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初次见面,她怎会跟你说这么多?”
三公子风光霁月又会哄人,套起话来不着痕迹,但能在当家主母身边当大丫鬟的人,可不像方才那两个丫鬟那般天真娇憨。
“我方才进门的时候,听见她跟别人嘀咕,她的弟弟今年该要开蒙了,可穷人家的孩子就是可怜,不仅没钱买笔墨纸,也没人愿意教。我跟她说我是杜三,她的弟弟若是要读书认字,笔墨纸尽管去百味书斋领,管够。要是没有老师愿意教他,百味书斋的二当家学问不差,教她弟弟绰绰有余了。”
杜筱宁端起茶几上已经凉透的茶水,心满意足地抿了一口,“展大人,人总有所求,你能满足别人,别人就能满足你。”
第6章 浮世绘05 “成何体统?!”
原本阴沉的天色越来越沉,太阳被浓重的乌云挡了起来。
展昭等来了李府的管事,问起元月十六那天他安排马车的事情,管事一五一十地回答,他说他只准备了马车,后面的事情一概不知。
展昭听着管事的话,脸色毫无变化。
倒是杜筱宁像个好奇宝宝,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问。
“管事,那日天黑之后你都忙活什么了呀?”
管事一愣,虽然不知道杜筱宁为什么会这么问,倒也一五一十地说了。
杜筱宁听完,然后很不讲理地要求管事:“你能把刚才说的事情倒着说一遍吗?”
管事:???
展昭:???
管事不解,但也还是按照杜筱宁的要求,把事情倒着说了一遍。
杜筱宁点了点头,又继续提要求,“我们能见一下李姑娘和王姨娘吗?”
“王姨娘大早便去了大佛寺,说要请大佛寺的高僧超度五姑娘的亡灵。”
杜筱宁站起来,看着外面黑压压的天,快要下大雨了。
她回头,冲管事露出一个笑容。
“王姨娘不在,见李姑娘也是可以的。”
豆大的雨点从天空落下,打在了庭院的芭蕉叶上。
管事脸上神色有些迟疑,“这——”
王姨娘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说不能让大姑娘见外人的。
展昭见状,眉头微蹙,沉声说道:“管事若是有难言之隐不妨直说。”
杜筱宁附和,说道:“就是,不然妨碍公差办事,很大罪哦。”
管事:“”
管事二话不说,让人去请李贞了。
大概是不想妨碍公差办事,管事也不在杜筱宁和展昭面前晃悠了。杜筱宁背着双手,像极了包大人在开封府里视察的模样。
展昭坐在椅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问杜筱宁:“为什么要管事将那天做的事情倒着说?”
杜筱宁转头看他,粲然一笑,“因为想知道他有没有撒谎。”
“让他倒着把事情说一遍,就能知道了?”
“对啊。”
“他撒谎了吗?”
“没有。”
展昭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于自称有着古老又神奇的直觉力量的杜三公子,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的。
因为真的很神神叨叨。
——活像个神棍似的。
于是,展大人问杜神棍:“敢问三公子,你从何判断他没有撒谎啊?”
“他倒着说那天晚上做的事情时,除了回忆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并没有说得不清楚,顺序也没出错。如果不是真实的回忆,倒着说很容易会出错。”
展昭:“”
“你胡说!你的意思,是我害死惠妹妹的吗?!”
穿着一袭素色衣裙的李贞拍案而起,气得脸都红了,放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状,眼里转着水光。
“杜公子,你是开封府的人,才更要慎言慎行,怎能含血喷人?”
