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高胖男人看向秦遇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锋利,恨不得一拳将他砸扁。但刚有动作就被旁边的汉子压住,“你给我老实点儿。”
秦遇不惧他,对里正拱手:“这事虽然小,但是唇亡齿寒,若真是我家的豆干吃坏了人,我家愿十倍赔偿。可若我娘是冤枉的,以后其他人有样学样,其他铺主又当如何,岂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本来只是看热闹的人,听闻秦遇此言,看两个男人的眼神立刻就不对了。
里正捋胡子的手顿住,清明的目光落在秦遇身上,秦遇不卑不亢与其对视。
他点到即止,将个中情况剖开给里正听,但最后也没请求送官府。
里正为一镇之长,秦遇提出报官府,就是当着众人的面质疑里正的权威,所以这事只能由里正自己提出。今日之事事关他娘,他生气愤怒,可愤怒却不能失去理智,否则那只会把事情变得更糟。
里正看了秦遇许久,终于移开目光,又扫了一眼色厉内荏的两个男人,面色不豫,拍板道:“既然调查需要诸多人手,那此事老夫会报于官府处理。”
矮个男人心中一慌,抬脚就往外跑,但周围都是人,哪里跑得了。
他们一群人当即前往县城,公堂之上,县尊大人惊堂木一拍,矮个男人本就摇摇欲坠的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忙说没有什么吃坏肚子的兄弟,他们就是找茬,想讹一笔钱。
鉴于张氏没有受伤,两个男人认罪态度又良好,县尊令两个男人赔偿张氏铺子损坏的银钱,再把两人打了三十板子,关押两月,此事就了了。
张氏豆腐铺子的清誉保住了,还得了赔偿,坏人也挨了板子,围观的众人觉得这就是圆满结局,心满意足的离去。
秦遇却高兴不起来,烧饼大娘的儿子将上午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今日他娘差一点就被打了。
都是他没用,若他有力量,那些泼皮无赖怎么会看他娘是个寡妇就随意欺负。
第22章 升入甲班
张氏铺子被砸的事在镇上传开了,私塾里也免不了议论,大多数人对秦遇还是同情居多,连谭秀才都把他单独叫去书房宽抚一番。
面对夫子和同窗的关切,秦遇笑笑,言说一切都过去了,他娘立身形正,谣言都会不攻自破。
但是他心里怎么想的,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迟钝如赵锦堂,都发现了秦遇的变化,虽然以前秦遇念书就很认真,但是好歹还能放松一下,跟他们一起出门逛逛。现在他们约五六次,秦遇才会应一次。
这天散学,秦怀铭叫住秦遇:“遇弟,我有东西要给你,不过放在家里了,你陪我回家拿吧。”
秦遇刚要婉拒,却发现秦怀铭飞快朝他眨了一下眼,他到嘴边的拒绝就变成了:“好啊。”
赵锦堂凑过来:“什么好东西,我也想看。”
秦怀铭:“一本诗集,你要吗?”
赵锦堂讪讪:“那…那不用了,我家里有。”
秦遇跟着秦怀铭到了秦家,没想到秦崇恩也在。
他被老仆领去了书房,秦遇看见书案后坐着看书的秦崇恩,拱手行礼:“小侄见过秦伯父。”
秦崇恩摆摆手:“这里就你我二人,不必多礼。”
他话语顿了顿,看着秦遇,眼神有些复杂:“今日让阿铭叫你来,的确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伯父请讲。”
秦崇恩思量片刻,说起张氏豆腐铺子闹事的事情,秦遇垂在身侧的手倏地握紧,哪怕过了一个多月,秦遇闭上眼睛,仍觉得还在昨日。
“老夫事后感觉有些蹊跷,你们孤儿寡母是弱势,可你娘不是软弱可欺之人,当年你爷奶父亲接连去世后,不是没人想来占便宜,但都被你娘轰了出去。那两个挑事的是本地人,平时欺软怕硬,不碰硬茬,且此前跟你娘毫无交际。”
秦遇神色一震,眼中流露出几分不敢置信。
他自问他和他娘都是再老实本分不过的小老百姓,平时也不与人交恶……
秦遇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人。
但是怎么可能呢,半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秦崇恩一直注意着他,发现秦遇脸色变化,叹了口气:“你心里可是有了怀疑的人。”
秦遇睫毛微颤,有几分拿不准,望向秦崇恩欲言又止。
秦崇恩直视他:“老夫派人蹲守二十来日,终于发现有人跟那两个男人接触。”他面含如霜:“那人就是刘文杬的表兄。”
“但你与刘文杬的表兄素不相识,那么源头就只能出在刘文杬身上。”
他刚收到消息的时候,也是半信半疑,比起刘文杬,他更偏向是刘文杬的父亲做下此事,可如此一来,有些地方又说不通。
一个大人何至于如此拐弯抹角去欺负一对孤儿寡母。更何况那个大人还是一名童生。
但是换成刘文杬,就能理顺了,因为私人恩怨,所以让经常跟混混打交道的表兄出面,给秦遇他们娘俩一个教训。
秦崇恩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格外烦躁,想那刘文杬也十一二岁的人了,该知事了,心性却如此狠毒,那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相比秦崇恩的烦躁,秦遇更多的是愤怒,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祸事居然是因为他,他娘被他牵连了。
校园霸凌在现代不是稀罕事儿,但他没想到这种事会加倍的落到他和他娘身上。
忆起在私塾里,刘文杬对他的冷嘲热讽,肢体挑衅,秦遇只觉得一股火突突地往天灵盖冒:欺人太甚!
