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的小锦鲤——余一尾
时间:2021-12-20 20:59:26

  卫珩迅速换上了一脸平静的表情,时青苦笑一声,只好闭口不言。
  ***
  吃过了早膳,卫珩便切入正题,对时青问道:“水芝那边查出什么了?”
  水芝自那日被抓,便一直缄口不言,半句也不肯吐露。这条线索便断在了这里,只能从源头上去找答案。
  “属下去京兆府翻了乐籍册,水芝本名林婉知,是太学院前任博士林望之女。四年前,先皇在位时最后一次科举,考题泄露,证据直指林望。先皇震怒,亲判了斩立决,是由端王监斩。”时青道。
  端王是卫珩的叔父,其次子卫朗,便是此次蛊毒案中,中毒的五人之一。
  卫珩点了点头:“此案本王知道。”
  科举泄题,事关天下学子的前途,自然是闹得沸沸扬扬。案发当时他还在西征回京的路上,等他回到京城,此事已然尘埃落定,主谋被斩,家中男丁尽皆流放,女子充入乐籍。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此案也是由端王定的罪?”
  时青点点头:“端王时任大理寺卿,奉旨亲查此案,不出三日便查到了元凶。可不知为何,先皇当时虽赏赐颇丰,没过两个月,却将端王从大理寺卿的位子上调离,给了个明升实降的虚衔。”
  至于卫珩凭借战功获封亲王,又被授以大理寺卿之位,都是在那之后的事。
  卫珩明白了什么,冷笑一声道:“本王那伯父若真有三日破案的本事,这天下也就再无法外之人了。”
  多半是这案子判得不明不白,父皇事后心里怀疑,又碍于端王皇亲的身份不便明察,才不着痕迹地革了他大理寺卿的官职。
  大理寺卿之位,多是授予曾有过功勋的王爷,往往只是个名头,真正做事的还是手下的大理寺少卿。像卫珩这般喜欢亲力亲为地查案,让大理寺少卿形同虚设的,反而罕见。
  阮秋色在一旁听得明白:“王爷是说,端王当年冤枉了林望?此次中了蛊的卫朗是端王府的二公子,这便是水芝姑娘下毒的原因?”
  卫珩沉吟片刻,才道:“去问问就知道了。”
  三人一同前往大理寺监牢的路上,时青突然开口道:“王爷,昨天夜里庆国公府上的赵伦公子,说是情况不大好,或许撑不过今天。”
  卫珩步履不停,只是淡瞟他一眼:“昨日之事,为何今日才说?”
  时青心里一紧。昨日他得了信回来,正撞见王爷与阮画师共处,便不想打扰,再者……
  “属下私心里觉得,他们四人也算是恶有恶报,无需让王爷费心。”
  “本王只信因果,不信报应。”卫珩声音淡淡,“查出因果,按律处之,是大理寺的职责。至于善恶,那不是你我该考虑的。”
  时青自觉有失,便默然不语。
  “可是王爷,就说高礼的案子,律法又能做些什么?”阮秋色忍不住替时青辩解,“律法帮不了高礼,甚至无法惩戒那些恶人。再者说,若林望真是无辜,端王也是拿着律法害得他家破人亡啊。”
  卫珩面上肃然无波,只道:“律法若有疏漏,则完善之。若被不法之人利用,则惩处之。可若有人妄图越过律法,认为自己才是天道,你觉得会如何?”
  阮秋色低头想了一想:“若那人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补了律法的空子,我觉得也没什么干系……”
  “呵,”卫珩一哂,只说了句,“本王听人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从来不觉得是在教人心存善念。而是以暴制暴的人,终会变成暴行自身。别的不说,秦桂枝就是个例子。”
  说话间便来到了关押水芝的大牢,两日过去,她水米未进,看上去面色苍白,形容憔悴。往日温婉明媚的眸中只余一片枯槁,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毕竟是旧识,阮秋色看得不忍,只是远远站在一旁。
  “还是什么都不说?”卫珩漫不经心的接过寺正递来的审问记录,问得漫不经心。
  那寺正恭敬地垂首,摇了摇头,看着抱膝坐在监牢角落的女子道:“卑职无能。犯人一直一言不发,就像现在这样。”
  卫珩眯起眼打量水芝。她似是将自己与外部的世界隔绝开来,从他们进来到现在,不动不言,脸上全无一丝反应。
  “你父亲若是知道女儿会落得如此下场,不知可会后悔当年泄题之事。”卫珩居高临下地看她片刻,才开了口,语气满是凉薄讥诮。
  水芝古井无波的眸中闪过了一丝灼痛,却并不应声。
  卫珩也不恼,只嗤笑了一声,接着道:“那登科的举子不过给了他一千两白银,就叫他卖了一家老小的命么?”