虽然李贞和杜筱宁是在人工湖的水榭上见面,但李贞的话还是传进了展昭的耳朵。
习武之人,听力本就比一般人要强些。
而李贞声音都破了,他又不聋,当然是能听见的。
杜筱宁说如果让他单独跟李贞聊会儿天,他能找到一些线索。
展昭看着杜三公子那明亮而又坦然的眼眸,同意了。
杜三公子精通吃喝玩乐的各种花样,是可以编入教科书的纨绔子弟榜样,而且他确实也很会跟姑娘们聊天。
展大人一身正气,从前是不拘小节的江湖大侠,如今是以武功高强被皇上誉为御猫的四品护卫。他上阵能杀敌,下阵能破案,但要论跟姑娘家聊天的本领,就算如今开始奋起直追,也是比不上杜三公子的。
聊天这种事情,有时候还需要那么一点天赋。
展大人觉得自己缺少的,就是这种天赋。
于是,就有了如今杜筱宁跟李贞在水榭上聊天,展大人在湖边当人形背景的这一幕。
不久前的大雨停了,水榭的屋檐滴着水。
杜筱宁站了起来,她垂下双眼,望着李贞,语气温柔地说道:“李姑娘,我没说你害死了谁。”
李贞的胸膛一起一伏的,语气有些急促。
“我只是问你,为何在提到张掖和李惠的时候,你会有恨意。”
“没有人看到张掖和李惠离开汴京,就连安排马车的管事也没有。李姑娘,听说王姨娘是你的亲姨,自从她到了李府之后,你娘就将主持中馈之事交给了王姨娘。她进门后,你娘备受冷落,两年前你娘为王姨娘的事情与你父亲起了争执,一气之下跳湖自杀。张掖是你的表哥,他到汴京除了奔丧之外,还想在你父亲丧期未满百日的时候,将你娶过门的。”
李贞呆呆地杵在原地,望向杜筱宁的眼神尽是不可思议——
她和表哥的婚约不曾公开,杜公子怎会知道?
难道他也知道表哥跟惠妹妹私奔的事情?
不可能,此事除了她与姨娘,再无旁人知情!
听到李贞心声的杜筱宁:“”
原来张掖不是护送李惠离开汴京,而是带着小姑娘私奔了。
——难怪王叔内心会觉得是李贞害死了李惠。
老人家真是奇怪,明明什么事情都知道,却什么事情都不说。
李贞沉默了片刻,才哑声说道:“我跟表哥只是小时候的戏言而已,当不得真。三公子,不管你信不信,我心中虽然有恨,但从未想过害人。”
眼里的水光终于凝结成珠,李贞连忙抹去脸庞上的泪,朝杜筱宁欠了欠身,转身就走。
“李姑娘。”杜筱宁眼明手快,拽住了李贞的衣袖。
李贞:“”
她此刻的心情很不好,不想再跟杜筱宁多说什么。
三公子充满歉意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方才让你难过了,抱歉。”
李贞有些错愕地回头,看向杜筱宁。
她本来是有些生气的,可是听到杜筱宁这么一说,心里又变得愧疚。
“没、没关系。”小姑娘反应过来,眼睛还微红着,低声说道:“三公子也是奉命行事,是我不识大体了。”
杜筱宁看着她眼下的阴影,“李姑娘最近睡不好觉吗?”
李贞一愣。
然后三公子摸出了一个芳香扑鼻的香袋给她。
李贞:???
三公子的眼睛弯成一条桥,跟小姑娘说:“你知道公孙策吗?他医术很好,很会做这些宁神散凝神香的玩意儿,晚上睡不好觉的时候放在枕边,能让人安定心神。”
李贞原先有些迟疑,可三公子的眼神十分真诚,于是神差鬼使地伸手去接。
她接过香袋,乌黑的眸子看向杜筱宁。
杜筱宁微笑,“回去记得用啊,觉得好用还想要就找我。”
李贞低头盯着手中的香袋,心底慢慢泛出一点暖意来。
李贞拿着香袋离开了水榭。
杜筱宁看着李贞的背影,若有所思。
有的话,她还没问完。
但这时候把李贞留下来刨根问底,又有些残忍。
——她最见不得女孩哭了。
杜筱宁叹息了一声,打算明日再战。
三公子背着手,慢悠悠地沿着水上栈道走向岸边。
展大人站在岸边垂柳旁,十分的帅气逼人。
男人深邃的黑眸落在杜筱宁身上,神情要笑不笑的,“很会聊天的三公子,有发现什么重要的线索吗?”
杜筱宁瞥了他一眼:“展大人不都听见了吗?”
“她对张掖和李惠有恨,大概是李惠和张掖有私情了吧?”展昭转身与杜筱宁并肩离开,只听得他轻轻感叹:“真是太可怜的姑娘。”
不知是感叹死去的李惠,还是活着的李贞。
原本已经停了的雨,又开始落下。
展昭和杜筱宁两人没带伞,只好在一处屋檐下避雨。
杜筱宁站在屋檐下,她看着眼前的雨帘,跟展昭说:“张掖和李惠有私情,所谓张掖护送李惠离开扬州,只是李家用来遮丑的谎言。”
“你的意思,是张掖带着李惠私奔了?”