秦崇恩都做好了秦遇大喊大叫,甚至踹东西发泄的心理准备。然而秦遇只是垂首站在那里,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秦遇紧绷的嘴角和身侧攥紧的拳头。
良久,秦遇缓缓呼出一口气,对秦崇恩郑重道:“多谢伯父将事情真相告知于小侄,小侄铭记在心。”
他深深一揖:“小侄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秦崇恩惊愕的看着那道远去的瘦小背影,许久回不过神来。
次日,秦遇寻到刘文杬单独去茅房的时候,偷偷跟了上去。
“刘文杬。”
身后冷不丁冒出一道声音,把刘文杬吓了一激灵,差点没控住尿意。他凶狠回头,要看是哪个瘪三整他。
“秦遇?”他有点意外,随后厌恶道:“怎么是你。”
“我上个茅厕,你都跟着。你不嫌臭,我还嫌恶心呢。”
秦遇不理会他的言语,直奔主题:“我娘铺子被砸的事,跟你有关。”
他用的陈述句,如果没做过的人,下意识就会在第一时间大声反驳。
但刘文杬却是神色慌乱,过了一会儿才嚷嚷:“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有证据吗,小心我告你诽谤。”
秦遇神色愈冷,向前逼近了一步,刘文杬不知道为什么,本能的想退,但碍于面子忍住了。
他看着比他矮了近一个头的秦遇,色厉内荏:“你不要没事找事,我忙着去茅厕就不跟你计较了。”
放完狠话,他就想走,谁知秦遇忽然拽住他的胳膊,用了十成力道,刘文杬一时间居然挣不脱,他有点慌了:“你有毛病啊,放开。不然我对你”“有些话我只说一次。”
刘文杬愣住,猝不及防撞进了秦遇漆黑的眼眸里。眸光淡漠,毫无波动,让人看不见底。
秦遇声音很平静,直视刘文杬,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你跟我不对付,有什么招冲我使,我都接着。但你再找人欺负我娘,你怎么对她的,我都十倍还赠。”
语毕,他松开手,“不是要去茅厕吗,去吧。”
他没事人似的,转身往班里走。
刘文杬立在原地,不知是吓的还是被尿憋的,打了个哆嗦。
秦遇回去后,赵锦堂好奇问:“秦遇,你去哪儿了。”
“有点闷,出去走走。”他翻开书,投入到了学习中。
见此,赵锦堂后面的闲聊咽了回去,也拿着书看起来。
半刻钟后,刘文杬回来了,他从秦遇身边经过时,飞快瞪了秦遇一眼,然后又匆匆把目光收了回去。
赵锦堂撇嘴:“你搁茅厕里玩呢,这么久,臭死了。”
刘文杬脸色扭曲:“谁一直待茅厕了,我在外面逛逛不行啊。”
赵锦堂回以一个大白眼。
刘文杬被气得心口疼,扭过头不跟他争论,但是打开书,他却看不进去。
秦遇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不就是卖两块破豆腐,居然也敢威胁他。
他父亲可是童生,家里有一百多亩良田,秦遇能跟他比吗。那身板瘦的像根芦苇棒,一场风寒就能丢了命。
刘文杬为自己被秦遇这样一个小崽子威胁到而恼羞成怒,正思索着怎么报复回去。
之前张氏的事,他其实也有点吓到了,他没想到张氏会那么泼辣,更没想到那些小商贩心齐,会出手相帮。为了善后,他表兄又搭进不少钱,他零用钱不够,只能找了个借口跟他娘要,然而还是不够。他不得已,只好偷拿了家里银子。
现下对张氏出手是不能了,只能对秦遇动手,本来他的目标就是秦遇。
可惜私塾限制太大。
然而他还没想出办法,秦遇向夫子提出了升入甲班考试的申请。
这无疑是一件令众人都关注的事,他们都想知道秦遇会不会过。尤其是乙班年纪最大的一个学生。
戌时,秦遇背着书箱从私塾走出,外面站了一圈人,心情复杂的询问:“秦遇,你过了吗?”
