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一天到晚净是些叫人招架不住的问题。
方海也没法示范给她看,这还确实有难度,好在领导给他放几天假好好养养,不那么勤换也可以。
不方便是肯定不方便的,换件裤子支着手都不好动。
赵秀云看不下去,快速给他拉好,这都叫什么事啊。
方海盯着她的后脑勺出神,想想说:“你有两个发旋。”
老家人说一旋精,二旋愣,她肯定是不愣的,还精明得很。
赵秀云下意识伸手去摸。
“是吗?我自己都不知道。”
后脑勺她看不到,又总是扎着马尾巴,自己都不太清楚。
方海也是第一次注意到,轻轻“嗯”一声。
他这回回家实在是有点奇怪,赵秀云起疑心,问:“真的只有手受伤,没有别的地方了?”
“没有,你不都看过了。”
一回来就扒拉衣服,有什么伤都是瞒不过去的,都是些不严重的小擦伤。
赵秀云半信半疑。
“万一是内伤呢?”
可见这人没有基本的医学常识,方海叹口气道:“要是内伤,今天就该出殡了。”
赵秀云到底是老家人,有些习惯做孩子是时候不信,做了妈后还是忌讳,立刻瞪眼道:“呸呸呸,大晚上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要不是还受着伤,今天就要叫他好看。
方海:“你还叫我说话要注意,自己呢。”
这可是封建迷信,属于四、旧了啊。
赵秀云有理有据。
“我是说在外面,现在就咱们俩,有什么不能说的。”
方海又说不过,哑口无言。
一打岔,赵秀云就把刚刚的事给忘了,把自己的枕头拿到外面,她一直睡里面,一面是墙,一面是方海,今天要是还这么睡的话,板上钉钉压到他受伤的手。
方海看她动作就知道,没出言反对,这样她还能睡得安心些,本来就夜里老是要起几回看孩子的人,再添个他还得了,班都不用上。
赵秀云把床收拾好,催他赶紧睡,反正多吃多睡好得快,都是这么说的。
方海小心翼翼躺下,熄灯后动也不动,明明很困,却一直想着受伤时候的场景。
当时是陈斌走路踩空,差点摔下山,他手比脑袋快就扑过去拉,百来斤的大男人,骨头当场就没撑住,两个人都负伤。
事后想想,真是叫人后怕。山可不矮,要是他没拉住会怎么样?
以前一个人在外面,比这险的事情不是没有,放心不下家里归放不下,没有现在这样叫人牵肠挂肚。
孩子有妈妈在,怎么样都不会吃亏的。
媳妇没了男人会怎么样?会再嫁吗?
她长得那样好,大街上总有人偷偷打量,又有学问,嫁个什么样的嫁不到。以后就给别人做饭,管别人的钱去了。
方海不敢往深想,好端端的那只手非要拽到什么才肯罢休。
赵秀云睡眠浅,是生孩子后落下的毛病,一夜要醒好几回,一点动静就睁眼。
半梦半醒的时候,她忍不住骂:“方海你是不是有病,手都这样了还要折腾。”
方海被误解也不喊冤,顺势说:“抱一下,抱一下我就不折腾。”
奇了怪了,他手都这样了难道还能折腾吗?
赵秀云才不顺他的心,“哼”一声不动。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方海是一条胳膊不能动,又不是全身瘫痪,被子里拽她的手往自己这边来。
赵秀云怕挣扎间碰到他的伤,只能大骂:“臭流氓。”
隔墙有耳,声音还压得很低,气息吐在方海耳边。
如听仙乐耳暂明啊。
方海最近也能咬文嚼字几句,松开手低声笑。
有病吧这人。
赵秀云翻个没人看见的白眼。
方海还在笑,笑完说:“你别想改嫁啊。”
赵秀云一头雾水,从床上弹起来,把灯打开,说:“你跟我说实话,真的没有哪里受伤?”
方海只差对天发誓,又没法轻易吐露自己的脆弱,到最后赵秀云只是勉强相信,但撂狠话道:“明天我跟你去复查,听医生怎么说。”
“你刚上班才多久就请假?”
