
说到这,吴娘子朝着顾时行重重一磕头:“罪人吴氏有罪,任凭大人处罚!”
苏蕴目光从吴娘子的身上移开,望向了顾时行。
他面色依旧一如既往的浅淡沉稳,只有眼神透出几分思索,搭在桌上的手,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桌面。
约莫十息之后,他才开了口:“抓了你,又让旁人如何相信你父亲是无罪的?”
本来已经抱着必入狱中的决心而来了,可一听到这话,蓦地抬起愕头,望向座上的顾时行。
“待抓到郑知敬,他招供之后,若你父亲确实不知情女婿所为,顶多算个失察之罪,而你的知情不报之罪另算。”
言外之意,要算,但不会广告于众。
话到此处也不用继续说下去了,所以顾时行最后与她说道:“你且回去,今日之后,不得令不允出府。”
吴娘子呼吸了一口气,艰难地从地上站起,站起之时因脑袋晕眩而差些摔倒,看得旁人都胆战心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