秦遇扫了一眼人群后面的刘文杬,嘴角微勾,“过了。”
现场寂静。
秦怀铭和赵锦堂的欢呼被衬得格外显眼,他们抱着秦遇摇晃:“遇弟你太厉害了,我已经找不到词语来形容你,反正今后你就是我的学习榜样。”
赵锦堂疯狂点头。
其他人尚且能压住心里的晦涩,刘文杬却是一个踉跄,转身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第23章 作诗
秦遇这一次的升班成功,在私塾中犹如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水面。
是以,他进入甲班时,班里的四人都向他看了过来,或明显或暗藏的打量。
秦遇面色如常,大大方方的自我介绍,同时目光也扫过四人。
他话音落地,身穿绸圆领的少年简洁道:“柳瑾。”
旁边少年一身青衫,十四五的年纪,身材瘦削,很符合秦遇印象中瘦弱书生的模样。对方察觉到了秦遇的目光,敛目漠声:“严青。”
“我叫谭言礼,今年十五。”少年处在变声期,声音有些粗嘎,但是眼神明亮,笑容灿烂,对秦遇的态度称得上友好。
秦遇听到这个姓,眸光微动,仔细瞧了瞧谭言礼,不知道是不是他心理因素影响,他觉得谭言礼的眉眼跟谭秀才有些像。
秦遇压下思绪,对他回以一笑。
最后一个人比较板正,年岁也小,估摸着十二上下,对秦遇微微颔首:“张涵竹。”
秦遇也颔首示意。
如此几人算是认识了,随后四人垂首继续做自己的事。
秦遇拿出礼记看,现在他不但能把四书五经背熟,还能理解大部分意思,默写更没问题。
再加上作诗,未尝不能一试。
这个念头,他谁都没说,以他的年龄,说出来也只会遭人笑话。
罢!现下还有大半年的光景,趁机把作诗好生恶补一下,四书五经也不能丢,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常看常新。
书店掌柜刚刚送走一位客人,往铺子里走时被人叫住。
他寻声望去,有些惊讶:“是秦后生啊,你有一段时日没来了。”
秦遇温声道:“最近忙着功课。”
掌柜带着他往里走,边走边笑道:“你今日过来,是买笔墨还是抄书?”
秦遇:“劳烦掌柜,小子想抄写两本诗集。”
“你稍等一下。”掌柜丢下一句,就向店铺最里面走去,弯腰寻找,少顷给秦遇拿出两本半旧的书籍。
秦遇打开看了一下,眼睛渐渐亮起来,掌柜笑道:“这书太旧了,暂时还没找到人重新誊抄。”
秦遇立刻道:“掌柜若是不嫌弃小子字迹拙笨,小子愿意一试。”
半刻钟后,秦遇背着书箱,心满意足离开了书店。
甲班的柳瑾和严青善诗,秦遇拿着誊抄好的诗集作为交换,向他们请教。
值得一提的是,秦遇升入甲班后,夫子终于愿意在算学一途教导他。或者换句话说,只有升入甲班了,才有资格学习算学。
很经典的一道算学题,鸡兔同笼。谭秀才说了一遍,秦遇就会会了,还能举一反三,唯一的问题就是规范作答。
谭秀才看着唰唰做题的秦遇,心情有一点儿微妙。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在算学上天分如此高的孩子。
不止算学,秦遇学四书五经也比其他人快,还比其他人刻苦。
每思及此,谭秀才都庆幸当初没有太过固执,否则现在哪有这么一个天分极佳又勤奋好学的好学生。
秦遇的算学在甲班一骑绝尘,相比之下,作诗就是吊车尾了。
其他人嘴上不说,心里的确稍稍平衡了一点。看来老天还是公平的。
秦遇一心沉浸在学习中,赵锦堂约他休沐日出去玩,他都婉拒了。最后还是张氏看不下去,把他推出了门。
“娘是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是娘好歹知道,天天让驴子拉磨,不给喘息机会,最后肯定会出问题。”
于是乎,秦遇,秦遇的书箱和他家的小毛驴一并被“撵”出了铺子。
铺子外的秦怀铭悄悄对张氏眨了下眼,然后和赵锦堂一左一右夹着秦遇往镇外走去。
秦遇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问道:“咱们去哪里?”
“殊安寺。”
秦遇讶异:“殊安寺?”
“对呀。”赵锦堂鼻子有点痒,抬手揉了揉,打出一个喷嚏,含糊道:“出来转转,好作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