“难道展大人不是这个意思么?”
雨下得有点大,水珠飘了进来。展大人侧首看了看杜筱宁那瘦弱的身板,不动声色地朝外侧移了移,贴心地为他挡去水珠。
“李惠死了,李贞在理论上有嫌疑,但她不可能是行凶者。”
杜筱宁对此表示很赞同,可到底是谁杀了李惠?
李惠死了,张掖人呢?
两人都陷入了沉思。
雨一直再下,不仅没有要停的意思,还越下越大,展大人的大半边身已经湿了。他想了想,跟杜筱宁说:“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我施展轻功带你回去,可好?”
反正下大雨,路上没人。
李府离杜尚书的府邸也不远,他施展轻功送杜筱宁回去,不过是须臾的功夫,好过在这儿等着湿身。
杜筱宁一怔,抬头看向展昭。
展昭施展轻功送她回去?
她这辈子还不知道会轻功是什么感觉呢。
这个提议太诱人了。
杜筱宁意志不怎么坚定地动摇了一下,然后抬头,十分干脆地应道:“好啊。”
展昭笑了笑,他伸手揽住杜筱宁的腰。
杜筱宁:“”
还不等杜筱宁说话,他的声音就从她的头顶响起——
“抓稳了。”
然后,杜筱宁就感觉自己凌空而起,起起落落,雨点打在她的脸上,小心脏差点蹦出来。
把自己交给另一个人,让他像是抓麻包袋似的飞来飞去的感觉,好像不怎么美好。
杜筱宁一脸煞白地站在自家的大门前,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展昭的衣襟,由于太过紧张用力,五指的关节都在发白。
展昭带着杜筱宁落在杜府的大门前,感觉杜筱宁还在紧挨着他,低头一看,只见杜筱宁头发微湿,脸色有些发白,他低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颈项肌肤。
这就吓坏了?
未免胆小了些。
“筱宁?”
杜筱宁:“”
她默默地松开了揪着展昭衣襟的手,抬头看了展昭一眼,悻悻说道:“我恐高。”
展昭啼笑皆非,正要说话,忽然一道充满威严跟怒气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你们在干什么?!”
“成何体统?!”
杜筱宁回头,就看到站在他们身后的杜若渝。
老父亲双手背负在后,面沉似水。
杜筱宁顿时头疼地直掐眉心,因为她将要费那么多时间跟义父解释这场美丽的误会!
第7章 浮世绘06 你要是知道了肯定吓得原地
“你和展昭一起去办案?”
老父亲的声音蓦地拔高,正在倒茶的杜筱宁手一哆嗦,茶倒偏了。
侍女思瑶赶紧上来把茶水擦干。
“对啊,包大人本来是想让我帮公孙策打下手的,但皇上临时给包大人一个神秘任务,包大人说那个任务非得要公孙策帮忙。这么一来,公孙策就没空管我了,只好让展昭带我办案。”
虽然杜筱宁解释了,但杜若渝还是一脸不高兴。
杜筱宁:“义父,我觉得跟着展昭办案挺好的。”
杜若渝还是一脸不高兴,“哪里好了?”
杜筱宁弯着眉眼,“义父不是经常说,我是办案奇才么?这会儿派上用场了,还不好啊?”
杜若渝跟杜筱宁相对而坐,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之后,终于意识到把杜筱宁放进开封府不见得是个多么好的主意。
他说他的,她做她的。
关键是他塞人的时候,还向包拯拍着胸口打包票,说尽管调|教,他绝不插手。
回想起不久前在自家大门看到展昭抱着杜筱宁时的感觉,杜若渝觉得他离当场去世,就只差那么一点点了。
——他开始后悔了。
可这世上没后悔药吃。
多年相处,杜筱宁都不用琢磨,就知道此刻杜若渝心中在想什么。
杜筱宁:“义父。”
杜若渝皱着眉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展昭人挺好的,如果知道我是姑娘,他不会逾矩。您别胡思乱想,把自己急出什么毛病来吧。您要是有什么事,那我才是真的要糟糕了。”
杜若渝:“”
杜筱宁不说还好,她一说,老父亲觉得这会儿头真是一跳一跳的疼。
杜尚书决定还是先回去歇一晚再想对策。
翌日,杜筱宁跟展昭说她还想去找李贞。
展昭:“为什么?”
杜筱宁手里还拿着包兴给她的点心,“因为昨天还没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