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随即想起日前挖苦杨四郎的事情,不由得微微一哂。
通过杜筱宁接近小平子的事情,他不过随口一说,杨四郎若不是心中早就存了这个盘算,是绝不到百味书斋找杜筱宁的。
但有的话是不能随便辩解的,辩解了,便显得是在狡辩。
因此展大人十分识相地向杜筱宁认错,“此事怪我。”
杜筱宁并不介意这个。
李贞如果真的想嫁,而杨四郎又这么想娶,她穿针引线也未尝不可。
只是李贞既然已经拒绝杨四郎的求亲了,那她就不能多事了。
杜筱宁侧首,凤眸上下打量着展昭。
展昭被她看得有些一头雾水,“三公子,为何这般看我?”
三公子只手托着下巴,笑着说道:“因为展大人好看啊。”
眼前的三公子眉目如画,又浸润在一片笑意之中,冷不丁的一句话,令展昭的心猛然一跳。
还不等展昭说话,杜筱宁又问:“杨四郎这样的浪荡子,如今都心有着落处,展大人也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为何一直没娶妻啊?”
第39章 觅芳踪02 “展昭,是你害了我。”
也许是因为早些年闯荡江湖的缘故, 展昭一直很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江湖浪子,处处皆可为家。
若是娶妻哪个人家愿意让自己的闺女跟着一个江湖浪子到处漂泊呢?
人家父母愿意,他也舍不得。
遇上包大人之后, 日子倒是安稳了。
可在陈州的老母亲不愿到汴京来,他若是娶妻了,那妻子是跟他在汴京呢?还是在陈州呢?
若是将人家姑娘娶进门,却让她留在陈州, 那无疑于守活寡。
若是让她在汴京, 他三天两日就不在家, 妻子一样是守活寡。
最关键的, 他若是娶妻, 那该要娶怎样的姑娘呢?
展大人想来想去, 没想象出来自己到底中意怎样的女子。
于是干脆不想。
如今被杜筱宁一问, 倒是有些蒙了。
他默然片刻, 然后慢吞吞地问道:“怎么忽然问我这个?”
杜筱宁:“好奇, 不可以吗?”
展昭:“那三公子呢?你也是早该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为何不让杜尚书为你物色一门亲事?”
杜筱宁闻言,不由得笑了。
“我在汴京声名狼藉, 好人家的姑娘不愿意嫁我,愿意嫁我的,义父又不满意。”
裴知退让人端了一杯热茶上来。
展昭朝仆人微微颔首, 端过茶盅。
他默默喝茶,然后抬眼。
一抬眼, 就见杜筱宁眨巴着那黑亮的眸子望着他。
展昭:“”
展昭:“你望我做什么?”
杜筱宁微笑:“展大人问我为何不娶妻,我告诉你了。如今该你说了呢。”
展昭有些无奈地放下茶盅,笑道:“三公子这么关心我,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却没有遮遮掩掩, 坦然跟杜筱宁说道:“早些年闯荡江湖,四处为家,没想过成家。后来跟随包大人到了汴京,公务繁忙,便耽误了。”
杜筱宁“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
挂在天边的夕阳缓缓沉下,染红了天边的云彩。
坐在藤椅上的三公子被金黄柔和的阳光包围着,精致的眉眼含笑,仿若画里走出的神仙人儿似的。
展昭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无限静好的感觉。
任由时光流逝,他愿意就此停驻。
也许是因为夕阳太美,展昭心里的话脱口而出——
“若是有个像三公子这般的姑娘,那我定然是竭尽全力求娶的。”
杜筱宁愣住了。
展昭也愣住了。
杜筱宁愣过之后,徐徐笑开。
她只手托着下巴,睨了展昭一眼,声音也含笑,逗猫似的问道:“展大人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展大人磕磕巴巴,“那、那个,没听清啊?很好,那很好。很好很好”
很好很好到底是哪里好了?
杜筱宁忍俊不禁。
可展大人却瞬间变得局促起来,恨不能落荒而逃。
杜筱宁调戏够了展昭,便敛了笑意。
“展大人。”
通常杜筱宁这种语气,是要跟他谈正事。
展昭方才还盘踞在心里的窘迫感顿时一扫而空,漆黑沉静的眸子抬起,看向杜筱宁。
杜筱宁偏头,徐声说道:“今日城外竹林起火,是怎么回事儿?”
