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高没好意思说,昨天他听见小姨让姨父陪她今儿一大早去菜市场,姨父看着好像不太想去。
毕竟人家夫妻两个都在,到底亲疏有别。
方海要是知道能冤枉死,夫妻俩借着这些事打情骂俏不是一两回,哪里知道落在外甥眼里就成不情愿。
可见是还没开窍的孩子,连男女那点事都看不出来。
赵秀云也不知道,只说:“不用你们,赶快回去睡,这才几点啊。”
方海有些警惕,心想一窝子人这个找妈,那个找姨,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现在是买菜都要跟,“夺权”啊这是。
他端着长辈架子说:“小孩子家家,多睡觉才能长个啊,回去回去。”
王成高翻过年二十三,他小姨这个岁数都怀上老二了,乡下人都早,他这个年纪已经让人开始着急。
不过他这会倒看得出姨父的真心实意,心里有些犯嘀咕,还是跟弟弟一起回房间。
家里三间房,苗苗有时候自己睡,有时候跟姐姐睡,加上她年纪小,房间给表哥们睡还说得过去,所以兄弟俩睡的是小表妹的床,被褥什么的都是新换的。
王成高进屋,听见下楼和脚步声远去的声音,说:“姨父对小姨挺好的。”
他们这次来,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不怪他们想得多,小姨一直没生儿子,老家那边亲戚里,说什么的都有,也就是离得远,不然赶上过年,叫他们过继一个的人能如过江之鲫。
两个人的印象里,姨父只是一个有点凶有点严肃的人,加上所处的环境,自然而然觉得小姨在丈夫这里是会受薄待的。
尤其是王成高还知道件事,没敢大过年说出来找晦气,叹口气说:“以后咱们给小姨养老。”
要王成天说,家里哪个亲戚都好过亲爹亲妈,像他二伯就很好,不过二伯母……人之常情嘛。但姨父就不会,外冷内热一个人。
他比哥哥想得少,说:“行啊,等我工作,灵灵也该上大学,到时候家里就宽裕。”
反正小姨还不到养老的年纪,他们还有大把日子可以挣。
兄弟俩这边在说,那边夫妻俩也在说,方海骑自行车带媳妇,说:”他俩怎么老拿那种眼神看我?“
哪种?怎么说得孩子跟什么奇怪的人似的。
赵秀云不高兴,说:“瞎说,我看好好的。”
心眼偏的,没边了。
方海嘀嘀咕咕说:“我看你对成高好过我。”
“月子里我就带着的孩子,除开我生的两个,普天下对他是最掏心掏肺了。”
那年赵秀云自己也是个孩子,但帮亲大姐带儿子,怎么带也不过分,她几乎是把所有对姐姐的感激都倾注在成高身上,后来对成天就没有,更别提灵灵了。
方海也知道这个,撇撇嘴没说话,心想幸好是只有俩姑娘,她是对着哪个孩子都肯付出,自家的别人家的,都惦记着,一个年数她过得最忙。
他把自行车踩得飞快,到菜市场一看,直接撸袖子,这人多的,岂止是外滩,三个外滩的人都有余。
往年这一天大家顶多去挤菜站肉站,排着队勉强有秩序,今儿是乱成一团,人家全是挑着担子来的,挤得不行。
但凡人多,赵秀云赶紧把钱包给男人,说:“你拿着。”
方海放好,夫妻俩一块往里挤,一个挑,一个提东西,就是付钱的时候格外不方便。
他们来得不能算太早,也不晚,大部分肉菜都是买得到。
赵秀云买菜也不忘别的,眼睛扫过去说:“价格比菜站肉站贵一点,但是不收票啊。”
冬天新鲜菜供应少,有时候也得凭票买。
这又是新现象,值得写一写,赵秀云心里把初稿都打好。
她在做民生新闻上格外有一套,一位老教授特意夸过,说:“新闻不是脱离大众,是为群众发声才对。”
为此方海曾经很不解,在他的概念里,不说打仗还是别的,起码得是大事才能上新闻吧。
不过他但凡不懂的事情,自己就归结于“大学生都是这样的吧”,也不用人解释,就能圆过来。在他这儿,“大学生”三个字好像能把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当然,偶尔也有意外的时候。
好比现在,赵秀云盯着棉花糖,说:“好多年没见过卖这个。”
小炉子一转,香甜的气味散开,虽说是大早上,孩子还是有几个,纷纷慷慨解囊,掏出五分钱换来一大根。
方海看她的眼神停留,说:“要吃吗?要的话我去买。”
赵秀云肩膀耷拉下来,说:”你见哪个大人吃这个啊。“
大人吃这些,好像意味着嘴馋等所有不好的意味,多多少少有点丢人。
方海倒不是脸皮厚,想想说:“咱俩一块吃,不就两个了。”
两个还是一家,万一见哪个熟人,传出去就变“老方夫妻俩,三十好几的人了,居然还蹲在外头吃棉花糖”。
赵秀云光想就觉得尴尬,说:“算了算了。”
语气很是怅然,她上回吃是多大?反正不超过十岁。
都这样了,方海心想,今天就是吃他的肉也得吃啊,难得强势起来说:“等着,我去买。”
大步跨出去,也不知道是兜里有钱还是怎么着,那叫一个腰板直。
赵秀云看着地上的东西,原地不动。
方海这个头,在买棉花糖的人里有些显眼,不过偶尔也有家长来给孩子买。
卖的人搭话说:“大早上带孩子出门啊?”
