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语一颗心缓缓落下, 叹道:“姑娘身子不好, 还是先回去歇着罢。”
半烟也知道自己如今这副样子多有不便,也不再久留, 临走前向沈灵语求了几味草药。
沈灵语只说这些小事找月儿办就行, 还笑她:“姑娘不是制香的,怎么也懂得歧黄之术?”
“不瞒王妃,半烟自幼便跟在爷爷身边, 跟着他行医望诊,对草药还算一知半解。只是我嫌草药苦涩难闻, 才改制香...”她说到此处自嘲一笑, 眼中有些悲凉, 道:“我家祖上世代行医,到了我这一代, 干的却是杀人行径...”
沈灵语双眼一亮:“你医术如何?比起你制香的本事来差多少?望闻问切可精?”
你要是说这个我可不困了啊。
她身边的女子开口道:“半烟姐姐医术甚是精妙,丝毫不逊制香之技。我们香铺中姐妹若是有什么大小病都是她治的。这些年从未去过一回医馆、找过半个郎中。”
“哦?”沈灵语眉俏轻挑,“如何个精妙法?”
那女子有些胆怯,不敢再多说。
倒是半烟面色淡然,迅速喝了口热茶润了嗓子,指着何公徐徐开口,道:“这位何大人可是有风湿之症?半烟见您无意间一直拿手杵腿, 想必是因近两日下雨所致。”
何公点头道:“半烟姑娘观察甚细, 我这风湿已得了数年之久, 每缝雨雪便疼得不行。”
“依半烟看,何大人患风湿应有二十年有余。”
何公一愣:“当真已有二十三年了。半烟姑娘仅凭看一眼便能知我得了什么病, 病了多久?”
“半烟已许久未曾给人问过疹,如今也不知道看不看得准。”她虚弱地笑了下,接着道,“何大人除风湿外,应还有胃病,腰也不太好...胃病大概是少年时所得,腰部是旧伤,对不对?”
“...”何公惊得没说出话来,这寻常大夫,即便医术再高明,也林望闻问切一番才能诊断,这半烟却只凭看,就能道出症结。他有些愣怔地看向沈灵语。
沈灵语十分有兴趣:“继续。”
半烟舔了下嘴唇,怯怯地看了眼元白,道:“这位大人右手臂曾受过伤,时间应该不超过半年,抑或许是已过半年,却因没养好,以致现在手臂还有些不便...”
元白目光扫过她苍白脸颊,淡淡道:“属下去年在任务中手臂中过一剑,年后又因公务复发过一次。”
沈灵语看着元白的手臂道:“可我看你手臂动作协调,收放自如,并未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半烟眼角有些泛红,嗫嚅道:“是...是大人刚刚抱我时...我感觉到的...”
“哦...”沈灵语点头叹服,“想不到姑娘竟有如此神技...那你再看看我,我有什么毛病?”
“...”半烟低着头,“王妃躯体尊贵,半烟不敢妄断。”
“没事没事...随你断!”沈灵语目光切切,“你说说我身上可有什么问题?”
半烟认真地打量她一番,道:“王妃身子保养得当,没什么大病。不过近些日子大概是操劳过度,亏损了些。想必近段时日瘦了许多,还引起过宫寒之症...不过不算严重,只需适当滋补一番便能好起来。”
“还真是准啊!”沈灵语彻底服气,“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了。”
半烟不懂她意思,只懵懂看着。
沈灵语笑起来,与何公对视一眼。
何公知晓她眼中笑意为何,却有些不放心,道:“...是不是草率了些?”
“先不着急,我们可以先试试。”
“试试?”何公疑惑,“如何试?”
沈灵语端起茶碗喝了口。水有些凉了,淡紫的茶汤开始有些发苦。她却轻轻笑着:“等我先想想,再同你商量。只是...”她又看向半烟,“现在说这些还太早,姑娘还是得先把身子养好,我这边有个十分重要的事想拜托你。”
半烟恭敬道:“王妃有什么要我做的只管交待,半烟定万死不辞!”
“哎~打住!”沈灵语抬手道,“别动不动什么死不死的,我要你活着。当然了,不是要你替我杀人...我要你给我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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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下城区与上城区风景不同, 少了市井繁华,却多了几分悠然自得。民风淳朴,街景清闲, 沈灵语住了足足半月才回王府。
这天正好有空, 便约了惊枝一同游东大街。
醉花楼重开之日已近,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就等着开张。
街上人烟稀少, 多的是忙活的工人,连商贩也见不着几个,不过道路已扫得十分干净, 商铺也修整完善。惊枝十分欣赏地看着规划好的街道,直说她是个能做大事的。
沈灵语谦虚说:“都是我家王妃的想法, 我不过是个监工罢。”
惊枝了然一笑, 打趣道:“那你倒不是个好监工, 这才半月未见,脸愈发红润了些。我回去要写信给你家主子, 说你私下得了回扣,尽填了自己的肚子。”
“说起这个...”沈灵语停了下来,看着惊枝道,“我有件事要同你说,你只当是个闲话听了便是。”
“哦?”