汴京城外,有个小竹林。
竹林中有个别业,是京中茶商王明权的产业。王明权是个茶商,又爱风雅之事,他在府里养了不少门客,专门陪他吟诗作对,煮茶清谈。竹林别业又名墨香居,是他特意建了让门客陪他附庸风雅的地方。
昨日在开封府的时候,杜筱宁听到的,大概是说如今秋高气爽、风干物燥,附近有农户点火除草,火星不小心飘到竹林,引起大火。
大火扑灭,已经是夜深时分。
今日大早,包大人就让展昭去现场了解情况。
展大人听杜筱宁问起这事,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昨日烧火除草的佃农,叫李命贵。他说他是等火完全熄灭后再离开,不可能会引起竹林大火。也有人说李命贵确实是等火熄灭后离开的,可他离开后好像又忘记了什么东西,回来地里晃了一圈,临走的时候不知为何将手中的火折子扔进了竹林里。昨日王明权本是要去墨香居的,临出门前他的爱妾忽然身体抱恙缠着他不放,所以没去成。”
杜筱宁听着展昭的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展昭被那双清亮的凤眸看着,又开始感觉有些吃不消,那种想抬手遮住她眼睛的冲动又涌上心头来。
展昭掐了掐眉心,语气无奈,“别看了,你想什么,我明白的。”
杜筱宁“哦”了一声,“那你说,我在想什么。”
“你在想,为何这事情会如此巧合?若是王明权昨日去了墨香居,很有可能会葬身火海。竹林哪天不着火,怎么就挑在王明权要去的这天着火呢?是不是有人想要害他。”
展昭背靠藤椅,坐姿潇洒惬意。
他双手枕在脑后,眼睛盯着天边的夕阳,徐声说道:“这事情是很巧合,李命贵说他昨日离开地里之后,便在没有回头。可那些与李命贵一同忙活儿的人,都说他们见到了离开的李命贵离开了又回去,双方各执一词。”
杜筱宁看着橙黄色的茶水,“他们之间,有人在撒谎。”
略顿,她又说:“也有可能都没撒谎,如果王明权昨日没有去墨香居的打算,这场火我会觉得可能还是意外。可他本是要去的,这就有些奇怪了。”
展昭点头,“确实。我与公孙也是这么认为,可如今千头万绪,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若是李命贵和他的同伴们都没人撒谎,那么,往竹林里扔火折子的李命贵,到底是什么人呢?”
这个问题,展昭不知道。
杜筱宁自然也是无解。
她问展昭:“何不去了解一下王明权在商场上是否得罪过什么人?”
展昭挑眉,说道:“三公子怕是忘了,王明权的女儿,是寿王妃。寿王虽然无心政事,在朝廷上影响力不如端王,可到底天生贵胄,一般人招惹不起。商人重利,谁会不知轻重得罪皇亲国戚?”
杜筱宁指尖轻弹白釉茶盅,杯身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可说不好。展大人别忘了,潘世是庞太师的小舅子,可杨四郎和长青,不就将问仙楼之事捅了个底朝天?”
——不仅将问仙楼翻了底朝天,还将他们耍得团团转。
展昭笑道:“是我狭隘了。”
转而,他又看向三公子,“包大人说,这阵子你都不去开封府?”
杜筱宁弯着双眼,很是开心的模样,“嗯,我将书楼的宗卷整理得井井有条,包大人看了很满意,心里很高兴。他一高兴,就应了我的告假。”
展昭却拧起了眉头,“告假?好端端的,为何要告假?”
杜筱宁告假一个月,那岂不是他有一个月不能在开封府见到杜筱宁?
展大人习惯了想见三公子,便到开封府书楼的日子,想到即将有一个月不能随心所欲地想见人就见人,不由得有些郁卒。
他心里郁卒,面上却看不出端倪。
下来一个月,他岂不是得每日换个理由到百味书斋蹭饭吃?
愁人。
三公子不知展大人郁卒,更不知他暗中发愁。
她语气轻松地说道:“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管过书斋了,虽然有裴知退在忙,可该要理清楚的账还是要理清的。我在开封府除了整理卷宗,也没其他事,包大人都愿意了,怎么,展大人有异议?”
展大人没有异议。
但展大人有想法。
展昭跟杜筱宁说:“我瞧你都有闲暇陪杨四郎看画,可见并不太忙。虽然我觉得李命贵和他的同伴都没有撒谎,可三公子不是说了么?撒谎的最高境界,是连自己都骗了过去。可见他们还是有可能撒谎的。”
然后展大人又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个江湖莽汉,打打杀杀这些事情我来处理可以,若是要看谁在撒谎这种技术活,还是得三公子亲自出面才行。”
杜筱宁:???
