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异样的是她发丝垂乱,面容素净,一副刚醒来的样子。
昨夜必定是睡在这里的!
“夫人?”竹苓不免诧异:“您怎么睡了一觉,睡到这里来了?”
阮清莞面色通红,咬唇迟疑,仿佛做贼被当场抓住一般心虚。
她昨夜偷偷一个人跑过来,本想趁早上偷偷溜回去,不让人发现的,谁知被景翊耽误了。
这下被当场抓住,不仅是竹苓,怕是整个后院都知道她们夫人半夜偷偷跑来将军屋里过夜的事了。
她又不能说是景翊雷雨夜心悸的毛病,只能自己默默认下,仿佛是她主动来他这儿夜宿一般。
景翊瞥了她涨得通红的脸,知道她的窘迫,替她开解:“昨晚雨下得大,夫人害怕打雷,所以来寻我。”
竹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中却疑惑,他们夫人没有怕打雷的习惯啊,何况昨夜她就守在卧房外间,夫人若是害怕,直接叫她一声不就好了……
半晌,她看见夫人绯红的面颊和低垂的眼眸,似乎明白了什么。
待到景翊转过身去,竹苓才靠近阮清莞,用只有她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夫人,您若是想和将军同房,直接邀他宿到栖霞居不就好了?”
明明前段日子让她留将军夜宿,她还借口自己小日子,这才过了几日就自己主动夜行前院了。
竹苓继续道:“……何必大半夜偷偷跑过来,怪辛苦的。”
“……”阮清莞无理反驳,不禁攥紧了手心。
她势必要快些寻到那云浮大师,将景翊心悸的毛病治好。
不然再往后,她都没法解释了,如何在丫头面前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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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风清,一辆精致的马车缓缓驶出景府,在静谧石巷碾过辙痕,向着京郊的方向奔去。
天已经寒了,道路两旁的树枝在寒风呼啸下,都变得枯败稀落,空气中弥漫着萧瑟之气。
马车的毡帘后,阮清莞正斜倚在小几旁沉思。
她今日出府,便是要去寻香寺的,算着上一世的时间,云浮大师的出现的日子不远了,她想提前去看看。
马车飞快地在街巷上驶过,只留下哒哒的马蹄声和车轮声。
自从上次在这里算计了齐宴和阮清莹之后,阮清莞便再也没有来过寻香寺了。
阮家二伯父因为放印子钱的事入了大牢,阮二夫人带着阮清莹回了岭南老家,听闻在那里将女儿嫁给了当地的一个富商,并无人知晓她在京城里的事。
而齐宴此后也再没了他的消息,无非是被齐国公拘在了府里,轻易不再出门了。
毁了她整个上辈子的两人,竟就这么容易地消失在了眼前,再无半点踪影。
阮清莞心中感叹,抵达寻香寺的时候,先对着自己上一世住过的禅房上了柱香。
她在祭拜谁呢?她也不知道,也许是上一世死去的自己吧。了结了齐宴和阮清莹二人后,上辈子那冤死久久不散的亡魂也能安息了。
阮清莞上完香后,才去寻香寺的大殿寻找住持。
住持也是寻香寺的老人了,阮清莞上辈子见过的,他也是寺里的一位得道高僧。
阮清莞原以为他这辈子并不认识自己,谁知住持看见了她,枯井般的眸子里闪动了片刻,唇边微微叹气。
“大师认得我?”阮清莞问道。
“阿弥陀佛。”身披袈裟的住持双手合十,望着她的眼里平静无波:“夫人身上的阴气,着实过重了。”
她阴气过重?
阮清莞心下一动,她自己当然清楚,她是上一世死了重生回来的,自然带着上辈子魂魄的阴气。
这些离奇诡异之事不是她一个凡人能够理解的,想来这修为多年的高僧应当有些见解,不然也不会看出自己身上的异样了。
阮清莞不禁请教:“我既满身阴气,又为何会重回阳间?”
她至今都不明白,自己为何死了之后,还能再重生回来。
住持闭了闭眼,再度“阿弥陀佛”一声,抬头望着天空:“夫人能去阴返阳,自然是有人折了自身的阳气换来的。”
这天下的轮回转世皆有定数,而若是想打破天理,必然是一物换一物。
阮清莞闻言拧眉,有人折了身上阳气换她重生?
不知怎的,她的胸腔重重一击,瞬间想起上一世景翊在她死后那悲恸万分,孤寂无依的模样。
上辈子她死后亡魂只在人间停了数年,也只看见景翊刚登基几年的样子,后来男人的变数,她就再也不知了。
会是他吗?
是他上辈子折了自己的阳寿,换自己这一世的重生?