  水芝痛苦地闭上了眼。她沉默许久,终是忍不住开了口:“你们……不配提我父亲。”
  “我们?你是说本王和端王?”卫珩佯装诧异,“我们身为大理寺卿,行得正坐得端,为何不能提起有罪之人?”
  “我父亲不会泄题!”水芝的情绪激动了起来,“不过是端王怕他儿子的丑事败露,故意构陷!”
  卫珩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沉声问道:“什么丑事?”
  水芝的目光躲闪了一瞬,却没应声。
  “你若是想包庇高彬,那大可不必。”卫珩观察着她的脸色,“那四人欺凌高礼之事,本王已经知晓。高彬想为其弟报仇,与你里应外合,现在也已经伏法。”
  水芝瞳孔一缩,显出瞬间的讶然。卫珩没放过这细微的变化,接着道:“你父亲当年身为太学院博士,是否也对高礼之死心存疑虑,才触到了端王的逆鳞,借着考题泄露之事诬陷于他?”
  水芝咬了咬干裂的嘴唇,才道:“父亲……当年确实在查这件事。”
  “你说谎。”卫珩平静道,“本王提到高彬时,你掩饰不住惊讶。你根本就没听说过高彬与高礼的事,你想包庇的另有其人。”
  水芝面上终于显出一丝惊慌,但她很快压抑住了慌乱,直视着卫珩,冷笑一声:“看来王爷也是无计可施了,连诈我这样的法子都使了出来。”
  卫珩丝毫不为所动:“本王已经查出那几人中的是西南苗疆的蛊毒,解毒只是时间问题。原想给你个机会供出同谋,将功折过,你不要不知好歹。”
  水芝嗤笑了一声:“王爷这是与我说笑呢。我母亲家里世代名医,怎会不知那蛊毒不过是传说里的玩意?”
  “怎么,你的同谋连这也没告诉你?”卫珩淡淡道,“这蛊毒名为情丝绕,是含光国公主带在身上的。你不会半点都不知道吧?”
  听到“含光国”这几个字,水芝眼睫颤动了一瞬。她想起了什么似的,望向卫珩,瞳孔猛地放大了几分。
  卫珩顿了顿又说:“蛊毒的解法秘府里有载,倒也不难,只需取银环蛇颈上的毒液即可。本王的人已经捉到了那蛇,不日便可回京,解毒之后再去找你的同谋也不迟。”
  卫珩看着水芝骤变的脸色,勾起了一个有些残酷的笑容:“本王有的是耐心。“
  阮秋色站在远处,暗暗佩服卫珩瞎话连篇的本事。他一字一句说得笃定自然,若不是事先知情,恐怕她也会被蒙在鼓里。
  果不其然,水芝倚靠着监牢的墙壁,垂首静默了片刻,猛地抬起了头。
  她满脸都是汹涌的泪水,眼里的恨意几乎要夺眶而出:“你为什么要救他们!他们都是魔鬼!就算是千刀万剐也是死有余辜!”
  卫珩平静地看着她疯狂的眼神,只沉声问了句:“他们做了什么?”
  水芝脸上划过了极深极浓的痛色,想起往事,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她没回答卫珩的问题,只是哭着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恶人就是死不了呢……”
  卫珩正想再说什么,她突然眼睛一闭,朝着边上的墙壁,直直地撞了上去。
  ***
  “王爷,你方才不该那样逼水芝姑娘。”阮秋色从地牢里出来,仍觉得心有余悸,“幸好她身上没多少力气,撞得不重,不然又搭上一条人命。”
  卫珩面色未变,也没应声。
  阮秋色叹了口气,知道他未必会同情有罪之人,便换了种说法:“若是水芝姑娘真的殒命,线索不就又断了?”
  卫珩瞥她一眼,不以为然道:“本王想知道的,都已经问出来了。”
  阮秋色瞪圆了眼睛,她刚刚全程都在场,明明没听到水芝回答什么啊。
  “王爷已经知道水芝姑娘下毒的原因了?”
  卫珩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径自往前走着。阮秋色急于知道答案,便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地问。
  卫珩被她缠得无法,终于停下来看着她道:“一个女子,宁可撞墙而死,也不愿说出那些人所犯的罪行,还能是因为什么?”
  阮秋色茫然地眨了眨眼。
  卫珩叹了口气,忍住戳她脑门的冲动:“当然是因为名节。”
  见阮秋色还是一脸迷惑的样子,他只好同她解释:“那几人玷污了她。”
  他顿了顿才道:“也是顾虑到女儿的名节,她父亲必定不愿声张,背地里却在搜寻那些人的罪证,才招致了端王的报复。”
  阮秋色听明白了,却多少有些不能理解:“可是水芝姑娘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替罪人遮掩呢?”
