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药会胖的。”
冠军小姐蔫搭搭地扶着冰袋,发出无力的争辩。
“再说了,我不想见心理医生。”
她不是不知道应当尽快求医,可治疗手段不过那么几种——药物治疗、心理治疗和物理治疗。
以她的自我评定来看,也只不过顶多算轻度甚至都谈不上“症状”,只能算倾向。所以心理治疗和药物治疗将会是主要的医疗方法。
然而吃药可能会变胖,变胖就会严重影响到跳跃。因而她绝不会冒这个险。
至于心理治疗……如果患者什么都不说,再好的医生也无法发挥作用。
“我还以为你能吃得下饭,应该好一些了才对。”
尤里板着脸,把止疼药和水放在她身边。
“所以几天没睡了?”
冠军小姐颤颤巍巍地伸出四根手指,做最后的挣扎,“我其实睡了的……就是不那么规律,还有点短……”
看着她比划的“四”,中原中也难以置信地皱起眉,“从接你那天到现在,你就没有睡过觉?”
“睡了的!”拉伊莎再次重申,“在中也先生车上睡了半小时,来的时候也睡了两个小时,再加上每天晚上能迷迷糊糊睡两三个小时……”
越说她声音便越小,最后更是几乎完全不准备让人听清。
光看她现在这么精神,在座的几人根本不会想到她可能没睡觉。
要不是联想到她之前的那个哈欠,最熟悉她情况的尤里也会被她骗过去。
没人知道这个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直到雅科夫教练发现拉伊莎会半夜睡不着,溜进冰场私自加训之后,尤里才注意到除了长期失眠,她的饭量也远低于正常水准。
以尤里的观察讲,拉伊莎一点也不像是普遍意义上的抑郁倾向。
她每天都坚持训练,在对话时也和往常没有半点区别。
除了睡眠障碍和饮食障碍,她貌似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但一旦开始留意,便会发现各种被隐藏起来的信息。
记忆力下降、自我评价极低、自我苛责……
而这种现象,在她拿到索契冬奥的金牌之后达到了巅峰。
从索契回到圣彼得堡之后,拉伊莎就再也没有和其他人一同吃过饭。
针对她的情况,雅科夫教练建议她休赛,她拒绝了。
又有流言说“拉伊莎将要退役”,但她本人也否认了。
拉伊莎今天中午吃完的那一碗炸猪排盖饭一度让尤里觉得她在离开圣彼得堡后,情况可能变得比之前稍好一些。
但这一摔无疑打破了这个猜想。
“上次你左手手臂摔成了骨裂,这次又扭了脚。”
金发少年的眉毛揪成一团。
“别是故意的吧?”
带着刺的话扎得拉伊莎呼吸一滞。
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只好盯着自己的脚踝,保持安静。
见她不愿再说,维克托冲两个明天还要比赛的人摆摆手,“你们继续,我和中原先生现在送她回乌托邦胜生。”
在他安抚尤里的时候,中原中也转过身,背对着拉伊莎。
他半蹲着,语气近乎于威胁:“上来。”
少女倒吸一大口凉气。
“我我我……”磕巴半天,她才意识到自己用的是俄语,连忙换回日语,“我可以自己走的!”
“叫你上来就上来。”
干部先生颇为烦躁。
脚都扭了还准备自己走,这不比被他背回去还麻烦?
“还是说要抱你走?”
当这两个选项摆在一起,冠军小姐只能选出一个更让人轻松一些的。
她向前蹭了蹭,伸手勾住对方的肩膀,俯身趴到他背上。
见中原中也站起身便要走,拉伊莎晃了晃脚,“我的冰鞋!”
“又不会丢。”中原中也脚步不停。
他没有等维克托一起,直接背着拉伊莎走出冰场。
五月初的阳光灿烂又不过于热烈,给人以和煦的暖意。
在这份暖阳之下,橘发少年的耳朵几乎要被自己背上的少女用各种道歉塞满。
烦得不行的他只好主动转移话题:“你为什么不睡觉?”