赵秀云当然也不愿意,但天大地大,都没有他的身体大,没好气道:“你要是小心一点,不就没有这事了。”
方海陪小心道:“我下次一定不会再犯。”
甭管做不做得到,先说点好听话再说。
话说得再好听也没用,赵秀云知道他下次还会犯,当兵就是这样,风险大着呢,躲不开的。
她把灯又关掉:“行了,快点睡。”
方海跟着打哈欠:“你离我近点啊。”
怎么就这么能赖呢,赵秀云想不通,懒得跟他说话,还是靠过去。
方海闻着熟悉的味道,渐渐放松下来,只要他一天不死,那就还是他媳妇,谁也别想惦记。
如他所料,赵秀云本来就浅的睡眠,这一夜更是没睡好,早起都有些无精打采的。
禾儿还是吃过饭去学农,苗苗跟着妈妈去育红班。赵秀云把小的送到门口,才去的办公室。
八点上班,和孩子上学的时间差不多。
张梅花今天来得早,跟她打招呼:“小赵早啊。”
赵秀云有些讪讪,不好意思搓着手问:“张主任,我今天能不能请个假?”
家属院就那么点大,张梅花又是师长媳妇,什么事情不知道,都不用她解释就拍板说:“那有什么问题,不止今天,我给你放三天,好好照顾小方,伤筋动骨可不是小事啊。“
“不用不用,一天就行,我陪他去医院看看才放心。”
“三天,我说三天就三天。”
这放假还有强买强卖的。
赵秀云得了意外之喜,立刻回家压着方海上医院。
又不是复查的日子,方海拿她没办法只得去。
营地就有军医,也管家属院,看这种跌打损伤最拿手,术业有专攻啊。
主治大夫姓周,五十来岁年纪,头发半白,一副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和方海说话的时候很是熟稔,动动他的胳膊说:“不错,少动它,半个月就能拆石膏了。”
赵秀云攒了好些问题要问,一口气说出来。
“周大夫,你看他这个是该吃点什么补补?会不会有后遗症啊,或者伤到内脏之类的?”
合着方海的话她根本没听进去,只信最专业的。
要换别的医生听了只觉得荒唐,不过周大夫从医多年,什么没见识过,面色如常道:“他这伤没什么大碍的,多吃点水果蔬菜,有条件的话鱼虾也可以。”
“骨头汤行吗?”
“行。”
……
反正都来一趟了,赵秀云索性问个清楚,还拿本子记。
周大夫倾囊相授,末了说一句:“方海,你娶了个好媳妇啊。”
方海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什么改嫁不改嫁的了,一颗心满满当当,脸上全是理所当然的显摆。
赵秀云问够了,心满意足合上本子,给周大夫道谢:“改天有空,您上家里吃饭啊。”
“行,有空一定去。”
客气话是一定要说的。
赵秀云看时间差不多,就要回去。
外头陈斌等着看大夫老半天,也吊着只手,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等,见人出来说:“你也疼啊?”
方海不疼,摇摇头:“没事,你进去吧。”
陈斌不放心,到底是他连累人,很是愧疚不安问:“真没事啊?”
“没事,没事,你进去吧。”
他是没事,赵秀云有事。
怎么受伤的她没打听,凡是部队的事她都谨记“不要多问”四个字,也没顾上问,这会左右瞧着不对劲,一伤伤两个,陈斌不是听说是什么特战部队出来的吗?不应该啊。
目光灼灼盯着方海,他狼狈避开。
“回去吧,我有点饿了。”
才吃早饭没多久就说饿,猪投胎都没这么快,必有猫腻。
赵秀云冷哼,心想回家你就知道了。
可怜方海还以为自己糊弄过去了呢,一进家门差点没给全套十大酷刑,只能招认。赵秀云听完一肚子火,但也知道怨不得他,气得直跺脚。
“我告诉你,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立刻带着孩子改嫁!”
方海还能说什么,只能任人骂。
第36章 闯祸 妇联那边说给赵秀云放三天假,真……
妇联那边说给赵秀云放三天假, 真的就三天假。
本来她第二天想去上班的,毕竟方海是一只手受了伤, 其它的又没大碍,一顿还能吃三碗饭,好得很。
不过她才到办公室门口,就叫张主任“赶走”。
随军随军,说白了是家属们以军为重,家里有个伤病号,是件要紧事, 她这个妇联主任更要配合。
赵秀云拧不过,无奈要回, 陈蓉蓉跑来跟她咬耳朵说:”童蕊也请假了。”
满大院的人都知道,童蕊和陈斌是面子夫妻。
陈斌连去复查都是一个人,童蕊会特意请假照顾他?十有八九是张主任叫她回去的。
赵秀云猜得没错, 童蕊并不是自愿放假的。
她的非自愿和赵秀云还有本质上的区别,陈蓉蓉乐得跟人说这个热闹,津津有味道:“我听主任的意思是说,孩子都这么大了, 夫妻俩老是这么僵着不是一回事,陈斌好像是打小就喜欢她,别糟蹋这个感情。哦,还提到你, 说你和你男人就好得很, 让她学着点。”
这个好得很,赵秀云并不是特别苟同,也许外人看着是这样。
不单外人,就是她自己有时候都觉得, 这家属院要是能搞评比,方海一准是头号,但矮个里拔高个,有什么意思?什么时候他能说“不生儿子”的话,她才算服气。
赵秀云只是有些惊讶道:“打小?青梅竹马吗,看不出来。”
一般青梅竹马成夫妻,感情都是再好不过的,童蕊看样子当陈斌是陌路人,赵秀云不止一次撞见过他去食堂吃饭,据说家里不给留。
沸沸扬扬闹到这一步,没离婚都是好的。
要赵秀云说,日子过不下去就离婚算了,报纸上天天倡导婚姻自由,怎么大学生还没点觉悟呢?
