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指望那个阴阳怪气的杨四郎?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
杨四郎似乎早就料到了杜筱宁会再去找他。
侍女揭开花厅的帘子,让杜筱宁和展昭进去。
杨四郎懒洋洋地坐在太师椅上,见他们来,掀了掀眼皮,话也懒得多说,就朝旁边的椅子指了指。
展昭见状,不由得挑眉,正要说话,却听见杜筱宁的轻笑声。
杨四郎慢悠悠地看向杜筱宁,“阿宁,笑什么呢?”
杜筱宁背着手走过去,她站在杨四郎前方,居高临下得地看着对方。
“我笑四郎好悠哉,旁人被你耍得团团转而不自知,你却躲在家中,说是面壁思过,实则逍遥快活。”
杨四郎轻哼了一声,“阿宁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杜筱宁抿着嘴角笑,“阴阳怪气的人难道不是四郎吗?”
侍女倒来一杯酒,杨四郎笑着接过酒杯,然后一饮而尽。他舔了舔唇间残留的酒香,沉声说道:“阿宁净是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这可让我怎么接话啊?”
“怎么就不能接话呢?四郎多聪明,怎么会不知道我是为何而来?”
知道了李琦和任敏玲的事情,并没有让杜筱宁心中轻快一些。相反,她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有点无奈有点烦躁又有点感伤,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令她在到来的路上,心情十分烦躁。
这会儿见到了杨四郎,心中那点烦躁却奇怪地平息下去,然后心中好似有着用不完的耐心似的陪着杨四郎绕圈子。
三公子此刻有无穷无尽的耐心,却不代表展大人有。
展大人对杨四郎一见无感,二见厌烦。
在江湖闯荡惯的人,坦荡荡的无所畏惧,最喜欢快意恩仇,对杨四郎这种绕来绕去又还云里雾里的做事方式,实在理解不来。
关键是杨四郎和杜筱宁两人说起话来,高来高去的,只有他们才清楚说了什么,其他人一概摸不清头脑。
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令展大人心里有些不高兴,排除在杨四郎之外没什么打紧的,怎么能被排除在杜筱宁之外呢?
于是,有些不高兴的展大人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他看向杨四郎,语气也不怎么高兴,“杨四郎,我们见过李琦了。”
杨四郎:“”
窗户纸都捅破了,还能怎么装?
杨四郎笑容都懒得装,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展昭一眼,“哦”了一声,“然后呢?”
“然后?然后劳烦杨四郎君就别说些让我们听不懂的话,既然有心让开封府查这些事,又何必遮遮掩掩?”
杨四郎看展昭的眼神像是看白痴似的,“谁说我有心?展大人真是高看在下了。”
展昭并不生气,这些公子哥个个自视甚高,一身毛病。在这些人眼里,开封府的许多人都是白痴。
他最烦旁人阴阳怪气七弯八绕的,只要好好说话,什么态度他并不在意。
道不同不相为谋,开封府的人个个都兢兢业业,追随包大人为民请命,也心情也没有心思在意旁人的眼光。
展昭笑了笑,不甚在意地徐声说道:“任敏玲写了一本书稿,不知杨四郎君是否读过?书稿记的虽然是任敏玲错付真心,其中却有许多与她一般命运的女子。其中着墨最多的,是一名叫长青的女子。她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像任敏玲一样,所托非人。她虽然活下来了,却不得自由。她被人养在一栋叫北楼的地方,她日日在北楼的顶层,向北眺望,思念远方的至亲。而她的兄长,与她近在咫尺,她却不敢相认。那个地方,有着许多与她一样的女子。她们都来自异乡,本该有着平顺的人生,却不慎被人蒙骗,失身失心,还落得个以色侍人的下场。”
那本书稿,任敏玲起名彼岸花。
相传彼岸花是种在黄泉路上的,花叶永不相见,不知任敏玲起这个名字,是否有其他的意思。
杨四郎侧首,奇道:“又是长青?开封府是跟这个姑娘有什么不解之缘吗?”