“是睡不着。”冠军小姐十分认真地纠正道,“我也很想睡。但是哪怕我什么都不想,只盯着天花板发呆,也根本睡不着。”
就算困得整个头都在疼,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发胀,两眼干得发酸,也做不到正常入睡。
如果运气好到能睡着,那睡着的时间一定短得可怕。
“不说这个了,反正我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
她伸出左手,摊开掌心,又虚虚握起。
“今天天气真好。”
“适合睡觉。”干部先生紧随其后接过话茬。
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在看尤里的短节目时她打过一个哈欠,而在火车上也是类似的情形。
既然之前能睡着,那现在应该也能。
“可我、”
拉伊莎话还没说完,中原中也再一次抛出选择题:“被打晕和现在闭眼睡觉,选一个。”
这还能怎么选嘛!
气鼓鼓地闭上眼,拉伊莎把头一歪,枕在左手臂上。
面前这缕橘发半长不短,发尾刚刚好悬在她鼻尖,伴随着行走的动作小幅度地摇晃着。
一则为了避光,二则为了躲开惹人发痒的发梢,少女越缩越靠后,最后更是用额头抵住他的肩膀。
她拉长了尾音,郁郁道:“睡不着啊……”
“中也你用不用我帮你扎头发?”
拉伊莎把左手伸到脑后,拆下几个一字夹。
她直接把打扰到自己的那缕头发别了上去。
“拒绝也没有用,我已经扎好啦!”
话音刚落,少女再次往自己手臂上一趴,以“我真的要睡了”为借口逃避可能到来的抱怨。
幸好等她这么折腾完了,这最后一点靠着咖啡强打起来的精神也消耗殆尽。
而干部先生只是宽容地沉默着,不紧不慢,迈步向前。
在这极富规律性的步伐中,睡意终于显露头角。
少年人的脊背并算不得有多宽厚,但比起任何存在都更能给人以安全感。
闭着双眼的冠军小姐被暖意所包围,呼吸渐渐平稳。
听着耳侧的呼吸声,中原中也再次给太宰治记上一笔。
人家小姑娘不能在家好好修养,绝对全是这混蛋的过错。
纵使之前他曾有过再多的疑问,现在也完全能够解释明白了。
为什么要同家人不告而别?因为精神状态不够好,家里人不会允许她到处跑。
为什么会邀请他?因为不敢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陷入昏睡。
而这一切她遇上的、还有她给自己带来的麻烦,全都建立于“太宰把她骗过来”的基础上。
干部先生咬紧后槽牙,深切认同了冠军小姐之前的感叹。
今天天气是真的很不错,非常适合揍上司。
回到乌托邦胜生之后,胜生勇利的姐姐胜生真利带着两人来到为拉伊莎整理出来的房间。
刚把背后的拉伊莎放上榻榻米,中原中也的衣角便被她扯住了。
不知少女梦见了什么,时不时叽里咕噜含混不清地说上几句梦话。
但内容全是俄语,他一句都没听懂。
干部先生有些头痛。
他试图抽走衣角,再拜托胜生真利帮忙给她换成睡衣。
可一抽衣角,冠军小姐便会十分委屈地皱起眉,用没人能听懂的俄语发出控诉。
无可奈何的他只好坐在一旁,等对方慢慢松手。
还没等到拉伊莎放手,中原中也先等来了在他们之后离开冰场的维克托。
同样在胜生真利的带领下找到这里的维克托对他挥了下手,随即径直走向行李箱。
男人翻出一个约40cm长的瓜子抱枕,塞进拉伊莎怀里,解救了中原中也的衣角。
随后他走出房间,招呼着中原中也一起出来说话。
“你之前在冰上用的是异能力?”
维克托一边向外走着,一边问道。
“是异能力者的话……你认识她的弟弟吗?”
“不认识。”
听到中原中也干脆利落的回答,维克托愣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们都是同样的人,说不定会互相认识……这不重要,我还是和你说下其他注意事项吧。”
同样的人?指的是同为异能者?