阮清莞的心中狂跳,紧盯着住持,死死咬住下唇:“大师可知此人是谁?”
住持却摇摇头,他虽修行多年,可这种阴阳轮回之事还不是他能够看破的,他只道:“天机之事,自然只有那云浮大师知晓。”
又是云浮……
阮清莞蹙了蹙眉,正好此番也是来打听他的,便问:“大师可知云浮的踪迹?”
住持摇头:“云浮大师漂游四海,行踪不定,贫僧也无法得知。”
阮清莞闻言,清亮的眸子瞬间暗了下去。
这说了和没说一样……
她失望地和住持道了声谢,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往殿内的金身佛像前走去。
所有的秘密都只有云浮大师才能知晓,可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呢……
看见女子失魂落魄离去的身影,住持的眸色波动了下,目光幽深。
他虽无法看破这位夫人身上的天机,可他知道,这折阳补阴之事是违反轮回的,行此事的人必定会遭到报应的……
而天下竟有人不顾天谴为了做了此事,可见此人对她的牵挂之深……
良久,住持收回了视线,他早已入世多年,人间的情爱不是他能够参破的。他摇了摇头,慢慢走远了。
大殿上,阮清莞燃了三炷香,跪在佛像前,抬起的目光诚挚纯澈。
殿内并无旁人,天冷以后上山之路难走,来求神拜佛之人就愈发少了,寻香寺显得愈发冷清。
阮清莞跪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
“佛祖在上,信女阮氏清莞,所求之事只为夫君景翊,愿他早日治好顽疾,此生不再有所病痛,平安康健,自在一生……”
阮清莞垂眸紧闭,脑中想着方才住持说与她的话,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她上辈子那样辜负景翊,还让他在自己死后追念一生,众生不娶。
她已经足够对不起他,原以为上天给自己一次重活的机会,是用来弥补他的,可……若真是他用了自己的阳寿换她重生,那她这两世的情债,怎么还都还不完了……
阮清莞心中酸涩,到底有多浓的情意,多深的哀思,才会让男人折损了自己的阳寿,去换回一个已死的自己……
她捂住心口,滚烫的泪水悄然滑落。
第31章 寺庙 皇后命
就在阮清莞在大殿上跪拜佛祖之时, 她并不知道,殿后还有一间紧连的禅房静室。
钟鼓梵音缥缈,檀香缕缕成烟, 幽静的禅房里端坐两个男人, 竟是太子和状元周鸣。
“太子殿下如今贵人多忙, 难得邀约见面一次。”
周鸣一边掀起茶杯盖品茗,一边抬眸悄悄打量太子的面色:“倒是下官这个所谓的状元郎如今清闲无事,尚不能替太子殿下分忧……”
太子闻言心中冷笑一声,表面身形未动, 只是眸子隐隐溢出不耐之色。
周鸣此次邀他在寺庙一叙, 目的再清楚不过,无非是嫌他如今在翰林院的官职过于清闲, 掌握不到实权,想求他调换个地方罢了。
“我朝历代科举状元授翰林院修撰一职, 此乃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是皇上跟前的肱股之臣,旁人求都求不来的职位, 周大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太子扯着唇,轻笑不达眼底。
周鸣闻言, 却是皱了皱眉, 他的名头说得这样风光好听,可实际上自己只是在翰林院观职数月, 面圣过几回, 从未有过接触核心实权的机会, 更别提平步青云。
他不由道:“太子殿下言重,下官不过区区一个六品官,何谈肱股之臣?”
太子狭长的眼尾低垂, 面色隐隐不虞,沉声提醒:“翰林院修撰虽为六品,可为皇上掌修实录,起草诏书,乃皇上心腹,重要性哪是旁人比得过的?”
他说着疲惫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历朝历代哪科状元不是从翰林院做起来的,偏周鸣这般眼高手低,若此人中举不是自己一手促成,他还真不想管他的事。
可周鸣并未听进去他的话,他乃江南盐运使家的独子,家父费尽周折耗费巨多让他成为这科考状元,可不是为了来这翰林院养老的。
周鸣抬眸瞥了眼太子的神色,小心翼翼道:“翰林院若是不行,不知……詹事府可有空缺,下官能否为太子殿下效犬马之力?”
太子闻言眉心一跳,幽深晦暗的瞳眸猛地睁开,锐利的目光落在周鸣身上。
他居然把视线打在了詹事府上?