沈灵语将半烟的事和她说了,不过中途省去了贾府的部分。最后道:“王妃准备将她安在身边,往后便同你我一起共事。”
惊枝听完挑眉轻笑道:“你家主子竟宽心至此?那女子如此来历不明也能放在身边, 要我说既然要寻郎中, 还不如将王府的大夫分一两个出来。”
“王府的大夫官职是挂在朝廷的, 哪能轻易调派。”沈灵语抬眼看了周围,拉着她的手进了一间医馆, 找了个宽凳坐着,接着说:“如今大夫难寻,正好她懂医术,且让她试试...若试不好再让她到隔壁制香去。”
惊枝打量着医馆内各陈列,道:“真有如此妙技?只看过一眼便能知晓病理?”
“当真。”沈灵语回忆起,“那日过后我又找府中其他人给她看,她都能准确说出症结来。”
“如此神奇...我倒有些兴趣想见见。”
“你莫急,过两日便能见着了。”
惊枝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可她到底来历不明,难保真的忠心,若是在这医馆内生了什么乱子...”
“这倒不必担心。”沈灵语撑着下巴,另只手把玩着包扎的布条,道:“元白大人已试过她的确不会功夫,也未将她安置在王府内,只在外边找了间宅子住着。她自己也明白王妃还信不过她,如今每日都用心地调养着自己的身子,除却睡觉外,做什么都让元白跟着。”
“如厕更衣也跟着?”
“你说什么呢...”沈灵语轻轻掐她一下,“元白大人是正经人,自会避讳。”
惊枝伸手掐回去:“你自己说做什么都让元白跟着的,赖不得我...”
两人坐在医馆内玩闹一番,沈灵语力气小,被惊枝闹得面红耳赤,坐着直喘气:“她制香的手艺还不错,我前几日见过一回,等她来了,把你那宝贝花拿几枝过来让她看看。”
“明日便给你拿过来。”
“明日?”沈灵语侧眸看她,“你明日也要过来?”
惊枝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上回托月儿姑娘告诉你那些花魁的事你又忘了?”
沈灵语听她说才恍然记起,拍了拍自己脑袋,道:“瞧我这记性!一共多少人,都安置在何处?”
“不多,只三十来个。大部分都是上城区勾栏的姑娘,自然是住在自家楼中。也有外乡来的,已安排了客栈歇着。”
“不行。”沈灵语摇头,“你今日回去安排一下,让她们收拾好行李,全都搬到醉花楼来,在花魁赛结束前,都得住进来,且无特殊事宜不能回去。”
“住这儿?”湛蓝眸子睁大,“这么多人可得占不少房间...”
“占就占咯。”旁边的人耸肩,“反正如今也是空着...而且伊人众多,能引来客人也不一定。”
惊枝轻叹口气:“随你。”
“那便辛苦你了。”
蓝色眼睛睨她一眼,悠悠道:“我不过是望你能将醉花楼兴起来,我好分些红利罢了。”
沈灵语促狭地笑着:“那你且等着罢,最快也得一年,也不知能不能将这亏损补得上。”
“若补不上,就把你人抵给我好了。”惊枝斜靠在她身上,道,“正好我那儿缺个打杂丫头。”
“打杂我可做不来,掀了你那漓月阁倒是没问题。”身后的人趴在桌上,看着窗外远处的街道,手指随意地卷着裙子,说:“何况我这般金贵,只怕你付不起月俸。”
惊枝也趴下来,枕在她手臂上,懒懒道:“这你放心,自会有人付得起。”
沈灵语没听出她话中意思,却没来由地想起赵慎玉来。索性歪着脑袋和她背对背抵着,便说了出来:“你说那赵慎玉怪不怪?”
“哪里怪?”
“就前几日,我家王妃刚回来,召了你、杜府还有那赵慎玉一起详谈,那杜员外不愿来能理解...可赵慎玉却不现身,只让那结义兄弟只身前来,说什么都一口答应...”她又想起那日船上的翩翩公子,不甚自然地眨了眨眼睛,道:“我家王妃现在还悬着一颗心,若不是...”