还不等杜筱宁说话,展昭又说:“明日你就陪我去竹林走一走,顺道去找李命贵的同伴聊聊天,如何?”
杜筱宁闻言,并不生气,甚至还有些想笑。
她看向展昭,展昭原本惬意的坐姿此刻看着有些僵硬。
杜筱宁垂眸笑了笑, “好啊,那我明日便陪展大人一同去竹林走走。顺道——”
语气微顿,随即她又轻笑着续道:“陪展大人聊聊天。”
展昭看着杜筱宁在夕阳下的侧脸,原本有些僵硬的肩膀几不可见地放松,英俊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
展昭想,完了,我或许真的是断袖。
他是断袖没什么打紧的。
若杜筱宁是断袖杜若渝那张冷得可以镇宅的脸猝不及防地在展昭的脑海里浮现,他情不自禁地为杜筱宁打了个冷战。
他被打死没关系,万一杜筱宁被杜若渝打断腿,那他岂不是得心疼死?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天夜里,展大人就做了个梦。
梦里,能镇宅的杜尚书拿着一根碗口那么粗的木棒,用家法伺候杜筱宁。
杜筱宁身上白色的书生袍被血染红了,像是烂泥似的瘫在地上不能动弹。
而展大人则站在前方,任凭心如刀割,却不能上前一步。
受刑的杜筱宁挣扎着抬眼,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凤眸变得冷冰,她用充满恨意地声音说道——
“展昭,是你害了我。”
杜筱宁的一席话,令展昭如坠冰窖。
他在惊雷声中醒来,外面大雨滴滴答答地打在芭蕉、屋檐上,他喘息着,心跳如鼓。
梦中杜筱宁那冰冷的眼神,仿佛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往他心上剜。
第40章 觅芳踪03 ——还是别碰上杜尚书为好
王明权是个茶商。
这意味着他虽然有钱, 但在汴京的地位却不算高。但还好,他的女儿嫁入了寿王府当王妃,本是茶商的他多了一个皇亲国戚的身份, 顿时变得很不一样。
这几年,王明权都很喜欢去墨香居。
王明权喜欢那些看上去很是风雅的事情,所以他养了不少门客在府里,闲暇的时候, 跟门客们在一起煮茶赏花, 又或是饮酒作对。
昨日他本是要带着门客去墨香居的, 因为爱妾朝云身体不适所以没去成。
却没想到因此逃过一劫。
说起墨香居的大火, 朝云还心有余悸。
她与王明权坐在花园里晒着秋日的暖阳, 手里拿着花枝, 轻声说道:“墨香居怎会起火?我今日大早听说此事, 心中止不住的后怕。幸好郎君昨日没有去成墨香居, 否则——”
朝云拧着眉头, 似是不忍心再说下去。
她略顿了下,又笑了起来,“郎君吉人天相, 自有神灵保佑。昨日若是当真去了墨香居,说不定贵人降临,墨香居便不会起火了。”
王明权如今不惑之年, 大概是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岁月并未给他的容颜增添多少风霜之色, 还给他增添了成熟稳重的气度。
他听着朝云的话,伸手拍了拍朝云的肩膀,笑着说道:“朝云这么想便对了,我活了大半辈子, 遇上什么事情不能逢凶化吉?上天眷顾着我呢。”
朝云笑着点头,应了一声。
随即,她又想起了一件事情——
“墨香居起火的事情,王妃知道么?”
寿王妃是王明权的女儿,五年前嫁入寿王府。
说起女儿,王明权的眼里染上笑意,“今日大早便差人来问了。”
朝云见状,微笑着跟王明权说道:“王妃一番孝心,令人动容。”
王明权闻言,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朝云咬了咬唇,随即又说:“虽然郎君吉人天相,可我心中总是不安。”
王明权侧首看向她。
朝云:“听说墨香居是被人纵火的,纵火之人还是个佃户,他一个小佃户,跟郎君素未谋面,怎会如此大胆?保不准是有人眼红郎君的生意做得好,暗中差使他去做的。”
王明权眉头微蹙,那双有神的眼睛落在了朝云脸上。
朝云咬着红唇,眉宇笼着轻愁。
看上去像是真的很为他担心。
王明权纵横商场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眼前的年轻女子,眉目清丽,性情温良和顺,很讨他的喜欢。
而此刻为他忧心的模样,更是惹他心生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