不过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这话她也只敢想想,生怕别人骂她缺德。
说到青梅竹马的事,陈蓉蓉来劲了,那眉目都写着“快来问我我知道”,赵秀云当然要追问。
她迫不及待地说:“我们家老张原来和陈斌是一个特战队,童蕊爸妈都是烈士,很早没了,她是在陈家长大的,长辈托孤就是把她托给陈家当媳妇,陈斌一向也喜欢她。你看童蕊就知道 ,她喜欢的是那种白面书生,两个人根本不搭嘎。后来反正还是结婚了,就成现在这个样子。”
烈士这段,赵秀云还是知道的,后头这半倒是头次听说,了然点点头说:“原来如此。”
陈蓉蓉还感叹道:“要我说,婚都结了,日子就得好好过,弄成这样,对孩子也不好。我那天看陈斌喊清韵,清韵都不带理他的。”
亲生的姑娘,只有这么一个,多叫人寒心啊。
陈清韵穿的用的,难道光靠童蕊那十来块钱代课老师的工资吗?
童家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童蕊自己都是吃陈家饭长大的。
赵秀云忽然想起来说:“我上回还见她带清韵去吃平安饭店。”
一顿少说十块钱打底,过得阔得很。
陈蓉蓉道:“她捏着陈斌百来块工资,当然有钱吃。”
要不大家怎么会觉得童蕊过分,她这个脾气,太左,占着人家的好,又不肯给好脸色,到哪里去说,都没有这样的理。
赵秀云寻思也是,她原来每个月只拿方海五十块钱工资,见了面都得客客气气的,人家没亏待她和孩子啊。
童蕊在她这里的讨人厌等级往上升。
人家家的事,外人顶多议论几句,不像张主任是半个长辈,看了急在心里。
陈蓉蓉竹筒倒豆子砸吧嘴,说完才回办公室。
赵秀云则是出家属院,到处找肉。
方海这回是因公受伤,发了营养品,其中有五斤肉票,是后勤特意给发的。
但捏着票,不是一定就能买着肉,公社肉站哪天来肉,早一天在门口挂牌子,天不亮你就得上门口排队去。
临时临点的肯定不能上肉站买,得去附近大队跟人换,不拘鸡鸭鹅都好,剁一剁下去熬汤,精气神全给你补得足足的。
这年头,孩子要生男的,鸡鸭要养母的,母的能下蛋,是队员们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重要来源,毕竟养的量有规定,一样不能超过十只。
赵秀云转悠一圈,也没人舍得把下蛋的鸡鸭拿出来跟她换,只能铩羽而归,转道去码头。
沪市靠江,鱼虾是不缺的,但赵秀云总觉得这不是正经肉,不够补。
有得选的话,她肯定首选猪肉,有油水,次一点是鸡鸭鹅,带骨头,最差就是鱼虾,勉勉强强还凑合。
码头这个季节最多的是凤尾鱼,相当便宜,一斤只要一毛钱,用油炸过最香。还有少量的鲥鱼,清蒸后淋上酱油水和一勺热油,鲜美得很,就是刺多,而且不算太应季,叫“鱼尾巴”,卖得贵,一斤三毛七。
赵秀云秉持最朴素的道理,贵的,反正肯定比便宜的好。
不好的东西,他敢卖这么贵吗?那肯定是不敢的。
她买五斤鲥鱼,其实肉没多少,全是鱼骨头,但聊胜于无。
拿根草往鱼嘴巴上一串,提溜着回家。
方海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听收音机,难得的安逸。
看她回来问道:“不是上班去了?”
赵秀云朝厨房走,一边答道:“张主任让我回来伺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