“若不是什么?”
若不是他给的太多了,我肯定不会答应的!
沈灵语不想说自己的拮据现状,只轻叹口气,生硬地转了话题:“对了,我家王妃准备将醉花楼的名字改了,醉花楼这名字一听就不像个正经地儿。”
惊枝浅浅一笑,也不多问,只道:“改什么正经名字?”
“唔...”沈灵语沉吟道:“还没想好。不过...官家经营,自然就得除去那奢靡之气。既是酒楼,那就得做酒楼该做的事...”
虽说醉花楼设有勾栏客栈,可终归还是个吃饭的地方,不能沾着那些歪风邪气来。这醉花楼以后得是东大街乃至整个王城最大的酒楼,带动整条街的经济,围绕着它要建许多商业体系,衣食住行都得满足,得慎重地起个名字才好...
“怎地不说了?”惊枝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回答,出声问了句,却只听见均匀的呼吸声。
她忍不住失笑,抬手一挥,将那开着的大门关上,和她背抵着背趴在桌上一起睡了。
第59章
九月初一, 往常冷清的东大街口挤满了人。有锣鼓声、喝彩声穿过人群,直扑耳膜,震得人心口也突突地跳。
路过的人望着前方拥堵的人群, 忍不住抻长脖子去看, 只见着街口街坊处用红色大绸绕了一道又一道,里面却什么也看不清, 只好问旁边的人:“这是在做什么?”
“你看不出来?”旁边的人道, “兄弟是外乡人?”
“路过,见此处人多,便来看看。”
“这条街今日开街, 呐...”那人指着前面的舞狮,道, “这街关了一年了, 今日才重开。你来得正是时候, 可以去逛逛。”
威严的舞狮伴着喧天锣鼓翻身跳跃间,激起群众一阵喝彩声。待一阵密集鼓点后, 震耳的鞭炮声响彻整条街。
拿着铜锣的小伙站在路口敲了一声,亮声高呼:“四季富贵心欢喜,鞭炮声声伴笑语。车马盈门客如云,钱龙串串贺商祺!一贺财源广进,二贺生意兴隆,三贺降声远布,四贺财富满门。”
话毕, 那狮头便踩着条凳够到牌坊处, 将上面悬挂的青色琉璃瓶摘下, 再扭头一转,洋洋洒洒的铜钱倾吐而泄, 落了一地。
民众见了,欢声涌上,纷纷躬着身去捡,有孩童拾了一两枚,喜庆地捏在手中对着狮头摇晃。
又是一声锣响,那雄伟狮子跳下来,一路踏着锣鼓声往街内奔去。
人群中又传出高呼:“日升月恒,兴盛繁荣!财源滚滚达八方,生意兴隆祝运旺。一祝生意不断,二祝兴旺不断,三祝好运不断,四祝财富不断。”
喊完,琉璃瓶中再次洒出一片铜钱,人群蜂拥而上,堵得一条宽阔马路水泄不通。
威风的狮子伴着锣鼓声一路往里缓行,每过几户,便停下,等高呼一串吉祥话,再洒一回钱币。围观的看热闹的人群,伴着舞狮队渐行渐远...
外乡人瞧着热闹阵势,却并未跟上去,只停在原地看了会儿。待人都往里面行得差不多,才缓缓向内走去。
街道两侧商铺门庭若市,卖布匹的、小吃的、药材的、首饰等一应俱全。来往宾客老少不一,才出这家又进那家,个个脸上带着笑,一派融洽热闹景象。
再走几步,前方又见人群扎堆,挤在一间铺子前。偶有人逆着人流出来,脸上皆是叹服模样,道:“当真是神了,我这就回家把我老娘接来!”
有人问他:“真有如此神技?可别诓我!”
“哎呀我诓你作甚,你不信就快回家,人少了我老娘还能快些排上!”那人说着便撒腿跑了。
外乡人个头矮,跳起来瞧了瞧,只见着前方人头汇集处,坐着一女子,蒙着面正给人号脉,旁边有人正执笔写着什么。
他没明白,只好随口问身边人:“乡亲,这是在做什么?”
旁边人回他:“你看头顶。”
外乡人一抬头,顶上一张大匾,题了四个大字:妙手仁心。
他恍然大悟:“原来是医馆。”
“可不。这医馆是歧郡王妃开起来的,今日头一天开张,正义诊呢。说来也是神了,这义诊的大夫是个姑娘,本来也没什么,女大夫也不稀奇。可这大夫只瞧人一眼,便能道出那人症结所在,连患疾几载也说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