杜筱宁站累了,在杨四郎对面的藤椅坐下。
她一双含情目似笑非笑地望着杨四郎,含着笑意的声音十分气定神闲,“不是开封府跟长青有什么不解之缘,是四郎跟长青有缘哪。”
杨四郎看向她。
杜筱宁不躲不避,安安静静地跟他对视着。
他们像是在比谁会先败下阵来。
杜筱宁去听杨四郎的心声,发现在他平静的外面下,内心波涛汹涌——
长青与我有缘。
不,应该说问仙楼里所有的姑娘,都与我有缘。
我的母亲曾经与她们一样,被养在高楼之中。传闻她曾是楼里最美的女子,舞姿优美,歌喉动人。她在那栋高楼,遇见父亲,父亲喜欢她貌美,花了重金将她带回府里。
可惜她只是从一个牢笼逃到了另一个牢笼,从来不得自由。
一年里,我能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听说她临终前,心心念念的都是我。
可我却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高楼令母亲失去自由,归家无望,不管她在何处,都不再有一个家的大门为她敞开。
她恨透了高楼,我也恨。
杜筱宁有些惊讶,她知道杨四郎不是嫡出,也极少听人提起他的生母,却不知他的生母竟有这些遭遇。
这些年他一副混吃等死的荒唐形象,终日与圈子中的世家公子哥吃喝玩乐,横行汴京坊间说起他,都戏言杨家的四郎君,生在锦绣丛中,说不定日后也是死在牡丹花下。可谁也不知,在他纨绔的面具之下,竟藏着这样的身世。
他一心想为母亲毁了圈养女子谋利的问仙楼,难怪不怕庞太师的势力。
第33章 彼岸花19 “别抓我发带。”
杜筱宁听到了杨四郎的心声, 可她不能将杨四郎的心声说出来。
她沉吟了片刻,忽然起身。
杨四郎抬眼看向她。
杜筱宁一脸的兴意阑珊,“算了, 你爱说不说。本就不是什么惊天大案,任敏玲出生卑微,自己想不开死了便是死了,如此兴师动众, 弄得人困马乏的是为哪般?”
展昭也是被杜筱宁忽然转变态度弄得有点蒙。
杜筱宁低头整了整衣袍, 转身就走了。
展昭见状, 跟了上去。
杨四郎:???
杨四郎:“喂!阿宁, 你就这么走了?”
杜筱宁回过头来, 看向他, “不然呢?我在这儿陪你大眼瞪小眼半天, 你都对我没一句真话呢。四郎, 你这样伤朋友的心, 你娘知道吗?”
杨四郎神色一怔。
杜筱宁又已经转头,跟展昭离开花厅。
杨四郎朝杜筱宁伸手,做出了一个挽留的手势。
可杜筱宁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四郎:“”
半晌, 杨四郎抬手揉了揉脸,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娘倒是想知道,可她已经不能知道了。”
杜筱宁和展昭离开了杨府
展昭将杜筱宁送回了杜府的后门, 杜府后面的那两盏灯笼还在亮着,杜筱宁站在灯笼下, 低着头,却没敲门。
展昭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不想回去?”
杜筱宁愣了一下,她确实不太想回去。她总觉得今晚不该回云起居的, 她应该再去一趟问仙楼。
昨天她和寿风夜探问仙楼,长青并没有暴露他们的行踪。
这么说来,长青心底对他们是有期盼的。
杜筱宁:“展大人,我想去一趟问仙楼。”
展昭双手环胸,他仗着身高优势,俯视杜筱宁:“敢问三公子,你到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非得在城门已经关闭了的夜晚,去问仙楼?”
月黑风高,展大人一听三公子的话,就知道她心里又在琢磨什么。
可杜筱宁只是微微低着头,不太想说话的模样。
夜风吹过,拂起了杜筱宁的发带,发带飘过展昭的鼻尖,带来些许微风,令他鼻尖有些微痒。
展昭忍不住抬手,抓住了杜筱宁的发带。
杜筱宁不由得抬眼,见展昭手抓着她的发带,眉头微蹙了下。
她像是小性子上来的孩子似的,皱着好看的眉将自己的发带从展昭的手里抽出来,咕哝着:“别抓我发带。”
就那么一瞬间,展大人心中晃过一丝错觉——
如今站在他跟前的,不是芝兰玉树般的三公子,而是任性活泼的三姑娘。
展昭回过神来,转而有些心累。
他觉得自己想来想去,疯得越来越严重。
杜筱宁抓回自己的发带,仰头望向展昭,“真的不能去吗?”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疯病越来越严重了,展大人的脸色有些冷峻,“至少今晚不能去。”
“今晚不能去,那明晚呢?”