一心二用的干部先生连同注意事项一起,记下了这个意外得来的情报。
第7章 晋江独家
在回乌托邦胜生的路上,维克托再次同雅科夫取得了联系。
综合尤里和雅科夫的判断,他最后做出总结。
“首先,在她扭伤痊愈之前,绝对不许她再上冰。”
男人轻车熟路地从柜台后翻出酒杯,又拿出了长谷津当地的名酒。
他倒出两杯,将其中一杯推向中原中也。
“其次……如果做得到的话,劝她好好休息一个赛季再回来。她冰感从小就好,找回跳跃不是难事。”
一口干掉杯中的酒,维克托稍显头疼道:“你要是认识她弟弟,这些事情就要好办得多了。”
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以他对拉伊莎的了解,造成她如今处境的人恐怕就是她那个从不露面的弟弟。
纵使他也不认为拉伊莎能算得上是抑郁症,但这种抑郁情绪太久无法缓解必然会出问题。
虽然他自己好像也没什么资格说多少,但结合他在长谷津的这半个多月的体会讲,有些经验也同样适用于拉伊莎。
“我觉得离开圣彼得堡之后,她多少有些好转。”维克托继续给自己倒酒,“她总算从自己的角度做了件事,这是好现象。”
“不过你也不用觉得负担太重,她在用她自己的办法自救,无须他人干涉。”
男人端起酒杯,敬了一下中原中也。
浅浅地抿了一口酒,中原中也没有对这一点产生质疑。
改变外部环境、保持运动、坚持接触人群……她的种种行为都表现出她的努力。
只是才离开俄罗斯就稍见成效这一点,总让人疑心她是不是在俄罗斯经历过什么。
“她在俄罗斯遇见过什么事情?”
干部先生伸出食指,不住地摩挲着杯沿。
“和她弟弟有关?”
又喝完了一杯酒,维克托无奈地摇摇头:“这种事情,你只能去问她。”
毕竟拉伊莎自己也很久没有和他们聊过家人了。
就算他确实觉得和那个不知姓名的弟弟有关,也不能这样回答。
从酒瓶里倒出最后一口酒喝光,银灰发色的男人也不好一直坐在这里。
他站起身,把自己拎回来的拉伊莎的冰鞋位置告诉给中原中也,随后便回冰场去了。
抿完这一杯酒,中原中也将两只冰鞋收好,再次拿出手机。
通过刚才的对话,他更加确信这其中也有她弟弟的因素在。
初见那天她就提过“回去就要退役”这种话,她自己明显并不愿意退役,而教练给出的建议是“休赛”,那又能有谁让她退役?
只可能是她的弟弟。
而现在想来,关于她的资料中,还有一点让人十分在意。
干部先生眉头微蹙,在搜索栏中先后输入了拉伊莎、维克托和尤里的名字。
正如他所记得的那样,网络上不存在任何关于拉伊莎的争议。
关于维克托和尤里,他能搜到不少冰迷们的讨论。
只有拉伊莎,除了官方报道外没有一丁点“小道消息”“内部消息”,仿佛生活在真空之中。
中原中也暗自咋舌,将手机收起。
能做到这种程度,拉伊莎的弟弟定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再加上他也是异能者。
显而易见,混蛋太宰的目标正是这个人。
拉伊莎既是引他出现的诱饵,也是被殃及的池鱼。
于公,在命令没有发生改变的情况下,作为诱饵的拉伊莎不仅要掌握在己方手中,其安危也需要考虑在内。
于私……
干部先生停住脚步,看向不远处那扇门。
门后便是冠军小姐的房间。
毋庸置疑,拉伊莎拥有着许多人拍马不及的得天独厚的才能。这份才能促使她把其他人远远地甩在身后。
可即便如此,在如今这种情况下,这份才能也只能空置一旁。
所以她无可避免地会感到痛苦还有挣扎。
但若是放任她继续消极下去,未免太过可惜。
被注视着的门轻轻拉开一条缝隙。
某人正贴着它向外看。
看见门前站着的人是中原中也,她便飞快地把门推上,假装自己并没有醒。
而这一连串的动作,又怎么可能逃过干部先生的眼睛。
他低头瞄了一眼时间,本就紧蹙的眉心拧得更紧。
“这才一个小时不到,你怎么醒了?”
冠军小姐放弃掩饰,打开房门:“做了个噩梦。”
梦见最后也没能和费佳达成共识,然后就成功地和这个世界说拜拜了——这种梦当然没办法和任何人说。
就算确定中原中也从人品上讲绝对可靠,可他的立场也摆在这里。
她不可能同对方提到过多关于费佳的事情。
并且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她的问题只能自己解决,没有任何求助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