方海居然回过头看一眼自己的“孩子”,说:“对啊。”
心里越想越好笑。
不过他常年是肃着一张脸,这性格不是天生的,毕竟部队不兴嬉皮笑脸那一套,带兵又得压得住手底下人才行。
久而久之就成这样,也只有在家里人面前才是另一副样子。
赵秀云远远看他的样子,心想再往前一百年,这人兴许该是什么绿林好汉,偏偏这会手上两根棉花糖,让她的心也踩在糖上面一样,软得没有着落点。
不过高兴归高兴,吃的时候还是多少尴尬。
棉花糖是沾口水就化得快,卖的人又实在,蓬得比脸都大。
赵秀云吃着吃着,脸边难免沾上。
方海要帮她擦一下,自己手上那个风一吹,轻飘飘落到地上。
两个人都是一愣,赵秀云忽然嘎嘎乐,自己笑半天才说:“我头回吃棉花糖,也掉地上了。”
当时给她哭的,从公社到大队都没停下。
方海心疼地看着,心想媳妇要是不在,他估计就捡起来吃了,但现在他怕挨骂,只能看。
还是大街上,纠察的人已经在看这对夫妻,赵秀云也不好分他吃,三两口解决掉,说:“回吧回吧,回去给你炸馒头蘸蜂蜜吃。”
方海爱吃甜的,应声站起来说:“吃两个啊。”
打他的牙补过,赵秀云盯他也盯得厉害,小时候亏过嘴,有点条件总是想吃,论家里零嘴,他现在吃得可不比孩子可怜。
可是有时候想说他,又觉得可怜。
想着是大过年,赵秀云还是说:“行,反正吃坏的是你的牙。”
方海嘿嘿笑,心想牙疼也得把今天的份吃了啊。
他有时候看着也是跟孩子一样。
赵秀云不由得想,怎么自己两个越活越过去的样子,人家不是都说年纪越大越稳重吗?
她以前是这样的人吗?赵秀云看方海一眼,心里说,这个人以前也不这样。
但他们现在是。
第185章 一拍即合 第二更
从菜市场回家, 自行车上能放东西的地方都放了,夫妻俩索性推着车走。
赵秀云路上给几个孩子买糖葫芦, 还看到捏糖人的,有些惊奇道:“现在还有这个啊?”
摊主是位大爷,胡子哗啦白,说:“十几年没做了,刚捡起来的。”
各种人物惟妙惟肖,方海脚步都停下来,说:“给姑娘捏个孙悟空吧。”
说话就说话, 自己还舔一下嘴巴。
赵秀云觉得离家挺近的了,想想说:“待会让他们自己来挑吧。”
这种多半不是拿来吃, 是拿来看的,总得让孩子选一个最喜欢的。
方海倒是想吃,说:“我还没吃过这个。”
老家那片没有卖这种的, 是门老手艺。
赵秀云也是头回见,只觉得苗苗会喜欢,人家捏的跟她画的是一个意思,催促道:“快点回去叫他们。”
还嫌男人推着自行车慢, 自己抓紧走两步。
进巷子口,赵秀云脚步慢下来,说:“咱家门口是不是有人啊?”
她眼睛没那么亮,现在其实天还是蒙蒙的。
方海定睛一看, “咦”一声说:“小麦和大米吗?”
过年过节的, 怎么上家里来了?
赵秀云心里一咯噔,跑过去。
姐弟俩是半夜里进的城,已经站在院门口踌躇不定好一会,既无处可去, 又怕给人添麻烦。
小麦几次举手想敲门,都落下,出门太仓促,连身厚实衣服都没有,只能抱着双臂发抖。
可怜样,把赵秀云吓坏了,赶紧问:“怎么回事你们俩?”