“”
展昭跟杜筱宁对视着。
杜筱宁的眼神十分无辜。
展大人的脸色却越来越冷峻。
夜风吹过,灯笼的光晃了一下。
展大人决定放弃抵抗。
自从遇见了三公子,展大人觉得自己从前坚不可摧的一些原则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展昭抬手掐了掐眉心,说道:“那就明晚吧。”
杜筱宁闻言,那双似喜非喜的含情目都亮了起来,迎着灯笼昏黄的光,像是里面住了星星似的。
三公子得偿所愿,便毫不留恋地跟展大人道别。
杜府的后门开了又关上,展大人看着紧闭的大门,心里拔凉拔凉的。
达成目的便拂拂衣袖便走三公子可还真是。
难怪寿风说陪三公子在外面的时候,只需要当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没有感情的工具人展昭,默然在大门前站立了片刻,随即离开。
杜筱宁前脚才踏进云起居的大门,就听到一个充满威严的嗓音响起——
“听说你在开封府办案很努力啊。”
杜筱宁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跳,抬眼看向前方。
只见她家义父坐在云起居的院子里,旁边的案桌上摆着一个茶盅,茶盅没有热气,想来是放凉了。
杜筱宁走过去,笑着说道:“义父想要找我,让人过来说一声,我回来了直接到书房去找您便是。何必在这儿等着。”
杜若渝:“在书房也是坐着,便想着到此间来坐坐。”
杜筱宁微笑着在杜若渝对面的位置坐下,“义父找我有事?”
杜若渝:“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今日从刑部回来的时候,跟端王聊了两句。”
杜筱宁低头把玩着捏在手里的扇子,“义父与他聊了什么?”
杜若渝看了她一眼,“端王说你在查杨四郎。”
杜筱宁没有否认,“嗯,是在查杨四郎。”
杜若渝默了默,最终还是说道:“这小子看似混账,实则不简单。你查他,恐怕会牵出许多事端。”
杜筱宁伪作不知的模样,笑吟吟地问自家义父,“四郎不就只是一个喜欢醉生梦死、及时享乐的郎君么?我还没到开封府时,应该与他相差无几才是。”
“胡言乱语。”杜若渝没好气地看了杜筱宁一眼,“去开封府前,你多次乔装与我一同去刑部审讯犯人,若你有心,谁能比你更会察言观色?杨四郎若当真是个只知享乐的草包,绝不可能在禁军爬上去,还得了皇上的欢心。”
“怎么不可能?他长得好看呀,性情也有趣。皇上身边的人都千篇一律地想要讨好他而委屈自己,将自己摆出一副谄媚的姿态,看多也就腻了。难得来个长得好看又有趣的刺头儿,自然新鲜啊。”
杜若渝看着杜筱宁嘴角噙笑的模样,不由得想起初见杜筱宁的场景,正确来说,是让他记住杜筱宁并将她收为义女时的场景。
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五年亲杜筱宁只是刚进杜府的小书童,那天凑巧在杜若渝与当今皇上的胞弟端王出城的时候随行。
那时端王被人迷昏放倒不知道藏到什么地方去了,杜若渝怀疑身边有内奸却不知内奸是谁,杜筱宁自告奋勇为杜若渝找到了内奸并顺利找到了端王。
杜若渝见杜筱宁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之能,对她十分赏识想要提携她。
谁知杜筱宁却什么都不要,只跟杜若渝说她不求荣华富贵,只求此生平顺。
杜若渝怔住。
后来才知道杜筱宁已经十五岁,穿着书生袍的少年郎其实是个小姑娘,为了方便行走,才乔装成男子。
杜筱宁跟杜若渝说:“我虽是女子,但乔装成男子至今,无人识破。大人若肯收留我,将来必定不会后悔。”
收留?
后悔?
初生牛犊不怕虎,这牛犊还是个小姑娘。
考虑到杜筱宁为他识破内奸时展现出来的能耐,杜若渝决定收留她也无妨。但以什么名目呢?
这时杜筱宁打蛇随棍上,试探着跟杜若渝说:“大人与我都是杜姓,说起来还是本家,若是大人不嫌弃,我认大人为义父,如何?”
杜若渝:“”
认他为义父?
这小姑娘真敢说。
她一个小姑娘在汴京无亲无故,平白无故的认了当朝四品官员当义父,不说她高攀,至少是没亏的。
但看她方才与他身边诸人交谈时的言行举止,心思缜密,观察细致入微,若能入朝为官,绝对是个办案奇才。
这样的奇才怎会是个姑娘家呢?
一时间,杜若渝的心情十分矛盾。
就在他心情十分矛盾的时候,杜筱宁十分干脆地跪倒一拜,“就这么说定了,筱宁见过义父。”
杜若渝顿时僵住,正要推辞。
谁知这时候端王进来,恰好遇见了这一幕。
显然杜筱宁跪倒在地的一幕令端王十分好奇:“杜尚书,你们是在做什么?”
杜筱宁露齿一笑,已经起身朝端王拱手拜礼,“王爷,承蒙杜尚书不嫌弃,我刚才已经拜他为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