男人的眸色瞬间变得危险,缓缓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沉思的脸上阴郁之色渐起,不由想起不久前的科考。
当今皇上日行节俭,身为东宫太子的他尚不能奢,可他要豢养兵力,结党私营,少不了花费众多,自然将视线放在了此次科考上。
他利用职务之便暗中做手脚,让好几个江南盐商的儿子中了进士,也通过受贿得到了大量敛财。
而周鸣,便是其中之一。
他是江南盐运使家的独子,江南盐运使乃地方要职,掌管南方一线盐运生意,手握财权。太子既想敛财,又想拉拢地方权职,少不了要倚仗这江南盐运使。
一番操作,周鸣便成了此次科考的状元。
除了周鸣的身份,太子扶持他也有自己的打算,他原本是想培养一个状元心腹出来,安插于翰林院,放在皇帝身边自己也算有个耳目。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江南盐运使周家的儿子是个这样的蠢笨之徒,目光如此短浅,成事如此不足,实乃扶不起的阿斗。
太子不得不承认,这回是他轻率了。
而眼下,他更没想到这周鸣竟然将目标盯上了他的詹事府,盯上了自己身边的位置。
太子的声音变得毫不客气:“周鸣,孤警告你认清身份。”
他纵容周鸣成为科考状元已是自己的底线,决不能再容许他霍乱詹事府。
可周鸣却并不害怕太子的威胁,甚至眸中还隐隐含笑:“殿下,下官乃您一手扶上来的人,您不负责下官的差事,难不成要下官去找皇上么?”
太子的凤眸倏地眯起,周鸣这是自恃有了他的把柄,明晃晃地要挟他呢。
他生平最痛恨受人要挟,偏周鸣不知好歹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看来此人是留不得了。
太子闭了闭眼眸,再睁开时,眸中的狠戾全然消失,他顿了顿,漫不经心道:“这事,孤会考虑的。”
周鸣心满意足,起身含笑拱手:“那下官便不打扰殿下了。”
临出门前,太子最后一次唤住他:“下回莫再私下与孤会面了。”
虽在荒山寺庙里,可哪知会不会隔墙有耳,将他们的事走漏出去。
周鸣微笑:“殿下若满足了下官的心意,下官自然不会再来叨扰殿下。”
待到周鸣离开后,太子的眸色才平静下来,他垂眸敛目啜了几口手边的茶,心思逐渐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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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后,太子走出禅房,天朗气清,秋风萧瑟,钟鼓之声在远处敲响,隐隐的梵音映着寺庙的古朴幽静。
禅房位于寻香寺大殿之后,男人踏出门槛时,目光忽然落在那金身佛像前跪着的身影上。
女子一身浅色罗裙 ,腰肢纤细,长发半髻半垂,那熟悉的背影,像极了他此前见过的景家夫人阮清莞。
太子的眸光蓦地愣住,脚步间不由自主地靠近。
随即听到女子饱含着深浓情绪的求愿之声——
“佛祖在上,信女阮氏清莞,所求之事只为夫君景翊,愿他早日治好顽疾,若能得偿所愿,信女亦愿意折寿十年,换他一生无虞,平安康健……”
原来她是在为景翊求佛。
太子的眸色不由顿了一下,上回在宫里相见,是景翊维护他,而这回在寺庙相见,是她在为景翊求愿。
他这才发现,景翊与夫人之间的感情竟如此深厚,竟要她甘愿折寿十年换他平安这样的祈愿。
哪怕自己是个孤家寡人习惯了,此刻听见女子这样忧心渴求的声音,也不由得心下一动。
太子向来是个独来独往的,亦觉得女人都是麻烦,碰都不愿碰,而此刻,心中莫名起了些微妙的情绪,竟然开始有些羡慕景翊。
若他在外征战操劳时,家中亦有这样一个女人担忧着他的身体;若他遭遇烦心不悦之时,身旁亦有这样一朵解语花宽慰自己。
太子一双桃花眸幽深的落在女子纤细的背影上,眸里逐渐聚起了晦暗不明的光。
……
阮清莞许完心愿后,将手中之香供奉于案上。
竹苓不知从哪取来一个竹签桶,笑嘻嘻望着她:“听闻这寻香寺的签最灵了,夫人要不要抽一支试试?”
阮清莞原本对这并不感兴趣,她都活过两世了,还不明白自己的命运吗?
可她看着竹苓饶有兴致的眼神,不想扫她的兴,便笑着点了点头:“那我试试。”
签筒很大且很重,里头藏着的竹签可见不少,阮清莞堪堪晃动两圈,便无力垂落下来。
瞬间,一支竹签“啪”的一声从中掉落下来。
竹苓好奇,先她一步俯身捡起来,可看到那竹签上画的的图案时,脸色刷的一下变了。
“夫、夫人……”
竹签上没有字,只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彩凤金凰,寓意凤凰。
“这是皇后之命啊……”竹苓声音磕磕巴巴,抬起一双震惊无比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