她一边说话一边开门,把人拉进屋,给倒水拿衣服。
小麦喝下去口热茶,才说:“没事,就是来给赵阿姨拜个早年。”
这又是说的什么话,糊弄谁呢。
赵秀云严肃起来,说:“老实说!”
小麦是自己难开这个口,想想问:“赵阿姨,我们能在这住两天吗?”
学校放假不让住,招待所要介绍信,同学更是不要想,哪家的住房不紧张,小麦算来算去,除了睡大街,只有这一条路走。
赵秀云心软成一片,说:“当然可以。”
她话音刚落,成高兄弟俩从楼上下来,一下变得有些尴尬。
小麦要是知道赵阿姨家里有客人,肯定不会来,这会赶快站起来说:“我想想又觉得太添麻烦,今天就回去了。”
她一动,大米就动,吸吸鼻子打喷嚏,冷的。
这孩子向来是有姐姐在的时候不怎么说话,不过私底下还是挺活泛的,十四岁的人,已经有一点少年气的样子。
赵秀云瞪眼说:“出去以后就别来,你跟我上来。”
人多,她是不好问怎么回事,难道真的不问吗?
方海把大米按下来,又给几个孩子做介绍,上楼把几个女孩子叫起来——没敢进房,光敲门。
敲门声“咚咚咚”,另一间房里的小麦只有苦笑,说:“我妈想给我说亲。”
她今年在上高一,心思多放在挣学费上,成绩不说大好,介于大专和本科之间,鱼跃龙门眼看这一步,怎么亲生父母总想着拖后腿。
赵秀云眉头微拧,说:“你年纪都不够呢。”
法律现在说是规定十八岁才能结婚,不过乡下多的是孩子三四个还没去领证,大家都只认摆酒。
小麦嘴角扯一下说:“说是先定亲,定完接着念,人家还可以供我上学。”
说得跟好事似的,她已经在家里闹好几天,只觉得一切都很可怕。
哪个年头了,还搞包办婚姻这一套,赵秀云都气笑了,小麦那对父母,她真是不提也罢,想想说:“你们就在家里先住着,过完年再说。”
不是不给解决,是大过年的,为这些事犯不上。
家里多两个人,连空气都热几分,禾儿看到人多就疯起来,一天天没个消停,大年初一到初五,一帮子人进进出出,好像藏着什么秘密。
赵秀云是忙着小麦的事没空管,方海是觉得不对劲,怕闯什么祸自己兜不住,有天把几个一窝堵在家里,问:“老实交代啊,这几天干嘛去了?”
他肃着脸,别人会怕,禾儿不会,坦坦荡荡地说:“才不告诉爸爸。”
又保证说:“不是闯祸。”
看来她也知道大人怕的是什么,方海对她的信誉没什么信心,看一眼犹犹豫豫的外甥,说:“别纵着妹妹啊。”
王成高有些尴尬,到底是应下来,等姨父不在,和表妹说:“要不咱们不干了吧?”
禾儿小胸脯一拍,说:“天塌下来我顶着。”
又催促道:“走吧走吧,再不去来不及了。”
他们这几天也没干别的,就是做点小生意。
这事还得从大年初一说起。
年初一,王灵灵不小心把收音机摔地上摔坏了,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毕竟这还是个大件。
但禾儿不甚在意,说:“没事没事,弄个零件,爸爸换一下就行。”
她其实也不会修,大话说得震天响。
方海是真会修,不过一时半会没空,零件买回来一直放着。
王成天索性就给修了,引起一阵夸赞,他反而不好意思说:“这也挺简单的。”
他哥本来还拦着他,怕给修坏,毕竟老家供应不够,不像沪市是大地方,别说买零件,哪怕是买收音机都得托关系。
但王成天去上大学一学期,别的没学会,这些还真懂不少,到底是在省会念书,说:“要是有零件的话,自己拼一台都行。”
王成高听这话叹口气说:“也就是沪市供应足,在老家这些都是宝。”
以至于他都没发现弟弟有这本事,不然去学机械什么的倒是好。
本来就是话赶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禾儿马上撺掇说:“那要是拼一台收音机带回老家卖,应该能赚很多钱吧?”
说起钱,其实也撞在王成高的心坎上,他是想着这回实在太给人添麻烦,他小姨花钱那个劲,谁看了不心疼,有心填补一点。
小麦更不要提,双方一拍即合,但也有个大问题,买零件要钱啊。
禾儿眼睛一转,掏出自己和妹妹的全部积蓄小两百,小麦秉持着对赵阿姨的信任,也拿出两百,加上王成高这回带出门的钱,总共凑出八百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