  “罢了,指望你明白这个,是本王想多了。”卫珩叹了口气,放弃同她解释,“你若知道名节,昨夜便不会与男人一起喝酒,还喝到酩酊大醉了。”
  他说完便继续向前走,走出一段,才发现阮秋色并没跟上。
  卫珩挑了挑眉,回头看去,却见她仍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心下一忖,昨夜阮秋色是为了帮自己套话,才邀了贺兰舒饮酒。方才被他这样一说,怕是心里觉得委屈。
  他轻咳一声,正想说点什么,就见阮秋色迈着步子跑了过来,站定在他面前。
  “王爷,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认真回答我。”
  她目光灼灼,语气郑重其事,倒叫卫珩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打量着阮秋色犹豫了片刻,总算是点了点头。
  “王爷是否觉得,我身为女子,还与人喝酒,是不合规矩,有失体统?”
  卫珩愣了愣。他当然不喜欢看阮秋色与别人喝酒,尤其是贺兰舒这样别有用心的人。
  想到这里,他便点了点头道:“身为女子,自然是谨言慎行些好。”
  阮秋色深吸了口气,接着问道:“那你是否觉得女子不该抛头露面,最好待在家里相夫教子?”
  她语气有些咄咄逼人,卫珩皱了皱眉,心里莫名的不快:“女子文静些,总不是什么坏事。”
  “那王爷是否认为,你口中的所谓‘名节’,对女人来说就该比天还大,比命还重要?”
  卫珩以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圣贤书里都这么写,便下意识地说道:“重视名节……有什么不好?”
  “我还以为王爷同别人是不一样的。”阮秋色眼睛里是明明白白的失望,“我爹说过,若有人对我说女子就该如何如何,那人不是个骗子,就是个混蛋。没想到王爷也是如此。”
  卫珩突然背上了“骗子”和“混蛋”两个名号,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些问题无论你去问谁,都会是一样的答案。”
  相比之下,她爹的想法才让人觉得奇怪吧。
  “不是的,”阮秋色坚持道,“有人不这么想的。”
  卫珩挑眉看着她,看上去颇不认同。
  “我爹不这么想,俞川不这么想,贺兰公子也不这么想,还有……”阮秋色搜肠刮肚地回忆着,却再也想不出别人了。
  她只好顿了顿,犹犹豫豫地,又极小声说了一句:“我以后要嫁的人,一定也不能这么想。”
  卫珩只捕捉到一句“要嫁的人”,目光一下子变得幽深了许多。
  阮秋色心里满是难言的失望。她知道自己在旁人眼里是个彻彻底底的异类,也从不奢望他人的理解。可是卫珩不仅没有指责过她不合时宜,还怒斥过画院里出言讽刺她的孟侍诏。
  所以她原本以为,卫珩与她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同类。
  因为是同类,她对他的喜欢更多了一些,也相信只要她足够努力,有朝一日卫珩也会喜欢上她。
  但现在看来,好像是她想当然。
  阮秋色叹了口气,懊丧地对着卫珩拱手道:“王爷,我有些事要回去想一想,就先告辞了。”
  卫珩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皱着眉头问时青:“她又怎么了?”
  时青开始怀疑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到这对小情侣谈上恋爱。
  他无奈地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阮画师与别的女子有许多不同,她这样随性惯了的人,想来是不喜欢听到别人说教的。”
  卫珩觉得莫名其妙:“难不成本王还得夸她酒量好?”
  时青有些失笑:“那倒不用的。只是王爷方才的答案,真的是您真实所想吗?以属下对您的了解,您若是说出了内心真正的想法,未必会让阮画师失望。”
  毕竟,若王爷真看重女子的三从四德,根本就不会喜欢上阮画师呀。
  “您不妨仔细想想,抛开所有圣贤书中的道理,阮画师提出的问题,您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卫珩抿唇思量了片刻,突然抬头道:“现在要紧的还不是这个。”
  “嗯?”时青挑眉看他。
  只见卫珩眼神坚定,一脸决然道:“先去解决·情敌。”
  ***
  阮秋色径直去了莳花阁。
  云芍听说她昨晚洗过澡便睡死了过去,心下暗松了一口气:“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那大猪蹄子就是宁王啊?”
  昨夜云芍来王府帮她更衣沐浴,自然会看出她与卫珩关系不一般。阮秋色没心思解释这个,只苦着脸道:“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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